饮鸩

　　唐旿笑盈盈从走廊拐角走出来，穿了件显身材的T恤，从全身上下的精细程度来看，出门前显然怼着镜子摆了八百个poss才找到最佳状态，几步路被他走得像精致男人夏装秀，“搭档，这就是心有灵犀吗？我猜到你会来这里，你猜到我在外面等你。”

　　“能把偷听美化到这种程度，风塔得给你颁个行为艺术奖。”

　　“颁奖人不是你我不去。”

　　燕疏与没有陪他在这里闲聊的打算，看了看时间，扭头就走。

　　唐旿跟上去，微微俯身道：“搭档，精神触丝是个好东西，但不是对每个人都有用。”

　　燕疏与忽然没头没尾来一句，“头还疼吗？”

　　“啊？不疼……”唐旿下意识道，又蓦地想到什么，蜷起四指撑着太阳穴，“哎哟！疼，搭档你下手太狠了，要不是我体质好，非得躺半个月才能下床，你可得对我负责啊。”

　　“那就是有用。”

　　燕疏与丢下一句，在心里记上：他的五感能够突破精神触丝屏障。
　　强S？超S？

　　这个成天犯欠的家伙的真实水平究竟如何，得找个机会试探一下。

　　“你下一步……是去乾定市吧。”唐旿说，“我要跟你一起去。”

　　面前就有个现成的机会。

　　“好。”

　　他答应得太快，唐旿都惊呆了，愣了好半天才大呼：“搭档，这可是你说的，可不能反悔！”

　　又兴冲冲地：“咱们怎么去？用什么理由？出差？任务？调查？”

　　“请假。”

　　唐旿：“？”

　　“请一周，理由自己想。”

　　唐旿默默思考半天，觉得此等话语从燕疏与嘴里讲出来还是太荒谬了，幽幽问：“咱们市……流行请假去上班？”

　　“……”燕疏与有时候真不知道这人是真二还是假二，忍住想抽他的冲动，“市内案件调查不归外勤小队负责。”

　　他们只负责从异化区将人带回来，后续的调查权在刑侦科手上。

　　“懂了。”唐旿露出一个“我都懂”的表情，“越俎代庖确实不行，咱们得偷偷查。”

　　“唐先生。”燕疏与忽然说，“精英营教的东西和真实的风塔职业生涯契合程度很高，但有些潜规则是不会告诉你的。”

　　脚步声回荡在纵深的医院走廊中，雪白的瓷砖墙面倒映出两个模糊不清的剪影。

　　唐旿好整以暇地看着燕疏与，眼角带笑。

　　“这不是越俎代庖。”燕疏与凑近些许，气音低语，“——是先斩后奏。”

　　唐旿放肆笑出声，就着这个姿势又拉进了两人距离，用燕疏与最熟悉的戏谑、调侃、充满探究欲的语调问：“搭档，你还有什么惊喜是我不知道的？”

　　“有你给我的惊喜多吗？躲过中心风塔的尖端测试仪器，将考核成绩控制在一个极为出色又不过分扎眼的数据。”燕疏与默默后退半步，“很厉害啊唐先生，人家造假往高了造，你往低了造，想扮猪吃老虎吗，还是有什么隐情呢？”

　　“我还有别的造了假的地方，你想知道吗？”

　　“愿闻其详。”燕疏与坦诚道，“最好是一件举报给风塔能让你进去老实蹲几年的事。”

　　唐旿笑了笑，神秘兮兮地说：“你过来点。”
　　“不用了，这个距离录音的清晰程度一样可以作为举报材料。”

　　“搭档，你的幽默感总是能让我会心一笑，但你的愿望恐怕要落空了。”唐旿压低声音。

　　“其实……我听不见你们说了些什么。”

　　“但我赌赢了，现在你的行动甩不开我。”

　　啧。

　　早该料到的，燕疏与想，S级哨兵的五感再敏锐，也穿透不了精神触丝的屏蔽。

　　他就算不来找罗康，下一步计划也是显而易见。

　　被这小子摆了一道。

　　燕疏与冷哼一声，“你挑错重点的能力真是无人能敌——精英营现在连语文课都不开设了吗？”

　　“你转移话题的本领也是首屈一指，搭档，但只要是你的问题，我都会认真回答。”唐旿掏出手机，唰唰翻出了自己的毕业成绩单，亮给燕疏与，“语文类课程一直是精英营的必修课。可能你已经忘了第一次见面时你翻过我的考核表，我帮你回忆一下——”

　　屏幕上的成绩单闪烁着耀眼的光辉。

　　“我的每一门成绩都是A＋。”

　　燕疏与哼笑一声，默默伸手将被放大的成绩单图片往下划了一点，露出最底下的那行——

　　[追求心仪向导的一百零八式 成绩：B ]

　　“学霸先生，”燕疏与调侃道，“下次装逼记得不要截太完整的图。”

　　唐旿傻了，原地呆愣片刻，突然平地暴起，“不准走！解释清楚！你为什么会特意去记我的成绩单！！”

　　*
　　第二天清早，郭主任端着搪瓷杯慢悠悠走进海息市风塔总部大楼，笑容如沐春风，跟上班的姑娘小伙们打了一路的招呼，顺带帮一个差点迟到的实习生占电梯。

　　杯子里泡着上个月出差带回来的“春藤王”藤丝，产自477区，该区是无害异化区，异种性情温和，攻击性低。由于地理位置特殊，自然条件得天独厚，477号异化区生长着许多可食用植物异种。

　　其中最具代表性的部分藤系异种，它们成熟后被加工为藤丝，以其细润的口感、悠长的回味和丰富的营养价值享誉全国。

　　郭主任最先看中的并非“春藤王”，而是另一款性价比更高的藤丝。或许是郭主任年近半百，看什么都讲究一个眼缘，又或许是“春藤王”的包装更加高端大气上档次，总之，郭主任直接提了三礼盒回来。

　　绝对不是因为功效的最后一栏写着“生发”。

　　当然，在机场偶遇老同事虞主任，对方一见面就爽朗大笑表示“都这么多年同僚了出个差还带什么礼物啊！”这等琐事就不必再提。

　　“年轻人啊，真是朝气蓬勃。”郭主任慢慢品味高端藤丝的滋味，带着对其奇妙功效的美好幻想来到工位上。

　　一来收到了两封休假申请，发信时间昨晚八点，几乎是前后脚进了他的信箱。

　　分别来自唐旿和燕疏与。

　　郭主任眯着眼看过去，第一封是燕疏与的，“任务中……精神触丝断裂，精神图景受损，请求休假七天？”

　　“是要好好休养，关系到精神图景可不是什么小问题。”

　　郭主任大手一挥就批准了。

　　过了几秒，他后知后觉意识到：

　　“他不是已经休息很久了吗？”

　　第二封来自唐旿。

　　郭主任皱起眉头，“也是休假七天，理由是……”

　　他突然瞪大了眼睛。

　　“过二人世界？！！”

　　那一瞬间郭主任如亚热带稀树草原般的头顶仿佛有一万匹草泥马飞奔而过，短暂的数秒寂静中哲学史上经典人生三问在脑海反复闪回。

　　自己就算再老糊涂，也不至于字都认不清啊。郭主任将那四个字翻来覆去看了几十遍，确认自己没老眼昏花到把识字水平弄丢了，才用怀疑人生的语调喃喃自语：“此二人世界，是彼二人世界吗？”

　　怎么过？

　　跟谁过？

　　他又调出燕疏与的休假申请。

　　两封假条，几乎同时提交，休假时间一致，很难让人不联想到一起。

　　郭主任托腮坐在工位上沉默许久，久到像是把宇宙大爆炸理论和异种演化学说都思考了一遍，任由缕缕微风吹乱他梳了半小时才将为数不多的发丝展成最大表面积的发型。

　　退一步来讲，风塔对于成员的自由恋爱关系相当包容，不论是霸道哨兵爱上保洁大妈还是风流向导与直系上司日久生情，只要有真情有真爱，风塔都会为鹣鲽情深的神仙眷侣送上祝福。而且哨兵和向导之间擦出火花再正常不过，每年毕业联谊会就是个变相的相亲大会，看对眼了第二天就能提□□对申请，一毕业就双宿双飞。搭档的两人各自有对象的情况也不少见，精神体是猫和老鼠等天敌的情侣更是大有人在，任凭两只小动物如何作妖，主人依旧伉俪情深难舍难分，风塔的态度就一个——“支持、支持、还是TMD支持！”

　　退两步来讲，每个风塔成员都有至少15天年假，理论上只要没有休完，无论是以什么理由提出休假都必须批准。况且现在过了派遣期，人员稳定、各司其职，没有什么需要高级进化者坐镇的任务，他们俩想休假，实在没有阻止的理由。

　　退三步来讲，燕疏与作为海息市风塔赫赫有名的黄金单身汉，追求者众，却从未对绚烂多彩的万花丛施舍过眼神，即使有过几任搭档，除了与当初的裴召关系比较好，对其他搭档也没有过超出同事关系的情感。虽然今岁二十有六，但至今其婚配关系一栏还是空白。几个观念传统的老干部为了他找对象的事操碎了心，每当燕疏与需要匹配新搭档，这些人闻着味儿就来了，电话信息轮番轰炸他，还带着千挑万选的优质哨兵资料，各个身高腿长才貌双全能文能武，全是经老一辈认证的人类高质量哨兵，最后燕疏与烦得有一个算一个把他们全拉黑了才消停。所以，他如果能和唐旿发展出一点不一样的关系，那是众望所归，几个咸吃萝卜淡操心的老干部可不得热泪盈眶当场放两挂鞭炮庆祝。

　　退一万步来讲……退一万步来讲……

　　这对吗？

　　郭主任冥然枯坐到日上三竿，终于勉强说服自己批准了唐旿的休假申请。

　　尔后，他实在没忍住，又回了一条信息——

　　[郭主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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