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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狸塔罗
他看了一眼身旁睡得正沉的段凌辞,少年蜷缩着,半边脸埋在枕头里,呼吸平稳。他小心翼翼地掀开被子下床,没有发出一点声响。
“Snowy,从厨房保鲜区取一小份准备好的鲜羊肉,放到走廊靠近温室的角落。”
他低声吩咐,声音带着熬夜后的沙哑。
“指令确认。”Snowy的蓝屏闪烁了一下。
段袭楚站在床边,看着监控屏幕上,一个小小的自动托盘载着切好的羊肉滑行到指定位置。
那只母狐警觉地竖起耳朵,犹豫片刻,便被食物的气味吸引,慢慢靠近,开始小口撕咬起来。
随即开始快速地进食,尾巴尖轻轻晃动,显示着它的满足。
解决了这个小意外,段袭楚微微松了口气,正准备重新躺回床上,一转身,却对上了一双在黑暗中清亮亮的眼睛。
段凌辞不知何时醒了,正静静地看着他,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有眼底残留着一丝睡意和更深的不安。
段袭楚动作顿住,旋即恢复自然,仿佛刚才只是起来喝了杯水。
他掀被躺回,侧身面对段凌辞,用指腹轻轻蹭了蹭他的脸颊,触感温热。
他以一种刻意营造的、带着点漫不经心的口吻问道:“怎么还不睡?”
段凌辞没有躲开他的触碰,只是眨了眨眼,声音带着刚醒的沙哑和一种直白的迷茫,轻轻地问:“哥,你是不是……不喜欢我啊?”
这句话问得没头没尾,甚至有些幼稚,但在这一刻,从段凌辞口中问出,却像一把钥匙,猛地捅开了段袭楚一直严密封闭的某扇门。
段袭楚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了一下,又酸又麻。
他看着段凌辞,看着他在微弱光线下显得格外苍白的脸,和那双此刻盛满了不确定甚至委屈的眼睛。
他几乎能听到自己理智堡垒崩塌的声音。
他伸出手,没有碰触其他地方,只是用指腹极其轻柔地拭过段凌辞的眼角,那里干燥,并没有眼泪,但他动作却带着一种擦拭泪痕般的珍重。
段袭楚凝视着他,他的目光锐利如鹰隼,却又蕴含着足以将人溺毙的深沉。
他几乎没有丝毫犹豫,斩钉截铁地否定了这个说法:“不是。”
他停顿了一下,仿佛在积蓄力量,然后,一字一句,清晰而缓慢地说道,声音低沉得如同大提琴的共鸣,敲打在段凌辞的心上:“这个世界上,没有人会比我更爱你了。”
这不是段凌辞预想中的任何一种回答。
它不像接受,也不像拒绝,而是一种更深沉、更复杂、更令人心悸的宣告。
不等段凌辞消化这句话里的全部含义,段袭楚已经俯下身,一个轻柔得如同雪花降落的吻,印在了他的眼角。
那吻带着乌木的冷香和段袭楚独有的温度,短暂,却像带着某种封印的力量。
这个吻带着一种神奇的安抚力量,以及一种不容置疑的承诺。
段凌辞怔怔地看着他近在咫尺的冷硬面容,心头翻涌的复杂情绪奇异地平复了下来。
段凌辞睫毛剧烈地颤抖了一下,还想说什么,却被段袭楚揽住了肩膀,“睡觉。”段袭楚没有再背对他,而是侧身,手臂越过他的身体,虚虚地环住他的腰,将人整个圈进了自己的领域之内。
段袭楚看着重新沉入梦乡的弟弟,眼底翻腾的波澜渐渐平息,转化为一种深不见底的、复杂的温柔。
他维持着侧卧的姿势,许久未动。
段凌辞再次睁开眼时,天光已经大亮。
极昼虽未完全回归,但暴风雪后的天空澄澈如洗,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将雪原映照得一片耀眼的银白。
他下意识地伸手摸向旁边,床铺是空的,余温尚存。
他洗漱完,趿拉着拖鞋走到客厅,被眼前的景象定住了脚步。
温暖的晨光中,段袭楚穿着一身深灰色的家居服,身姿挺拔地坐在沙发上,手里拿着一份平板电脑,似乎正在浏览资讯。
而那只受伤的母北极狐,竟然就趴在他脚边的厚地毯上,姿态放松。
段袭楚另一只手里拿着一小块鲜红的肉,正慢条斯理地喂给那只狐狸。
北极狐小心翼翼地用鼻子嗅了嗅,然后敏捷地叼走肉块,三两下吞下,抬起那双灵性的眼睛望着段袭楚,眼神里竟透出一丝依赖和满足。
冰雪之王与他意外收留的雪原精灵,构成了一幅和谐而奇妙的画面。
“醒了?”段袭楚听到动静,抬起头,目光落在段凌辞身上,“Snowy准备了早餐,在餐厅,先去吃。”
他的语气平静自然,仿佛昨夜那些暗流汹涌的对话和亲吻都只是段凌辞的一场梦。
段凌辞“哦”了一声,走向餐厅。
长长的餐桌上摆放着精致的早餐:煎得恰到好处的太阳蛋,烤得焦香的全麦面包,新鲜的浆果酸奶,还有一份摆在冰屑上的、色泽鲜亮的三文鱼刺身。
鱼肉纹理细腻,透着诱人的光泽。
他坐下来,拿起筷子,却有些食不知味。
昨晚消耗了大量精力,此刻却并没有什么胃口。
他勉强吃了几口煎蛋和面包,喝光了酸奶,唯独对那份看起来无比新鲜肥美的三文鱼,连碰都没碰一下。
他并不知道,在他离开餐厅后,Snowy的蓝屏就在段袭楚手边的平板上悄然亮起,一份详细的“段凌辞先生早餐摄入报告”生成。
各类食物的消耗克数被精确列出,而在“冰鲜三文鱼”那一栏,被用醒目的红色粗体标注着——“0g,未食用”。
段袭楚的目光在那行刺目的红色标注上停留片刻,眼神微沉,没有说什么。
白天在一种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涌动的氛围中过去。
段凌辞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客厅,逗弄那只似乎认定这里是安全港湾的北极狐。
他发现这只狐狸极其通人性,会对他的抚摸做出回应,甚至会把他不小心掉在地上的塔罗牌用鼻子拱回来——虽然牌角因此被它弄湿了一点,留下了淡淡的水渍。
“倒霉狐,”段凌辞捏着那张受潮的“星星”牌,哭笑不得地轻轻点了点北极狐湿润的鼻尖,“这可是我很喜欢的一套牌。”
傍晚时分,段袭楚坐在沙发上,面前展开着巨大的虚拟光屏,上面是错综复杂的亚太经济开发区走势图以及东京、香港的股市行情。
他目光锐利地扫过不断跳动的数字,偶尔用手指放大某个区域,神情专注而冷漠,仿佛昨晚那个说出“最爱你”和落下轻吻的男人只是段凌辞的幻觉。
段凌辞盘腿坐在地毯上,背靠着沙发,北极狐安静地蜷在他腿边。
他心不在焉地抚摸着狐狸柔软温暖的皮毛,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段袭楚。
段袭楚似乎感受到了他的视线,目光没有离开光屏,却忽然开口,声音平淡无波,像在询问一个再普通不过的问题:“今天早上的三文鱼,你不喜欢?”
段凌辞愣了一下,没想到他会突然问这个。
他撇撇嘴,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抱怨语气,随口答道:“不新鲜,口感不对。”
段袭楚看了一眼拿着肉干喂北极狐的段凌辞。
一口没动,用眼看的口感不对。
段凌辞顿了顿,他又补充了一句,带着点孩子气的迁怒,“还有我的塔罗牌,也被这只倒霉狐给弄潮了。”
他话音落下的瞬间,段袭楚操作光屏的手指甚至没有停顿,只是极轻微地颔首。
他甚至没有看向旁边的通讯器,直接对着空气沉声道:“Snowy,接通苏富比拍卖行,找安德鲁博士。”
几乎是立刻,虚拟光屏的一角切换成了一个穿着得体、神色恭敬的中年男人的视频画面。
“段先生,晚上好。”安德鲁博士的声音透过高质量的音频系统传来,清晰而谦逊。
段袭楚的目光依旧停留在经济数据上,语气淡漠,仿佛在吩咐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找套18世纪马赛塔罗牌,品相要最好的。用防弹箱装好,和明天空运来的三文鱼一起,用我的专机送过来。”
电话那头的安德鲁博士脸上瞬间掠过一丝难以置信的愕然,他张了张嘴,似乎想提醒什么。
——比如那套现存最完整、最具历史价值的18世纪马赛塔罗牌真品,此刻正安稳地陈列在法国卢浮宫的某个展柜里,属于国家级文物。
安德鲁博士迟疑了一下,小心翼翼地提醒:“段先生,您说的这套……马赛原版塔罗牌,目前……目前正在卢浮宫的展柜里……”
他的潜台词很明显:这是博物馆的珍藏,非卖品。
段袭楚甚至连眉毛都没动一下,只是淡淡地反问:“所以呢?”
仅仅三个字,隔着电话线都传递出巨大的压力。
专家瞬间噤声,立刻意识到自己犯了多么愚蠢的错误。
对于年度最大捐赠方、拥有庞大人脉和资源的段家而言,从卢浮宫“借”出一套展品来把玩几天,或许并非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拥有着足以让许多“不可能”变为“可能”的影响力与资源。
所谓的规则和界限,在某些量级的资本面前,往往具有令人咋舌的弹性。
重要的是满足这位先生的需求。
“非常抱歉,段先生!我们立刻去协调,确保明天和食材一同送达!”专家的语气变得无比谦卑和果断。
段袭楚没再说话,直接结束了通话。
他将卫星电话随手放在一边,目光重新落回面前的股市曲线,仿佛刚才那个足以让收藏界咋舌的电话,不过是吩咐明天多送一份报纸般寻常。
而坐在对面的段凌辞,虽然看似在逗狐狸,但哥哥的话却一字不落地听进了耳中。
他抚摸着北极狐柔软皮毛的手指微微一顿,眼底闪过一丝复杂难明的光芒。
有惊讶,有某种被极致宠溺带来的细微战栗,但更深处的,是一种了然的、混合着无奈与沉溺的叹息。
他知道,这就是段袭楚表达“爱”的方式——直接、高效、不容拒绝,用巨大的物质力量铺陈出一条路径,试图抹平他生活中所有微小的褶皱和不快。
无论是弄潮的塔罗牌,还是“不新鲜”的三文鱼,在他这里,都能得到最“完美”的解决。
段袭楚这才将目光从光屏上移开,转向坐在地毯上、已经完全愣住的段凌辞。
北极狐似乎也感受到了气氛的凝滞,抬起头,看看段袭楚,又看看段凌辞。
段袭楚的眼神依旧深沉难辨,他什么也没解释,只是看着段凌辞,仿佛在问
“这样处理可以吗?”
又仿佛在无声地重申着那个黑暗中的宣告:
这个世界上,没有人会比我更爱你了。
以一种不容拒绝的、铺张的、甚至带着些许专制的方式。
客厅里只剩下虚拟光屏上数据流动的微弱光芒,和窗外冰岛永不真正黑暗的、清冷的夜。
段凌辞握着那张被弄潮的“星星”牌,看着段袭楚重新投入工作的侧影,感觉心脏被一种极其复杂的情感填满。
有暖流,有窒息,有茫然,还有一种……坠入无边深海般的、甘之如饴的眩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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