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星系有颗草莓》

　　“他给的糖，很甜。”
　　“他答应养我。”
　　“我信他。”

　　林湛平静而清晰的声音，像投入深潭的三颗石子，在寂静的办公室里激起无声却巨大的涟漪。那根被汗水浸透、攥得变形的草莓糖棍，在他指尖微微颤抖，却像一面小小的、倔强的旗帜。

　　空气凝固了。

　　林母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精心维持的优雅和强势裂开一道道缝隙，只剩下震惊、难堪和一种被彻底背叛的冰冷愤怒。她死死盯着自己的儿子，仿佛第一次真正看清他。那个永远顺从、追求完美、从不让她操心的“杰作”，此刻竟为了一个……一个混混一样的男孩，拿着一根廉价的糖棍，向她宣战？

　　律师的眉头拧成了疙瘩，他显然没预料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一步。那张照片带来的冲击尚未平息，林湛本人的“叛变”更是让所有准备好的法律说辞都显得苍白无力。他下意识地看向林母，等待她的指示。

　　张老师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宣言震住了。他看着林湛苍白却异常坚定的脸，又看看旁边那个同样被震得灵魂出窍、眼睛瞪得溜圆、仿佛连呼吸都忘记了的周屿，心中五味杂陈。愤怒？无奈？但更多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震动。少年人孤注一掷的信任与守护，竟有如此撼动人心的力量。

　　周屿确实懵了。他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林湛那句“我信他”在疯狂回响，像教堂的钟声，震得他耳膜嗡嗡作响。他刚才所有的愤怒、所有的凶狠，在林湛平静举起糖棍说出这三个字时，瞬间被一种更庞大、更汹涌、几乎将他淹没的情绪取代——是难以置信的狂喜？是沉甸甸的责任？还是……一种灵魂被彻底击中的震颤？

　　他张着嘴，傻傻地看着林湛的侧脸，看着他手中那根小小的糖棍，感觉自己像个第一次看到神迹的土包子。

　　“好……好一个‘我信他’！”林母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冰冷刺骨，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棱，“林湛，你记住你今天的选择！记住你为了什么放弃了你的责任、你的前途、还有你的家！从今天起，你的一切行为，后果自负！林家不会再为你的任性买单！”

　　她猛地转身，高跟鞋踩在地板上发出尖锐的声响，带着一种决绝的愤怒：“王律师，我们走！”

　　律师深深看了一眼依旧举着糖棍的林湛，又瞥了一眼傻掉的周屿和神情复杂的张老师，最终什么也没说，快步跟上林母，离开了办公室。那扇门被重重关上，隔绝了风暴中心最后一丝冰冷的余波。

　　办公室陷入了另一种奇异的寂静。

　　林湛举着糖棍的手终于缓缓垂下，紧绷的身体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微微晃了一下。刚才那短短几分钟的对抗，几乎耗尽了他积攒的所有勇气。

　　周屿如梦初醒，一个箭步冲上去扶住他，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紧张：“喂！你……你没事吧？”

　　林湛摇摇头，脸色依旧苍白，但眼底深处却有一种尘埃落定的疲惫，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轻松？他将那根变形的糖棍小心翼翼地放回口袋，仿佛那是稀世珍宝。

　　“咳！”张老师重重地咳嗽了一声，打破了这微妙的氛围。他揉着发痛的太阳穴，看着眼前这两个让他头疼又震撼的学生，长长叹了口气。

　　“林湛同学，周屿同学，”张老师的语气异常疲惫，却少了几分之前的严厉，“今天的事情……唉。”他摆摆手，似乎不想再评价，“处分的事情……”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林湛苍白的脸和周屿依旧带着倔强的眼睛，“我会重新向学校说明情况，争取……争取撤销或减轻。”

　　争取撤销？！
　　周屿猛地抬起头，眼睛亮得惊人：“张老师！真的？！”

　　林湛也惊讶地看向张老师。

　　“别高兴太早！”张老师板起脸，但眼神却缓和了些，“需要详细说明情况，也需要……你们后续的表现来证明这个决定是正确的！”他的目光重点落在周屿身上，“尤其是你，周屿！‘养’这个字不是说说而已！林湛的学业不能落下！你自己那点成绩，也给我往死里提！听到了吗？！”

　　“听到了！保证完成任务！”周屿立刻挺直腰板，声音洪亮，脸上是前所未有的认真，甚至带着点傻气的兴奋。只要能帮林湛撤销处分，让他干什么都行！

　　张老师又看向林湛，语气温和了些：“林湛，你……先好好休息。身体要紧。其他的，慢慢来。” 他没有再提林家，也没有再提责任前途，只是朴素的关心。

　　林湛垂下眼帘，低声道：“谢谢张老师。”

　　“好了，都先回去吧。折腾一天了。”张老师挥挥手，像赶苍蝇一样，但眉宇间的疲惫下，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释然。

　　走出办公室，走廊里已经围了不少探头探脑的同学，都被小辣椒、胖子和猴子挡在了外围。看到他们出来，朋友们立刻围了上来。

　　“学神！屿哥！你们没事吧？”胖子急切地问。
　　“林家那帮人呢？走了？”猴子探头探脑。
　　小辣椒则第一时间看向林湛和周屿，敏锐地捕捉到两人之间那不同寻常的气氛——周屿还扶着林湛的手臂，林湛虽然疲惫，却没有甩开。

　　“暂时走了。”周屿咧嘴一笑，带着点劫后余生的得意，他看向林湛，“张老师说了，处分的事他去争取！”

　　“太好了！”胖子猴子欢呼起来。

　　小辣椒的目光落在林湛身上，带着询问。林湛对她轻轻点了点头，嘴角似乎想弯一下，却没成功，只是低声道：“谢谢你的照片。”

　　小辣椒笑了：“小意思。原图回头发你们，拍得可好了！” 她意有所指地眨眨眼。

　　周屿耳朵尖又有点热，赶紧转移话题：“走走走！先离开这鬼地方！”他依旧没松开扶着林湛的手，半搀半带着他往外走。朋友们默契地跟在后面，形成一个小小的保护圈。

　　放学后，周屿带着林湛没有立刻回家，而是先去了他打工的便利店。他跟胖胖的老板老赵磨了半天嘴皮子，又是拍胸脯保证打扫卫生，又是承诺以后随叫随到加班，终于以极低的价格，租下了便利店后面那个堆放杂物的小小仓库。

　　仓库不大，只有几平米，光线昏暗，弥漫着一股旧纸箱和灰尘的味道。周屿却干劲十足，像打了鸡血。他指挥着胖子猴子把里面的杂物清理出去，又让小辣椒帮忙去买最便宜的防潮垫和简易小台灯。

　　“以后这儿就是咱们的秘密基地！不对，是你的‘安全屋’！”周屿一边奋力清扫着角落的蛛网，一边兴奋地对站在门口看着他的林湛说，“虽然小了点，破了点，但胜在安全！离我打工的地方近，我妈也找不到这儿来！”他抹了把汗，脸上沾了灰，却笑得格外灿烂。

　　林湛看着周屿在灰尘中忙碌的身影，看着他为了给自己一个“安全屋”而兴奋努力的样子，看着胖子猴子毫无怨言地搬着沉重的箱子，看着小辣椒提着一盏暖黄色的小台灯走进来……一股巨大的暖流，混合着尘埃的气息，涌进他的胸腔，胀得他眼眶发酸。

　　这就是周屿承诺的“养他”。不是锦衣玉食，不是豪宅大院。是一个小小的、破旧的仓库，一盏暖黄的灯，一群愿意为他忙碌的朋友，和一个……为他沾满灰尘、却笑得比太阳还耀眼的少年。

　　周屿终于清理出一块相对干净的地方，铺上小辣椒买来的蓝色防潮垫。他直起腰，环顾了一下这个焕然一新的（自认为）小空间，满意地点点头。然后，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东西——是那根被林湛珍视的草莓糖棍。

　　“喏，”周屿走到林湛面前，摊开手心，那根小小的塑料棍躺在他带着薄茧的手掌里，“你的‘勋章’。”

　　林湛看着那根糖棍，又看看周屿明亮的眼睛。

　　周屿嘿嘿一笑，变戏法似的又掏出一小段红色的细绳。他笨拙地、小心翼翼地将那根糖棍绑在红绳中间，打了一个死结，做成一个极其简陋的吊坠。

　　“给！”他把这个“项链”递给林湛，眼神亮晶晶的，带着点献宝般的期待，“挂脖子上！辟邪！保平安！时刻提醒你，是谁的糖把你‘拐’跑的！” 他试图用玩笑掩饰自己的不好意思。

　　林湛看着掌心这个简陋得有些可笑、却又无比珍贵的“项链”，指尖轻轻拂过那根变形的糖棍。他抬起头，看着周屿沾着灰尘却神采飞扬的脸，看着他眼中毫不掩饰的、滚烫的真诚。

　　这一次，他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嘴角弯起了一个小小的、却无比真实的弧度。

　　他低下头，没有犹豫，将那个带着周屿体温和汗味的简陋吊坠，轻轻戴在了自己的脖子上。微凉的塑料棍贴着锁骨处的皮肤，带来一种奇异的安定感。

　　周屿看着他戴上，看着他嘴角那抹清浅却真实的笑意，心脏像是被泡在温热的草莓糖浆里，又甜又涨。他挠挠头，嘿嘿傻笑起来。

　　小辣椒点亮了那盏暖黄色的小台灯。昏黄柔和的光晕瞬间驱散了仓库的昏暗，照亮了铺着蓝色防潮垫的小小角落，照亮了林湛脖子上那根简陋的糖棍吊坠，也照亮了周屿傻乎乎却亮得惊人的笑容。

　　“安全屋”，亮灯了。

　　林湛在暖黄的光晕中，看着眼前为他创造这一切的少年，轻声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柔软：
　　“周屿。”
　　“嗯？”
　　“我饿了。”
　　“……靠！忘了这茬！走走走！吃饭去！老子请客！庆祝咱们‘安全屋’开张！”周屿一拍脑门，咋咋呼呼地就要往外冲。

　　林湛看着他咋呼的背影，感受着颈间糖棍的微凉触感和胃里传来的、久违的、真实的饥饿感。他伸出手，轻轻握住了脖子上那个小小的吊坠。

　　草莓味的“勋章”。
　　还有，草莓味的……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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