萝卜糖果

　　程一凡紧握手里的糖果，沉默了很久，久到麦冬以为他不会再开口，他才终于发出了沙哑的声音。

　　他和小琪，是在高中认识的。那时候，他刚跟着妈妈改嫁到另一个城市，一切都是陌生的。小琪呢，父母常年在外地打工，从小跟着爷爷奶奶长大。

　　他们两个，是班上最沉默、也最穷的两个。每次去食堂打饭，小琪都只打一个素菜。有的女同学嘲讽小琪是为了“保持身材”吃减脂餐，小琪从不辩解，只是低头默默扒饭。

　　有一次，他在食堂被几个男生捉弄，餐盘意外被打翻在地上。他站在原地，看着洒了一地的饭菜，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是小琪，一声不响地走过来，把自己碗里本就不多的饭，拨了一半给他。

　　“她那时候也没说话，就是拨了饭，然后自己端着那半份饭，走到旁边桌子上吃去了。”

　　从那以后，他们两个渐渐熟悉起来。他有好吃的会主动分给小琪，小琪有不会的题也会主动请教他。他们约定要一起努力，考上最好的大学，离开这个地方，改变命运。

　　“后来，我们都考上了A大。我学了计算机，她读了师范。　”

　　大学的日子依然清苦，但他们心中依旧充满希望。他们一起去当家教、发小广告，一起去工地搬过砖，工地上尘土飞扬，总是呛得小琪受不了，但她还是坚持要陪他一起干。

　　“她边扬沙子边说她力气大得很，可那么瘦小的一个女孩子，哪来的力气啊。”

　　程一凡扯了扯嘴角，像是一个苦笑。他说，那时候虽然累，但心里是满的，觉得未来就在眼前，一伸手就能够到。

　　毕业后，小琪如愿当了老师，他则进了一家IT公司，生活依旧忙碌。日子眼看就要好起来了，那段时间小琪却突然开始咳嗽，咳得很厉害，还总是说胸闷头痛。一开始以为是工作太劳累了，直到有一次，她咳出了血。

　　检查结果出来，是肺腺癌晚期，已经转移到胸膜和大脑。

　　“医生说，太晚了。”

　　小琪住进了医院。她本来就瘦，生病后更是迅速憔悴下去。医生建议放化疗，几个疗程下来，她虚弱得连饭都吃不下去了，只能靠输液维持。

　　“她走的那天，天气特别好，阳光照进病房，落在床头，但她的嘴唇是苍白的。”程一凡的声音哽了一下，“她跟我说，不要怪任何人，她希望我好好的，一定要快乐地活下去。”

　　可他做不到。他心里堵满了怨恨，恨那些曾经欺负他们的人，恨这不公的命运，恨自己没有好好照顾好她，更恨那些冰冷的仪器和让他觉得徒劳无功的治疗。他总觉得，如果不是那些冲击性的治疗，小琪或许还能多陪他一段时间。

　　“我把所有精力都投入到工作里，没日没夜地加班，好像只有这样，才能不去想。直到一次公司体检，医生在我的肺上也发现了阴影。”

　　“小细胞肺癌，但医生说还有的救，要化疗。”他说出这几个字，语气里竟有一种奇异的平静，甚至像是解脱，“你说我俩是不是特别有缘分？我当时就想，也好，我很快就能去见她了。”

　　麦冬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夜风从楼梯间的缝隙吹进来，带着凉意。她看着眼前这个年轻的男人，他蜷缩在阴影里，仿佛承载了太多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沉重。

　　他说完最后一句后，空气重新陷入沉默。麦冬轻声开口，声音温和却坚定：“我听得出来，你和小琪都是勇敢的人。即使面对命运的无常，你们也都坚强地挺过来了，不是吗？”

　　“如果小琪还在的话，你觉得她会如何和你面对你的病情呢？”

　　程一凡没有回答，只是将手里的糖果握得更紧，好像在思考着什么。

　　“她一直是个乐观坚强的女孩，要是她还在，她一定会每天给我打气，陪着我，给我做我最爱吃的糖醋排骨。”程一凡脸上透露出一丝罕见的笑容，好像小琪真的在她身边一样。

　　“但，这已经是不可能的事情了。”

　　“那我们做个约定好吗？”麦冬眼睛转了几转，脑子里突然想到一个一举两得的计划。

　　“你接下来，至少在呼吸科病房的这段时间，好好配合我们的治疗，在你转回肿瘤科之前，我会给你准备一个惊喜！”

　　对麦冬突如其来的提议，程一凡显然是愣住了。麦冬正想再说什么，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楼下传来。紧接着，许承默和值班护士的身影出现在楼梯口。

　　“程一凡！”护士松了一口气，快步上前，“你怎么跑这儿来了！大家找你找疯了！快，先回病房量个体温！”

　　程一凡站起身，看了麦冬一眼，若有所思地跟着护士下楼了。

　　“还站在那干嘛？回值班室吧。”一旁的许承默，把依旧若有所思的麦冬拉回现实。

　　“哦哦，来了！”

　　——医生办公室

　　麦冬和许承默回到医生办公室，终于可以坐下来喘口气。

　　“你怎么知道他会去天台的？”

　　麦冬将自己的直觉和担忧说了出来，从这几天他的精神状态，到注意到他问医院楼层，末了还补充道：“幸好门是锁着的！”

　　说罢，她揉了揉刚才在楼梯间蹲久了有些发麻的膝盖。

　　“那个计划是什么？”

　　麦冬正在揉膝盖的手立马僵住了，他怎么知道他们之间的对话的？难道当时许承默也在场？

　　他确实都听到了，只是没有上去打断他们。

　　“许医生，我...”她不知道该说还是不该说，许承默这个人有点让她琢磨不透。

　　“能找到他，稳住他，做的很不错。”许承默打断了她，目光在她微微泛红的耳尖停留了一下，“看来你也不是个完全的蠢蛋。”

　　麦冬怔住了，抬头看向他。不是嘲讽，不是质疑，而是肯定？！她一时不知如何反应。这种感觉太过陌生，不像是被老师或者家长夸奖的那种自豪感，而是心里甜丝丝的。

　　许承默没有注意到麦冬的异常，语气重新板正起来：“我希望你能够记得上次私自开药的教训，这次你所谓的‘惊喜’，需要具体、安全的方案，拿给我看，如果对病人有帮助，可以允许你去做。”

　　“好！”麦冬的声音里带着抑制不住的雀跃，没想到啊没想到，许大萝卜第一次和她站在同一战线上了！激动之下，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向前一步，伸手轻轻勾了一下许承默的手臂，温热而短暂。

　　“保证完成任务！”说罢便蹦蹦跳跳地离开。

　　许承默的身体在她触碰的瞬间明显僵了一下。他低头，看着自己刚才被她指尖碰过的地方，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一丝若有似无的暖。

　　他盯着看了良久。是震惊，是不解，或许还有，陌生的悸动？

　　许承默也看不懂自己了，之前他是不会管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的。

　　究竟是因为那个与他相似的、失去挚爱的故事让他伸出援手，还是因为不想看到那双眼睛中闪烁泪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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