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分你我

　　下午的体育课铃声响起，江野几乎是弹射着冲出教室的。阳光把操场晒得暖洋洋的，空气中飘着青草和塑胶跑道混合的味道，他活动着手腕脚腕，指节捏得咯咯作响，眼神直勾勾地盯着不远处的沈漠川。

　　“准备好了？”体育老师吹响哨子，指着四百米的环形跑道，“男生分两组，一千米，现在开始！”

　　江野几乎是抢跑般冲了出去，风在耳边呼啸，他刻意调整着呼吸节奏——两步一呼，两步一吸，手臂自然摆动，幅度控制在胸前。他跑得很轻松，像脚底装了弹簧，跑过弯道时瞥了眼身后，沈漠川跟在他身后约两米的位置，呼吸均匀，步频稳定，看起来游刃有余。

　　“想追上来？没门！”江野咬了咬牙，加快了摆臂速度，瞬间拉开了距离。

　　操场上的欢呼声此起彼伏，柘言站在终点线旁，扯着嗓子喊：“江野！加油！干翻沈漠川！”

　　最后一百米冲刺时，江野感觉肺像个快要炸开的气球，喉咙里泛起铁锈味，但他没减速，反而把全身力气都灌进双腿，冲过终点线的瞬间，他几乎是踉跄着停住，扶着膝盖大口喘气，视线却死死盯着跑道。

　　沈漠川冲过终点时，比他慢了将近五秒。

　　“我赢了！”江野直起身，脸上挂着汗珠，笑容却比阳光还灿烂，他走到沈漠川面前，刻意扬着下巴，“沈大班长，服了吗？”

　　沈漠川也在喘气，脸色有点白，他抬手抹了把额头的汗，镜片后的眼睛看着江野，没像往常那样怼回来，只是扯了扯嘴角，像是想说什么，最终却只点了点头：“嗯，你跑得快。”

　　江野的兴奋劲儿突然被浇了点冷水。不对劲。沈漠川这反应太反常了，既没嘲讽他“不过是运气好”，也没阴阳怪气说“也就跑步能赢过我”，反而平静得像一潭死水。他看着沈漠川转身往看台走的背影，脚步似乎有点沉，右手下意识地按了下小腹的位置。

　　“喂，你没事吧？”江野跟上去，“输了就输了，不至于气成这样吧？”

　　沈漠川停下脚步，回头看他，脸色比刚才更白了点，额角的汗珠子滚得厉害：“没事，可能跑太快岔气了。”

　　“岔气？”江野皱眉，“我看你脸色不太好，要不要去医务室？”

　　“不用。”沈漠川摆摆手，声音有点低，“歇会儿就好。”

　　他说着，扶着看台的台阶慢慢坐下，背挺得没平时那么直，左手悄悄按在胃部，指节微微泛白。江野站在旁边，看着他这副样子，心里那点赢了比赛的得意突然就淡了，取而代之的是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

　　接下来的自由活动，江野没心思打球了，坐在看台上，眼神时不时往沈漠川那边飘。那家伙就坐在原地没动，大部分时间低着头，偶尔抬起头，也只是望着操场发呆，眉头一直微微皱着，手始终没离开过肚子。

　　“他怎么了？”柘言抱着篮球走过来，顺着江野的视线看去，“该不会是输了比赛气的吧？不像啊，沈漠川不是那么小气的人。”

　　“不知道。”江野收回目光，拿起瓶矿泉水喝了口，“可能真岔气了。”

　　可他心里清楚，不像。岔气是一时的疼，沈漠川那表情，更像是一种持续的、隐忍的难受。

　　下午最后两节课是自习。江野没像往常那样趴着睡觉，而是撑着下巴，盯着斜前方的沈漠川。这家伙确实不对劲，坐得笔直，却频频走神，握笔的手换了好几次姿势，偶尔会低下头，用课本挡着，右手轻轻按在胃部，肩膀微微收紧。

　　江野回想起沈漠川中午几乎没动过的餐盘上——全是素菜以及“我不爱吃太油腻的”，又联想到自己胃不好的舅舅，也是一点荤腥都碰不得，一吃就胃疼。

　　这家伙……是胃不好？

　　这个念头冒出来，江野心里突然有点不是滋味。中午他还在沈漠川面前故意吧唧嘴吃糖醋排骨，现在想想，那举动简直像个没脑子的蠢货。

　　放学铃声一响，江野没等柘言，抓起书包就往外冲。柘言在后面喊他：“哎，不等我了？晚上不打游戏了？”

　　“不了，有事！”江野头也不回，一路冲出校门。

　　生鲜区里，他站在货架前，手指在手机屏幕上飞快地划着——“养胃的食材有哪些”。屏幕上跳出一堆答案：小米、南瓜、山药、猴头菇、猪肚、排骨……

　　江野推着购物车，笨拙地挑着食材。小米要选颗粒饱满的，南瓜得挑表皮光滑的，山药要那种铁棍的，据说更面。他还犹豫着拿了一小截猪肚，又觉得处理起来太麻烦，放了回去，最后选了块肋排，想着炖个排骨汤应该不错，清淡又滋补。

　　付完钱，他拎着大包小包往家走，路过药店时，又拐进去买了盒胃药，盒子上写着“温和养胃，缓解胃痛”。

　　回到家，江野把书包往沙发上一扔，径直扎进厨房。系上围裙，淘米、切南瓜、洗山药、焯排骨。砂锅装上水，放进排骨、姜片，大火烧开撇去浮沫，再放进小米、南瓜、山药，转小火慢慢炖着。

　　砂锅里咕嘟咕嘟冒着泡，淡淡的米香和肉香混合着飘出来，弥漫了整个厨房。江野靠在门框上，看着锅里翻滚的食材，心里有点别扭——他这到底是在干嘛？伺候沈漠川？

　　可想起沈漠川下午隐忍的表情，那点别扭又压了下去。就当是……看他可怜。

　　门锁“咔哒”响了一声，沈漠川走了进来。他换鞋的时候，鼻尖动了动，抬头看向厨房，眼里闪过一丝惊讶：“你在做饭？”

　　“不然呢？”江野转过身，故意板着脸，“难不成是你做的？”

　　沈漠川没接话，只是目光落在砂锅里，眉头微微蹙了下，应该是在疑惑这清淡的味道是什么。

　　“看什么看？”江野被他看得有点不自在，“今天心情好，做点汤喝。你……要是不嫌弃，就一起吃点。”

　　最后那句说得有点含糊，像怕被人听见似的。

　　沈漠川愣了一下，随即点了点头：“好。”

　　这还是他第一次这么痛快地答应，江野反而有点不知所措，转身往厨房走：“快好了，你先坐着等会儿。”

　　晚饭很简单，一锅小米南瓜山药排骨汤，一盘清炒时蔬。江野盛汤的时候，特意给沈漠川多盛了点山药和南瓜。

　　两人坐在餐桌旁，安安静静地喝汤，谁都没说话。砂锅里的汤炖得糯糯的，小米开花，南瓜融化在汤里，带着淡淡的甜味，喝下去胃里暖暖的。

　　江野偷偷观察沈漠川，他喝得很慢，一小口一小口地抿着，眉头似乎舒展了些，脸色也比下午好看了点。

　　“这个……”江野指了指汤里的山药，“据说养胃，你多吃点。”

　　沈漠川抬眼看他，没说话，却夹起那块山药，慢慢放进嘴里。

　　这顿饭，两人难得没拌嘴，甚至连一句互相嘲讽的话都没有。

　　吃完饭后，沈漠川像往常一样，起身想去收拾碗筷。江野抢先一步按住他：“别动，我来。”

　　“你？”沈漠川挑眉，“今天转性了？”

　　“少废话。”江野把他按回椅子上，端起碗筷往厨房走，“你坐着歇着吧，免得等会儿又胃疼，还得我送你去医院，麻烦。”

　　他嘴上说着嫌弃，动作却很轻，洗碗的时候特意把砂锅刷得干干净净。

　　收拾完厨房，江野擦着手从厨房出来，看到沈漠川正坐在沙发上翻物理习题册，眉头却还是轻轻皱着，时不时会下意识地往胃部按一下。

　　他没说话，转身回了自己房间，掏出手机点开购物软件。搜索栏里敲下“暖胃热敷”，跳出一堆暖宝宝、热水袋，最后停在一个看起来像围脖的东西上——多功能暖胃护腰带，带USB接口，能调温，还能定时。

　　江野毫不犹豫地点了“同城速发”，地址填了自己家，备注“尽快送达”。付完钱，他心里那点莫名的焦躁才稍微缓了点。夜里确实凉，这家伙胃不好，再冻着，怕是更难受。

　　沈漠川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他房间门口，手里还拿着那本习题册：“你在干嘛？”

　　“关你屁事。”江野把手机往枕头底下一塞，眼神有点闪躲，“写作业。”

　　沈漠川的视线落在他泛红的耳尖上，没戳破，只是晃了晃手里的试卷：“最后一道物理题，你步骤写错了。”

　　“啊？”江野愣了一下，“哪道？”

　　沈漠川走进来，把试卷摊在他桌上：“这里，滑动变阻器的阻值变化时，你没考虑电源内阻的影响，所以最后结果差了0.5欧。”

　　江野凑过去看，果然，自己画图时直接忽略了电源内阻，难怪总觉得答案别扭。他抬头想反驳两句，却看到沈漠川的手指在纸上滑动，指甲修剪得很整齐，指腹因为常年握笔，带着点薄茧。

　　“喂，”江野突然开口，“你胃……一直不好？”

　　沈漠川的手指顿了顿，抬眼看他，镜片后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惊讶，随即恢复平静：“老毛病了。”

　　“那你中午还吃那么素？”江野皱起眉，“不知道吃点好消化的？”

　　“食堂没什么好消化的。”沈漠川合起习题册，“而且，我以为你巴不得我胃疼。”

　　“谁巴不得你……”江野差点把“没事找事”说出口，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改成，“我只是不想家里躺着个病号，麻烦。”

　　沈漠川低笑一声，没再说话，转身往门口走：“题改一下，不难。”

　　“知道了。”江野闷闷地应了句，等沈漠川关上门，他才拿起笔，却没立刻改题，而是盯着试卷上那道错题发呆。

　　晚上九点多，门铃响了。江野趿着拖鞋跑去开门，是同城速发的快递员，手里拿着个小盒子。

　　“谢谢。”他接过盒子，关上门，快步走到客房门口，敲了敲门。

　　“干嘛？”沈漠川的声音从里面传来，带着点鼻音，像是有点累。

　　江野推开门，沈漠川正趴在书桌上，侧脸贴着习题册，眉头皱着，看起来睡得不太安稳，右手还搭在胃部。

　　“喂，醒醒。”江野走过去，把盒子往他桌上一放，“给你的。”

　　沈漠川迷迷糊糊地抬起头，揉了揉眼睛，视线落在盒子上：“什么东西？”

　　“自己看。”江野别过脸，有点不自在，“夜里冷，你不是胃疼吗？这个……戴上能舒服点。”

　　沈漠川拆开盒子，看到里面的暖胃护腰带，愣住了。那东西是浅灰色的，看起来像个加宽的腰带，侧面有个小小的控制面板，印着温度调节按钮。

　　“这是……”

　　“网上买的，据说能调温。”江野打断他，语气硬邦邦的，“你要是不用，就扔了，别浪费我钱。”

　　沈漠川拿起护腰带，手指碰了碰柔软的布料，又看了看江野泛红的耳根，突然低笑一声：“江大少爷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贴心了？”

　　“谁贴心了？”江野炸毛，“我就是怕你夜里疼得哼哼唧唧，吵得我睡不着！”

　　“哦。”沈漠川拖长了调子，拿起护腰带往腰上围，笨手笨脚地扣着魔术贴，“那谢谢你了，不吵你睡觉。”

　　他调了个中档温度，护腰带很快就热了起来，暖烘烘的热度透过衣服渗进皮肤，一直熨帖到胃里，那点隐隐的疼居然真的减轻了不少。

　　“还行。”沈漠川低头看着腰上的护腰带，嘴角几不可察地弯了弯，“没买错。”

　　江野看着他难得柔和的侧脸，心里那点别扭突然就散了。他转身往门口走：“行了，赶紧做题吧，别又熬夜。”

　　“嗯。”沈漠川应了一声，等江野走到门口，又突然开口，“汤很好喝。”

　　江野的脚步顿了顿，没回头，只是闷闷地说了句：“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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