坠屿逢栀

　　“妈，阿婆最近怎么样了？”
　　“晚栀，阿婆她的状态不太好，很有可能就今天了。”
　　“……”
　　“你在学校好好学习，快要高考了，别有事儿没事儿的再打电话了啊，你爸要是知道了，肯定又要说半天。”
　　“叮”一声，对面把电话给挂断了。
　　初春清晨，寒风料峭，天阴沉沉的，主席台下黑压压站满了高三学子。高台上，江屿作为学生代表即将发言，谢晚栀单薄如纸的站在人群之中。
　　江屿走上台，调整麦克风。台下无数张仰望的脸看着他，他冷静迅速的扫过文科班区域，视线穿透人群的每个角落。
　　仿佛是心灵感应，就在江屿目光即将掠过那片区域时，谢晚栀鬼使神差的抬起了头，就在那一瞬间——两道目光跨越攒动的人头，刺骨的寒风，震耳欲聋的声音，毫无预兆的撞在了一起。
　　没有言语，也没有表情，只有目光在空气中的碰撞，江屿觉得世界是一片寂静，他看到了谢晚栀苍白的脸，眼下浓重的黑眼圈，眼神里带着倔强与不甘，有种巨大的悲伤似乎像浪花般汹涌。
　　谢晚栀看着江屿，他站在前方，万众瞩目，可他的眼神里带着的更是一种悲悯，无声的询问？
　　江屿移开了目光，看向稿子：“亲爱的老师们，同学们，今天我们站在这里为的是为100天后的战役誓师，这个战役就是——高考。”
　　“但是！在追逐我们所定的目标之前，我们真正要守护的到底是什么呢？是分数？前程？还是没有迷失的灵魂？”
　　守护？灵魂？她听懂了！这不是《麦田里的守望者》吗？
　　台下的部分领导已经皱起了眉头，这不像平时一样的激励发言稿。
　　“站在悬崖守望，需要很大的勇气，但比勇气更难的，是在狂风呼啸时不松开手中那根连接彼此的绳索，即使……”天空下起了豆大的雨点。
　　绳索？也许在图书馆的那天就被她亲手斩断了。谢晚栀嘴角的苦意散开。
　　“全校学生先回教室，线上在继续进行。”校长在主席台前拿过江屿手中的话筒。
　　一下子学生们都乱了套，像蚂蚁般的向教学楼跑去，谢晚栀也在跑，可她冲去的是大门的方向。
　　江屿跑回教室，拿着平时备用的伞跑了出去，谢晚栀还在树下等车，江屿几步走到她背后，手臂将大半伞面稳稳遮在了她头顶上方，他沉默的站了十几秒，谢晚栀拦了一辆出租车。
　　“伞带着。”
　　谢晚栀猛的一惊，拒绝的话堵在了喉咙口，接过江屿的伞：“谢谢。”
　　她透过车窗，看到江屿依旧站在原地，雨水顺着他冷峻的侧脸流下。
　　谢晚栀到了医院一层一层的寻找着阿婆的病房，直到一股熟悉的气息从她身边经过，她猛的回头看着医生刚刚推过去的那张床：“阿婆！”
　　白布下那瘦小的轮廓在谢晚栀的眼中越来越模糊：“阿婆，你又骗我！你答应好……等我高考后陪我一块去旅游的！你失约了！阿婆……求求你……回来好不好……！”
　　董玉舒过来拉住了谢晚栀：“晚栀，你听妈妈说，生老病死是人必须要经……”
　　“别说了！我连阿婆的最后一面也没见到，学习学习，就这么几天的时间能比亲人都重要吗？”
　　“谢晚栀！”谢正鸿一声怒吼。
　　“你来有什么用，你能替你的阿婆死吗？”
　　谢晚栀蹲了下来，世界在她的面前好像塌了……
　　“哭个什么劲，外人看的要笑话死了。”谢晚栀感到呼吸不畅，一种窒息感扑面而来。
　　葬礼的那天，她很平静：阿婆，晚栀可乖了，晚栀没有哭，你在另一个世界要好好的，不要忘记我。
　　深夜，谢晚栀蜷缩在阿婆冰冷的空床上，巨大的无助感和孤独感吞噬着她，她打开台灯，从书包翻找到了江屿的电话号码，拨通了它。
　　“喂。”江屿的声音带着很重的鼻音。
　　“江屿…我……是谢晚栀。”
　　“嗯。”
　　“阿婆她……她……”憋了一天的情绪终于化作眼泪和压抑不住的抽泣声。
　　“谢晚栀，你冷静一点，到底怎么了。”
　　“阿婆她去世了，她是我世界上最亲近的人，她不要我了。”
　　“人死不能复生，谢晚栀你要做的是快速调整好自己才是，情绪化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你需要的话我可以给你推荐几篇关于处理哀伤的心理学论文，至于……这些事情可以等你高考之后再……”
　　一句冷静的分析像一把冰锥精准的刺痛了谢晚栀最后一丝寻求温暖的幻想，是啊，她在想什么，江屿是一个根本就不会提供情绪价值的人。
　　她的哭泣戛然而止，握着手机的手指冰冷僵硬。
　　“谢谢你的分析……高效，准确，我明白了。”她轻轻挂断了电话，没有难过，没有惊讶，没有愤怒，此刻的她有种看透一切的疲惫。
　　在黑夜这片死寂中，谢晚栀在本子上写下了一条条理性分析：
　　江屿他并没有错，他给了我一套精准高效的方案，它像一台精密的仪器能看穿我的痛苦与不堪，却无法给我提供温度。在悬崖面前他可以告诉我风速，可以告诉我坠入的时间和速度，可我要的是能在我处于绝望，站在悬崖边时抱着我的人，他像导航一样指引我远离风暴，远离危险，可他却听不懂我内心的害怕与污染，他永远给我最优解的答案，可我要的是并肩一起作战是血肉相连的共鸣，我们之间始终隔着“共情”的天堑，这并不是谁对谁错，而是……本质的不兼容。
　　谢晚栀真的“振作”了起来，她回到了学校，准时起床，洗漱，穿衣，吃饭，眼神空洞的看着水流动。“晚栀，干啥呢？别愣着呀，阿婆给你倒好了温水，快来。”
　　“阿婆……”恍惚间她看到了阿婆给她接温水的背影，直到盆中的水溢出来，她才回过神来。
　　喉咙口像是被人死死掐住，让她呼吸困难，每一次吸气都带着细微的颤音。
　　不知过了多久，灵魂深处传来一个极其尖锐的命令：“不能倒在这里，撑住，谢晚栀，为了阿婆，活下去……”最终，她猛地挺直了身子，镜子中的人依旧有着那副苍白的躯壳，但这件躯壳外又多了一件给自己强行穿上的盔甲。
　　就这样一天又一天的熬到了高考，谢晚栀强撑精神进入考场，长期的失眠、悲痛情绪对精神的消耗导致试卷上的字迹在她的眼中会模糊重影。
　　拿到试卷谢晚栀先翻看了背面的作文，当看到作文题涉及到“亲情”这两个关键词时，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她的眼前闪过阿婆的脸，冷汗浸湿后背，在极度不利的条件之下，强大的意志力和深厚的积累向前推动着她，思维迸发出火花，不足的是篇幅不够，字迹潦草。
　　高考三天，谢晚栀如同梦游，高考结束的铃声响起，她平静的交上试卷。
　　走出考场，盛夏的阳光刺的她睁不开眼睛，没有解脱，只有更深沉的疲惫与荒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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