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佳损友

　　大理和楚桃想象得一样，日出壮阔，夜晚浪漫，风和歌声静静地扑向万家烟火。还有楚桃最为期盼的者摩山。
　　者摩山宁静，日落后有短暂的Blue Hour，整个天空呈现一片深邃的蓝，楚桃穿了黄色的长裙，颜色像是麦芽糖。站在山头，俯瞰下方，城市的灯火渐次亮起，像是点点繁星。

　　楚桃回头：“你帮我拍照吧。”
　　宋时肖：“好。”他打开手机，帮她拍起来，拍得用心，都说直男的拍照技术不敢恭维，宋时肖却让她喜出望外，连拍摄时要给模特提供情绪价值都知道。

　　拍完后，宋时肖拿给她看，是她想要的效果，她想和他拍一张情侣合照，他们在一起这么久，还没有像样的合照，但四处张望，没有看到其他游客，只好作罢，于是拍了一张两人手并在一起，对着天空比爱心的照片。

　　接着两人去山下的小酒馆，酒馆里有驻唱歌手，唱的是毛不易的《给你给我》，歌声温柔悠远。
　　苍蓝的天空下，宋时肖撑在椅子上听歌，脊梁笔挺，唯独发质是偏软的，夜风里，宋时肖的头发被吹得有些乱，一副少年清朗的模样，她觉得她在这一刻又重新爱上了宋时肖。
　　他应该……也是开心的吧？楚桃拍下了此刻的宋时肖。

　　她在朋友圈发了九图，她的单人照、宋时肖的单人照，和比爱心的那张，发完后她自己又看了两遍，扬起嘴唇，感觉现实里她和宋时肖的互动也变得温馨了一些。
　　他们应该正如朋友们在评论区发出的歆羡一样：真是一对般配的小情侣。

　　大理之行很开心，宋时肖会将酒店和每一顿在哪里吃什么，都安排得挑不出毛病，他们的氛围也不错，果然和让人疲倦的日常生活不同。楚桃心想。
　　——之后让她评价这次旅行，她会用回光返照这个词。

　　第三天晚上，七月十号，两人结束当天的行程，回到酒店，楚桃卸妆、洗澡，出来后轮到宋时肖，他拿着换洗衣物，走向浴室，随后里面传来淅淅沥沥的水声。

　　宋时肖的手机亮了几次，楚桃看了一眼，宋时肖为了方便，微信发来的内容会直接在锁屏状态下显示，是徒步群发来的，群消息本来免打扰，但有人提到了宋时肖。
　　“[图片]”
　　“今天天气真不错，很凉快。”
　　“@宋时肖 ，可惜，就差你一个。”
　　楚桃心弦一动，解锁宋时肖的手机，他和父母的生日年份后两位，组合在一起，她知道密码，却不会擅自打开他的手机，宋时肖是一个讲究边界的人。
　　楚桃在小红书上刷到过，没有一个女生能笑着从男朋友的手机走出来，可是宋时肖的微信格外干净，她只扫了一眼，径直点开徒步群，往上翻。

　　七月十号到七月十三号，徒步群半年一度的团建活动。
　　群主问宋时肖怎么没有报名，宋时肖回复的是，陪女朋友出去玩，你们玩得开心。
　　他们今早出发，出发时有人在群里发了一个小人举着小旗帜的表情包，宋时肖回复了一句：羡慕，我也好想去。

　　宋时肖的微信很干净，可是楚桃看着看着，慢慢地，慢慢地红了眼眶。

　　宋时肖从浴室出来，看见的便是这一幕，楚桃举着他的手机，坐在床边，眼睛红红的，宋时肖吓了一跳，头发也来不及擦，忙走过去问：“怎么了？”
　　楚桃抬起头，勉强扯出笑容，轻声问：“这几天你们户外社团活动？都没告诉过我。”

　　宋时肖心里一松：“嗯……”随即有些疑惑，“因为要来大理，所以我推掉了，怎么了吗？”
　　“你是不是很想去呀？”楚桃轻揩了下眼角，刻意让自己语气显得轻快。

　　宋时肖很快猜到她想说什么，放缓语调，用他一贯哄人的声音，同她解释：“当然想去，但团建活动还有下次，你的假期不多，想来大理，我就先陪你了。”
　　楚桃点头，接着一个字一个字地问道：“那你现在坦白告诉我，徒步和大理，你真的比较想去的，是哪一个？”
　　楚桃很少有这样穷追不舍的时候，宋时肖在她严肃的注视里，皱起眉头，认真思考起来，仿佛这是道很深奥的难题，想了好一会儿，头发上的水一点一点坠在地上，他承认：“徒步。”如同一声叹息，伴随着下落的水滴，打在房间的地毯上，也打在楚桃的心脏。

　　他在她面前蹲下来：“但是只要你开心，来大理也很好。你开心，我也会开心。”
　　楚桃摇头：“那是身为男朋友的责任吧。”

　　宋时肖没有听懂这其中细微的差别，楚桃慢慢说道：“你会开心，是因为我的开心感染了你，是因为和我在一起开心，还是因为你觉得，让女朋友开心是男朋友的义务，你完成了它呢？”
　　这段时间她一直隐约在想的，终于用语言将其曝露在了空气中。
　　她苦笑，她是不是有一点辩论的天分？不然为什么，她没有过任何训练，却能让资深辩手露出这样为难的表情。

　　宋时肖其实不完全理解楚桃难过的点，婚姻难道不也是一种责任和义务？但他没有办法辩驳，大理的风光并不吸引他，是楚桃喜欢。

　　楚桃追问：“既然如此，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呢？”他以前怎么没发现楚桃这么擅长盘问和质询。
　　没法说啊，宋时肖心想。“你兴致勃勃地问我要不要来大理旅游，我担心我没办法去的话，会扫了你的兴……会让你觉得，我不重视你，不想去大理不是不喜欢你……但我怕你会这么想。”

　　泛红的眼眶终于淌下泪水，楚桃一开始没发现，她甚至仍然是笑着的，嘴角弯着僵硬的弧度，直到液体流到下巴，她才反应过来。她讨厌泪失禁体质。
　　但她的声音格外平静，这些话，她事先没有彩排过，却不受控制地、不知道从哪里，流畅地说了出来，仿佛它们存在于她的潜意识里，很久很久了。
　　“你知道吗，我其实不喜欢辩论，也不喜欢看很深奥的书，我喜欢美甲，喜欢逛街，喜欢可爱的东西，可是我为了和你有共同话题，会强迫自己看很多我不想看的书。”

　　是分手之后一段时间，楚桃才在社交媒体上刷到这样一句话：一段好的亲密关系，可以大方坦诚地说出自己的需求和感受。但那一刻的她，还难以把他们的问题说得那样清楚，只知道，她和宋时肖这样，是她不想要的状态。

　　“但你不必这样。”宋时肖去床头柜抽了几张纸巾，递给她，维持原本蹲在她面前的姿势，小心地看着她。他的声音，是心疼？是歉疚？楚桃难以分辨。
　　“是啊，可我很担心，跟你聊太多我的工作，聊太多衣服化妆，会让你觉得我很无聊。”

　　宋时肖赶紧道：“我从来没觉得你无聊。”
　　“可能是吧。”楚桃挤出一丝笑，“就像我不会因为你不和我来大理就生气，也不会因为你偶尔控制不了情绪而不喜欢你。”
　　但是……还是说不出口，他和她都是。

　　“时肖，我们都太辛苦了。”
　　所以当他累的时候，他才只想一个人待着，因为陪她散步、陪她看电影、陪她旅游，都并非充能，而是在消耗吧。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总有一天，很多原本珍贵美好的东西，会被消耗完的。
　　她不想这样。

　　楚桃擦干净了泪痕，此刻，她的表情平静，但是难过，宋时肖看得心疼，他张开嘴，试图反驳。
　　……却做不到。

　　他们的回程机票订在十二号，退房时间同样，剩下的这两天，他们甚至还像寻常情侣，将打卡景点的一一去过，十一号晚上，两人躺在床上，房间里一片黑暗，彼此看不见对方的脸，或许增加了楚桃的勇气，又或许分离终究悲伤，她悄悄靠近，环住了宋时肖的腰。
　　掌下的身体微微僵硬，但没有动作。

　　楚桃这几天一直在希望，会不会这一切都是她想多了？他们感情没有出任何问题，宋时肖听完后露出疑惑的表情，而后哈哈大笑，告诉她他和她在一起很轻松很开心，告诉她他只是偶尔需要一点独处的空间，仅此而已。
　　可是没有，于是，这是她和他的最后一晚。

　　楚桃缓缓阖上眼，没有再流泪。

　　山上的日出、夜晚的酒馆，和混入风中的歌声，大理仍然是一个浪漫惬意的地方。
　　楚桃知道，从书本里、从社交媒体上，从周围的叔叔阿姨身上，有多少夫妻到最后早已相看生厌，却也为了责任和情分过下去，生活本就是一地鸡毛。

　　可是，在她的理解里，adulting是一个不容易的、很累的过程，要学会自己打理社会关系、学会自如地面对各种场合，正是因为这样，才需要一个完全安全、肆无忌惮的空间，而不是回到家后还要伪装自己。
　　畅快地笑，畅快地爱，哪怕会哭也不要紧，她身上竟然藏着这样强烈的渴望。

　　于是，离开大理之前，楚桃删掉了那条九宫格的朋友圈，抬头看着宋时肖，这次她没有刻意，语气已经是轻快的：“不要什么责任义务了，祝我们都能遇到一个只要待在一起就很开心的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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