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光

作者:言俞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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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烬痕·孤灯燃夜


      台灯的光晕,是深夜里一座孤绝的岛屿。光线从磨砂的灯罩里流淌出来,温吞而固执地照亮着书桌这一小方天地,将周遭的黑暗挤压成厚重而沉默的墙壁。万籁俱寂,只有窗外偶尔驶过的车辆,带来一阵短暂的、潮水般的声响,随即又退去,留下更深的空茫。
      林溪坐在书桌前,脊背挺得有些过分笔直,像一根绷紧的、随时会发出断裂声的弦。她面前摊开着一本崭新的信纸,纯白的底色,没有任何格线,干净得令人心慌。旁边,已经堆积了小小的一撮纸团,像雪后零落的、肮脏的雪球,那是她之前失败的尝试。
      她的右手紧紧握着一支钢笔,黑色的笔杆已经被掌心的汗浸得有些滑腻。笔尖悬在信纸的上方,微微颤抖着,却始终落不下去。那一小片等待书写的空白,在她眼里不断扩大,仿佛一个幽深的、会吞噬一切的漩涡。
      脑海里是混乱的战场。无数个声音在争吵,无数个画面在冲撞。
      江屿踹飞易拉罐时,巷口那点校徽冰冷的反光。
      他踩过她试卷时,那句轻飘飘的“麻烦”。
      天台上,他蘸着牛奶的手指和那句低哑的“蠢货”。
      图书馆里,他抽走书本后那双漠然的眼睛。
      暴雨大厅中,他伸过来借课本的、带着湿痕和伤痕的手。
      球场上,他将那瓶水随手扔给他人时,决绝的背影。
      还有那句,“好学生,也学会逃课了?”的冰冷嘲讽。
      每一幕,都像一块粗糙的磨石,反复磋磨着她的神经。酸涩,疼痛,委屈,不甘,还有那无论如何也无法熄灭的、卑微的渴望,交织成一团乱麻,堵在她的胸口,让她呼吸困难。
      她试图写下第一个字。
      “江”。
      只是一个姓氏,一个代号。
      笔尖落下,墨水在纸面上洇开一个小点,然后停滞。这个字太简单,也太沉重。它代表着她所有混乱情感的源头,却无法承载其万分之一。
      她烦躁地将那张纸揉成一团,用力扔进桌角的纸篓里。纸团撞在篓壁,发出沉闷的一声。
      换一张新的。
      “你好”。
      太生硬,像在写信给一个陌生人。
      再揉,再扔。
      “我不知道该怎样开头”。
      太软弱,暴露了她的无措和胆怯。
      纸团又增加了一个。
      “那天在巷口……”
      不行,像是在提醒他一场他早已忘却的、微不足道的“壮举”。
      “我注意到你……”
      更糟,像个蹩脚的侦探在写调查报告。
      一个接一个的纸团,像她不断被否定、被丢弃的勇气,在纸篓里堆积起来。废弃的稿纸上,布满了各种开了头便无以为继的句子,凌乱的划痕,和因为用力过猛而戳破纸张的墨点。那些字迹,时而娟秀工整,时而潦草狂乱,映照着她内心剧烈的动荡。
      她写不出。
      她无法用任何文字,准确地捕捉那种看到他时心脏骤停的感觉,无法描述那种被他漠视时如坠冰窟的寒冷,更无法坦陈这种明知徒劳却依旧无法熄灭的、飞蛾扑火般的执念。
      任何词语,在这份沉重而混沌的情感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甚至……亵渎。
      她放下笔,将脸埋进冰冷的手掌里,指尖深深插入发根。台灯的光线从指缝间漏进来,在她眼前形成一片模糊的、带着血色的光晕。一种巨大的疲惫和无力感,像潮水般将她淹没。
      就在这时,隔壁隐约传来一阵极其细微的、几乎难以捕捉的音乐声。是那种节奏强烈、带着重金属质感的电音,低沉,暴躁,像是被什么东西闷住了音响,却依旧顽强地透墙而来,一下下敲击着她的耳膜。
      是他吗?
      他还没睡?
      他在听音乐?
      是什么样的心情,需要这样的音乐来填充,或者……掩盖?
      这隐约的音乐,像一根无形的丝线,穿过墙壁,将她与他,在这深沉的夜里,短暂地联结了起来。尽管这联结如此微弱,如此虚幻。
      她猛地抬起头,重新抓起了笔。
      不管了。
      她不要再斟酌词句,不要再考虑后果,不要再卑微地揣测他的反应。她只是需要说出来,需要将这颗被各种情绪撑得快要爆炸的心,掏出来,晾晒在这惨白的灯光下。
      笔尖终于不再犹豫,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决绝,落在了纯白的信纸上。
      墨水流畅地倾泻而出。
      她写他出现得如何像一道劈开黑暗的闪电,写她如何像抓住救命稻草般记住了那点校徽的冷光。她写自己拼尽全力考入青阳的执念,写开学典礼上那道将他与所有人分割开的光斑。她写走廊里那个刺目的鞋印,写图书馆里那截断掉的铅芯,写天台铁罐旁那意外的温柔,写暴雨中他湿透的衣衫和借走课本时指尖的冰凉,写球场上他将她的心意随手抛却时那彻骨的寒冷……
      她写她的仰望,她的怯懦,她的不解,她的疼痛,还有那丝无论如何也无法被磨灭的、愚蠢的向往。
      字迹时而急促,时而凝滞,墨水在纸上留下深深浅浅的痕迹,像她起伏不定的心绪。她写了很久,写满了整整三页信纸。没有称呼,没有署名,只有汹涌的、不加修饰的情感,像决堤的洪水,奔涌而出。
      最后,笔尖停顿了一下。
      所有的激烈、所有的委屈、所有的挣扎,似乎都在这一场酣畅淋漓的倾泻中,消耗殆尽了。只剩下一种近乎虚无的平静。
      她看着满纸密密麻麻的字迹,那上面承载着她整个青春最沉重、最隐秘的心事。
      然后,她在那漫长倾诉的结尾,在那一片情感的废墟之上,用尽了最后一点力气,极其缓慢地,写下了唯一一句,或许能被称之为“告白”的话:
      “你看,你甚至从来都不知道——”
      “你是我十七岁世界里,唯一的光。”
      写完最后一个字,笔尖离开纸面。
      仿佛有什么东西,也随之被彻底抽空了。
      她瘫坐在椅子上,全身的力气都被耗尽。窗外,那隐约的电音不知何时已经停止了。夜,重归死寂。
      只有台灯,还不知疲倦地亮着,照着那封写满了心事的信,也照着她苍白如纸、泪痕早已干涸的脸。
      信写完了。
      像完成了一场漫长而痛苦的仪式。
      可这汹涌的心事,这孤注一掷的坦白,这唯一一句接近真相的呼喊……
      又该,去往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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