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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音
“哎哟!”安以愿一听,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问题像炮弹连环轰炸,“白月光呐?你们在一起多久?她是什么样的女孩子?为什么分手了?这么刻骨铭心,你怎么不去找她?”
“刻骨铭心,”程泛声重复了一遍自己说过的词,不知不觉间安以愿被他推出怀抱,一声冷哼从唇中溢出,“因为被伤害才刻骨铭心。”
安以愿看出他面色不快,也识趣地不再问了,说:“我会努力成为你心目中的成熟、漂亮又温柔的小女友。我不会伤害你的,程泛声。”
程泛声拍了拍她的脑袋。“你现在就很漂亮,也很温柔。做你自己就好。”
安以愿又缠着他聊了些别的话题,聊到钢琴,安以愿又发誓:“我一定会好好学的。”
“嗯,期待你乖巧弹琴的样子。”
一句话,就惹得安以愿想象出自己弹琴时的淑女模样,咯咯咯地笑起来。
看她这么开心,程泛声也动容。
“看来这钢琴买挺值的。钢琴老师,你自己找还是要我帮你?你这几天有空也可以让姜好教你……”
“程泛声。”
声音于二楼响起,不知何时安以愿已自然地躺倒在他腿上,正傻笑得开心,程泛声将她扶起,抬头看向来人。
姜好双手扶着栏杆,面色涨红,语气刻意的、不太自然:“……我对病患的情况还有疑问,现在,我们能聊聊吗?”
程泛声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
“这是你的工作内容。你应该向主治医师了解。”
姜好的脸更红了,程泛声看见她向后退了一步,却又很快重新平攀上栏杆:“不,这个问题只有你能解答。关于最后那封邮件……”
于是安以愿被请上楼,姜好下楼,两个人在楼梯间上擦肩而过,面对嫂嫂,安以愿丝毫没有恋爱时间被打扰的不快,反而愉悦地比了个鬼脸。
程泛声仍然坐在原位,姜好在对面坐下,确认安以愿已经回到房间、关上门后,她才小声开口:“你最后发的那封邮件,是什么意思?”
好一会儿,程泛声才从膝上的电脑抬起眼。
他懒懒地扫她一眼,姜好双手交握在膝上,紧紧的,看得出来她很紧张。
“字面意思。”
“可是……”
她妈妈哪里是什么老师啊!
姜好又不是没有看过霸总小说,这时男方父母总是会去调查女生的身世,她再怎么胡编乱造自己是书香世家的大小姐,可他们一查不就露馅了吗?
程泛声好似看出她的疑虑,不太耐烦地解释:“你现在还能住在安家,就证明没问题。按我说的去执行。”
说这话时,程泛声的态度和语气也都很冷淡,就好像真的是在谈工作。
姜好最怕他这副模样,有些怯怯地应了一声:“……没事了。我去把以愿喊下来。”
她起身,刚走两步,被叫住。
“偷听好玩吗?”
姜好顿时起一身冷汗。
“我不是故意偷听的!我给你发邮件,你没回我。”
她只是想问下那句话什么意思,没想到刚出房间就听见他们在聊他的前女友……她。
“听到我们在聊你,你回房间了,”姜好听见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那是程泛声从沙发上起身,轻微的哒声,他一步一步走到她身后,站定,“还是蹲下来继续听?”
“我……”
姜好绝望地闭上眼,双唇嗫嚅却憋不出狡辩的话语。
为什么在程泛声面前永远是这样,他永远都能识破她的谎言。在他面前,她是一个无处遁形的小偷。
“给我弹会琴吧。”他忽然转了语气,停止追问。
姜好讶异地半转过身,程泛声又坐回沙发上,手指了指钢琴。
“很久没听你弹琴了。”
他语气自然,像是因为误会而错过的恋人,久别重逢,情意未忘。
姜好没说话,程泛声也没说话。僵持了半分钟,最后姜好迈开脚步,走向钢琴。
有钱人不至于在房间隔音效果上吝啬,她在客厅弹琴,房间里绝对听不见。
这么想着,姜好才安心几分。
她摸开琴谱,翻了几页,又放下,看向沙发上的程泛声。
“你想听什么?”
这琴谱上的大多数曲子她都学过,只是时隔多年,未经练习很难熟练地弹奏出来。
“选一首你熟悉的。”程泛声说。
看来他想听一首比较完整的琴曲,而不是磕磕绊绊的演奏。姜好翻完一整本琴谱,最后选定了巴赫的《C大调前奏曲》。
巴赫的《十二平均律》是每个学琴者的圣经,《C大调前奏曲》作为第一卷的第一首,三百年来不知有多少钢琴家因此曲而沉静在琴键上。
姜好深吸一口气,手指落在琴键上。音符比想象中均匀而冷静地铺陈开来,右手是频繁的1-2-3-1-2-3-4-5音阶,肌肉记忆比她想象中还要强大,姜好几乎不需要思考,手指就会自动完成跑动-复位的循环。
眼睛看着谱子,手指无需指挥,完成一组上行音阶。当她弹到最高点的Do时,她的手指应该像乐谱要求的那样继续下一个分解和弦。
但就在这个瞬间,她的右手仿佛突然有了自己的生命,在她的大脑发出指令之前,几个轻快、跳跃的音符已经从指尖溜了出去。
当《G大调小步舞曲》那明亮的、轻快的第一小节旋律清晰地响起时,姜好才猛然惊觉。她的大脑“嗡”的一声,心里大喊“错了”!
她猛地想收手,但肌肉记忆理智地替她拒绝。
手指正欢快地在她最熟悉的轨道上奔跑,开头那几个小节已经行云流水般地奏响,熟悉得令人心慌。
她的心跳骤停了一拍,目之所及一片混乱,五线谱是暴雨中打湿的电线,胡乱地颤抖,音符是一群密密麻麻的蝌蚪,在线上游动、跳跃,她的视线根本抓不住它们。
然而无需琴谱,她的指尖已经替她的心演奏了出来。
她第一次弹给他听的曲子,《G大调小步舞曲》。
姜好将这首曲子完完整整弹完才停下。
半首《C大调前奏曲》和一整首《G大调小步舞曲》结束,五指却迟迟没有离开琴键,仿佛被粘连。手心黏腻,指尖垂着汗水,几个深呼吸,视线缓缓从黑白琴键上挪向沙发上的程泛声。
钢琴离沙发很远,她看不清他的神色,只知道他一直保持着那个坐姿,一动未动。
“……可以了吗?”她小心地询问。模糊地看见程泛声点了点头。
合上琴盖,收好琴谱,将琴凳推回原位,她莫名担心被安以愿发现。
无论是走楼梯还是坐电梯回到二楼,都无法绕过沙发。
当她离程泛声只有五米的距离时,程泛声叫她:“姜好,你刚刚弹的是什么曲子。”
他缓缓抬眼,审视的目光一寸寸扫过她的肌肤。
姜好只觉得世界天旋地转。
“巴赫的《C大调前奏曲》。”
沉默在空气中凝结成冰,他在等待她的下一个回答。
“只有这一首?”他做最后的确认。
姜好的牙齿咬紧了口腔里的嫩肉。
一个宁静,一个欢快,就算是从未听过音乐的外行也能听出这是两首不同的曲子。
何况是程泛声。
她弹奏的《G大调小步舞曲》,他听过许多遍。
他忽然笑了,一声极轻、极冷的嗤笑。
“我懂了,先让手指无意间背叛你,弹出这首曲子,现在又让你的嘴背叛你的手指,是吗?”
他看着她瞬间苍白的脸和急于辩解的嘴唇,根本不容她插话。
“——又是这个表情。姜好,你到底要顶着这副楚楚可怜、要哭不哭的样子,用欲擒故纵的把戏折磨我多久?”
她站着,他坐着,她俯视他,他仰视她,却一点也不妨碍他身上强大的气场要将她吞灭。
“不告而别的是你,偷走方案的是你,奔逃美国的是你。我自认为我已经足够宽容,我没有追究你任何,无论当年还是现在。你现在却假意惺惺地弹这首曲子。弹得那么流畅,回忆很甜蜜吧?弹完了又立刻否认,是想看我为你失态吗?姜好,你这样,只会让我更想说出一切。”
姜好完全呆在原地。
程泛声的声音好冷,神色也很冷。搭在沙发上的手很冷,藏在裤腿下的双腿也很冷。
姜好听见自己的声音很艰难地从喉咙里吐出来:“我,没有企图靠回忆打动你的意思。……那件事我错了,对不起。现在该如何弥补你?我可以不要工资……”
太好笑了。
姜好的话像是冷水,顿时浇灭了程泛声心中所有的怒火。面对面前这个心宛如寒冰的女人,他所有的怨气与不甘,不过是烧得通红的铁块扔入深海,掀不起一点风浪。
四年前她能狠心离开,四年后难道就会愧对于他。
四年,可以移草移木移山,独独不可能移改一个人的本性。
爱过她,他罪有应得。
“你上去吧。”静默片刻,他缓缓开口。
姜好仿佛得到赦令,立刻应一声,逃向电梯。
“不用叫安以愿。”程泛声在身后说。
姜好不敢再回头看他,只是应答。电梯门上映照着她仓皇的脸。
程泛声独自在沙发上坐了一会。眼底尽头,是那架纯白无暇的钢琴。
片刻恍神,视线模糊间,好像又回到当年,小小的屋子里,姜好安静地弹琴。
只是从前,他们之间的距离,那么近。他的手在她的脸上,肩上,在她的身体各个部位。
现在,离得那么远,他几乎看不清她的脸。
半小时后,程泛声上楼,敲响了安以愿的房门。
“以愿,你想要的结局,我可能没有办法给你。就此停步吧,不耽误你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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