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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界
傍晚,雨还没停。医院门前的地砖被打湿,反射着昏黄路灯投下的斑驳光影。风里带着雨后泥土与消毒水混合的气息,空气湿冷而沉重。
上官婕斯几乎是快步穿过急诊走廊。她的脚步仍旧稳,却透着一丝急促,像是有一股力从心口一直推着她向前。手指在外套口袋里轻轻蜷紧,指节微凉。
护士台核对完姓名,她的视线便迅速扫向候诊区,只一眼,便认出了那道熟悉的身影。
司徒莹镁坐在输液区的角落,左手缠着纱布,安静地靠在椅背上。浅色长袖的衣角还留着未干的雨痕,鬓边几缕发丝因湿气轻轻卷起,贴在脸颊。她的脸色比平日更苍白,眼下那抹青黑像是连妆容都无法掩去的疲惫印记。
她的目光落在窗外,仿佛对周遭的嘈杂一无所觉。那种静,并不是安宁,而像是在硬撑着不让自己松弛下来。
婕斯停在几步开外,胸口微微发紧。视线落在那只包着纱布的手上时,眉心不自觉地蹙起。她静了片刻,才缓步走近,蹲下,与她平视。
莹镁慢慢转头,眼神里像是迟了一瞬才认出她。那一刻,她的眼神轻轻一颤,仿佛终于看见了一道可以倚靠的边界。
婕斯没有开口,只是伸手,将她轻轻揽入怀中。动作缓慢而稳妥,带着试探,却又含着一种不容动摇的坚定。掌心贴在她的背上,轻轻抚着,像是在安抚,又像在倾听她沉默里的疲惫。
周围仍有人声、脚步声和叫号器的提示音,但在这一小片空间里,似乎都被隔绝在外。雨声与灯影远远退去,只余下一种被包裹的安静。
莹镁的呼吸渐渐沉下来。她缓缓抬手,扣住婕斯的肩,身体在怀里微微蜷起,仿佛卸下了支撑了很久的力气。
许久,婕斯才低声开口:“你现在的状态,我不放心。收拾几件衣服,跟我回家。”
她的声音温和,却带着不留退路的笃定。
莹镁没有回应,只是缓缓点了点头。
***
当晚,婕斯将她带回了那栋位于半山的私人别墅。
那是她离婚后悄然迁入的住所,如同一处与旧生活隔绝的悬崖,孤立在时间的另一侧。她几乎不曾对外提起,也未曾让任何人留宿。
山路蜿蜒而上,湿漉漉的柏油路在车灯下泛着冷光。远处的林叶被风压低,细雨拍在叶面,迸出细密的水珠声,像一层暗色的薄纱笼罩在夜色之间。
车轮驶上青石铺就的小径时,莹镁透过车窗,看见了那幢隐在林影里的房子。灰白色的外墙在雨夜中显得格外冷静,像一块打磨光滑的石面,没有任何浮夸的装饰。唯一的温度来自二楼落地窗内透出的灯光,那暖色像一块温润的玉,被夜色层层包裹,却依旧能透出微光。
车停下,婕斯先撑开伞,下车的动作干脆而不急。她绕到另一侧替莹镁打开车门,伞面倾斜得很低,几乎将自己的一半肩膀暴露在雨里。湿气从伞沿滑落,砸在她的外套上,很快沁成深色的印痕。
“走吧。” 她的声音低而稳,没有催促,像在夜色中铺了一道可以踏上的台阶。
沿着小径走向别墅的那段路,只有雨声和鞋底碾过青石的声响。山里的空气带着青草与泥土的潮湿气息,夜风穿过林间时,偶尔会拂动婕斯掌中的伞,雨珠便顺势溅到莹镁的手背上。那一瞬,她下意识收了收手,却又很快松开。
走进屋门,厚实的木地板将外界的寒意隔绝在外。玄关处的灯光柔和,不是冷白的刺目,而是泛着浅金色的暖调。空气中有一种干净的木香味,像是多年未曾被打扰的安静空间,却因主人的生活痕迹而透着微不可察的温度。
婕斯将她的行李提进来,鞋底在地毯上轻轻一蹭,便换上了室内鞋。她熟练地替莹镁拿出一双干净的棉拖放到脚边,动作自然。
婕斯带她上到二楼,沿着走廊一直走到尽头,在那扇静静关着的门前停下,伸手推开。室内朝南,浅灰色的织物壁纸衬得空气格外安静,床铺整洁得像随时能迎来客人。落地窗外,山林枝叶笼着一层细雨轻雾,墨绿色的深处透出湿润的气息。
“这里安静。” 婕斯将行李放到床边,替她挂好外套,声音不大,却像是已经替她考虑过所有细节。
她转身走进卫生间,水声随即响起。隔着半掩的门,能看见她弯腰试水温的背影,黑色的长发随意束在脑后,发尾被蒸汽微微打湿,贴在后颈。
莹镁坐在床沿,指尖轻抚着床单边缘的褶皱。那是一种很轻很细的动作,像是在确认一个陌生又安全的空间。她的眼神一点点温下来,透亮又微带湿意。
婕斯出来时,手中递过一条温热的毛巾放到她手里,眼神短暂与她对视了一瞬,然后转身去衣柜里拿了套干净睡衣出来。
“浴室的地面有点滑,注意脚下。” 婕斯语气平淡,像是随口提醒,却在说话时微微侧了下身,把通往浴室的路空出来,似乎生怕她绊到。
洗漱间的暖灯将氤氲的水汽染上一层浅浅的金色。莹镁对着镜子拢了拢头发,耳边传来外面轻微的动静...... 婕斯在挂衣服,拉上窗帘等,脚步声不紧不慢。每一个动作都安静、妥帖,仿佛只是随手,却让人无端生出一份被照顾的实感。
等她出来时,房间的被褥已被铺得松软平整,床头放着一杯温水,连杯沿的方向都朝着她伸手方便的一侧。
莹镁低声道了谢,婕斯只是点了点头。她没有再留在房间,而是替她关上门,让她独自沉在这份安静里。
那夜,两人都没有再多谈什么。雨仍旧滴落成帘,打在屋檐与树叶上,像一首极轻极慢的乐曲。山林深处的夜色沉而静,灯光却在一点点驱散她胸口的阴影…… 那份阴影并非骤然消失,而是被缓缓推开,露出了一角可以呼吸的空白。
***
夜色渐深,雨势终于停了,只剩下空气里潮湿的草木气息。
婕斯披了件薄外套,悄声推开二楼阳台的门。凉风扑面而来,带着洗净后的清冽,吹乱了她鬓角的几缕发丝。她站在檐下,没有开灯,身后的屋内光线只是淡淡地勾出她的轮廓。
远处,山脚的城市灯火像是隔着一层雾在呼吸,时暗时明。婕斯伸手从口袋里取出手机,解锁的动作熟练而干脆。
她调出一个通讯录中从未留下姓名的加密号码,按下拨号键。短暂的“嘟” 声刚响了一下,便被接起。
“请代为传达一句话。” 她的声音低沉而平稳,没有任何情绪起伏。
她顿了顿,目光缓缓沉下去,像是将整座山林的黑色都收入眼底。
“纪家若再敢碰她一下,我会让他们在资本界连开口的资格都没有。”
那头沉默了几秒,只留下对方简短而干脆的回应: “收到。”
婕斯不再多言,挂断电话。她的手指在手机边缘停了片刻,关节处微微发紧,直到无意识地握成拳,骨节在夜色中泛出一抹青白。
她缓缓将手机放回口袋,闭上眼,深吸一口凉风。
她不是一个习惯动用私权的人,更不是会为私人情绪贸然出手的决策者。
可今晚,她越了界。不是为了利益,不是为了家族,而是因为她再也无法容忍那个在自己身边一向沉默、倔强、不愿麻烦别人的人,被肆意践踏、骚扰、羞辱。
婕斯很清楚,在某些领域,“讲理”是最廉价的策略。
如果对方执意踩线,她就会让他们明白,代价有多沉重。
风自山谷间蜿蜒而来,绕过林梢,拂过她的鬓角,将雨后的凉意一点点渗进骨里。她立在光与暗的交界处,背影笔直而沉稳,仿佛与夜色融为一体。可在那深不可测的静默里,却潜藏着一股终于松脱的情绪。
那并非骤烈的怒火,而是一种不再压抑的保护欲,缓慢而坚定,如潮水在心底暗暗涌动。
她从未将这些话说出口,却很清楚,这一夜过后,她再也不能将那份关心当作理智去解释,也再不能把那份牵挂藏在职责背后。
***
翌日清晨,萤镁披着睡袍走出房间。她还没完全睡醒,脚步轻缓地站在门边,一眼望见厨房内亮着灯光。
婕斯正在料理台前,翻炒锅里嫩黄的鸡蛋。她穿着简单的灰色毛衣与居家裤,头发随意挽起,袖口挽到手肘。这是她在人前极少露出的模样,素净的侧脸在晨光下显出几分柔和的轮廓。未施脂粉的她,格外动人,多了几分让人想靠近的亲和力。
萤镁被这一幕怔住了。她从未见过这样的上官总。
没有高跟鞋、没有西装与锐利目光,也没有董事会议上的掌控力,而是此刻光脚站在厨房,认真为她做早餐的女人。
那一瞬,某种亲密的感受在她心底悄然泛起。那一刻,她几乎无法移开视线。
“醒了?” 婕斯抬头,语气温和,“刚好,鸡蛋还在热着呢。”
莹镁只是轻轻点头,在餐桌边坐下,目光始终未离开她。
保姆送来干洗衣物时,在玄关换鞋处多看了一眼客厅里的两人,又转身靠近莹镁,低声说道:
“上官小姐这房子,可从来不让别人留宿。还有那厨房的灯......都好久没亮过了。”
莹镁心头微震,却未回应。她望着那盏亮起的厨房灯,忽然觉得那份熟悉的沉寂,正被眼前这个人一点一点打破。
回到公司后,婕斯亲自批了她多天假,也为她挡下了外界揣测的声音与流言蜚语。
接下来的几日,她们像进入一种不言破的共处状态。
婕斯白天仍照常回到公司处理事务,而莹镁则独自在别墅中静养。
下午时分保姆会过来送些食材或换洗衣物,每次见莹镁安静在角落读书,便忍不住投来几眼,眼里有着不加掩饰的探寻与欣赏。
莹镁渐渐也习惯了这份宁静。
她开始主动收拾厨房,洗水果,甚至在婕斯不在时学着煮些简单餐食。
而每个夜晚,才是两人最默契的时刻。
婕斯坐在客厅一隅,面前摊着笔记本,膝上压着厚厚一叠文件。她偶尔敲击几下键盘,又在旁侧的纸页上落笔批注,动作不急不缓,透着一种沉稳的节奏。
莹镁蜷在沙发另一端,怀里抱着一本小说,翻页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偶尔抬眼,两人的视线会在空中短暂相触,那一瞬间,无声却笃定,仿佛在彼此心底留下不言自明的回应。
有时婕斯会起身倒水,也会顺手替她换杯热茶;有时莹镁见她肩颈僵硬,便起身在她背后帮她轻轻按着,力道适中。
“你怎么总知道我哪一处痛?”
婕斯有次轻声问她。
莹镁低下头,声音轻得几不可闻:“因为我懂你。”
那一晚,她们沉默相视许久,谁也没有再说话。可两颗心,却像是悄然向彼此靠近了一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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