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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台审判
卯正二刻,天色青冥,雪却停了。
皇城西北凤台,三层飞檐皆覆素白,如一只敛翅的白鹤。
台下,百官按班肃立,御林军环列三重,铁甲映雪,寒光逼人。
赤羽骑三百,红衣黑马,刀出半鞘,列阵于东阶;
靖北军银甲,枪尖垂雪,列阵于西阶;
中间留出一条丈余宽的玉阶,直通台顶。
阶尽头,设一张乌木长案,案上只铺白绢一方,别无他物。
案后,沈砚素衣狐裘,负手而立;
案侧,姜野赤袍金环,双刀横膝;
谢清晗青衣束笛,静立如兰。
三人并肩,一素一赤一青,像三柄未出鞘的剑,寒光内敛。
三通鼓罢,内侍高唱:“宣——”
顾思危被铁索牵至台下。
昔日丞相,今朝罪囚,乌纱早除,只余灰白乱发与血迹斑驳的囚衣。
琵琶骨被铁钩洞穿,每走一步,铁链拖地,发出刺耳的哗啦声。
他抬眼,目光扫过沈砚、姜野,最后落在谢清晗手中的青玉笛上,嘴角扯出一抹冷笑。
皇帝未至,以珠帘隔座,冕旒后只露一线下颌,声音却清晰地传遍雪台:
“朕昨夜阅顾雪崖遗书,雪门旧案,疑点重重。今允尚宝司三证呈堂,以正视听。”
沈砚上前一步,袖中滑出一只冰蝉。
蝉身透明,腹内血丝宛转,如活物游走。
他两指轻拈,将冰蝉置于白绢之上,指尖在蝉翼上轻轻一抹——
雪门秘技“化字诀”,以内劲催血。
血丝瞬凝,在蝉腹排成八字:
“雪门之冤,顾氏为刃。”
字迹暗红,似新伤未干。
百官哗然。
顾思危瞳孔骤缩,喉间发出一声含糊的低笑。
沈砚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
“冰蝉为媒,血字为证。
泰启七年腊月十三,御林军围雪门,顾思危时任兵部侍郎,亲笔朱批‘寸草不留’。
冰蝉腹内之血,乃当年雪崖童子之血,以化字诀留痕,千年不褪。”
姜野随之出列,赤刀点地,震落一层雪粉。
她抬手,两名赤羽骑抬上一具小小棺木,棺盖以白绫覆之。
绫开,童尸显露——骨瘦如柴,胸口十三道青紫痕,排列如星。
姜野单膝跪地,指尖抚过童骨,声音冷而稳:
“诸位请看——”
她并指如刀,以内劲轻敲童骨第十三痕。
“咔”一声轻响,骨缝微开,一缕极细黑线自骨中逸出,凝而不散。
姜野以刀背承之,黑线附刃,竟显字迹:
“诏——顾思危。”
字迹扭曲,却可辨认。
“雪门截脉手,以骨为诏。
顾思危亲手所留,以证雪门弟子皆为逆贼。
此童临死,骨被锁脉,诏文入髓,非雪门秘技不能解。”
百官中,有老臣掩面,有少壮怒目。
顾思危喉间嗬嗬作响,却发不出完整音节。
谢清晗缓步上前,青玉笛横于唇。
笛身以雪门旧骨雕成,温润如玉,亦冷如霜。
她先吹一声长音,笛声清越,似雪夜雁鸣。
沈砚随之抬手,指节轻叩案沿,叩声与笛音相和,如冰下暗泉。
笛音三转,叩声三叠,忽而高亢,忽而低回。
台下御林军面面相觑,竟觉膝软。
谢清晗笛音骤停,沈砚指节亦止。
笛尾轻颤,一缕白雾自笛孔升起,凝于空中,化作一行小字:
“顾思危,雪门叛徒,当诛。”
字迹由音而生,转瞬即散,却深深烙入众人眼底。
笛音再响,沈砚指节再和,两人目光相接,一瞬即分。
雪门合奏之密,至此昭然。
三证既呈,雪台死寂。
顾思危忽然仰天大笑,笑声嘶哑,如夜枭啼血。
“雪门余孽,终不得好死!”
他猛地向侧方铜柱撞去。
“砰”一声闷响,血花迸溅。
铁索拖地,发出刺耳长鸣。
顾思危软软滑下,额角裂口如婴唇,血涌如泉。
他张口,血沫翻涌,却仍在笑:
“雪门……雪门……”
笑声戛然而止,头颅垂落,双目圆睁,瞳孔里映着雪台漫天白光。
风忽起,卷得白绢猎猎。
血迹迅速被雪覆盖,像一场无人知晓的掩埋。
皇帝珠帘后,声音低沉:“三证确凿,顾思危死有余辜。
雪门之冤,朕自当昭雪。”
百官跪地,山呼万岁。
沈砚、姜野、谢清晗并肩而立,背对雪台,面向百官。
雪光映在他们脸上,无悲无喜。
顾思危尸身被抬下,血迹拖出一道长长红线。
雪台铜柱上,留下一抹暗红掌印,五指张开,似欲抓住什么。
沈砚抬手,以袖掩唇,低低咳了一声。
姜野侧首,刀背轻叩掌心,赤色大氅被风吹得猎猎。
谢清晗横笛于唇,吹一声极轻的尾音,像雪夜最后一声雁鸣。
笛音散,雪台寂。
雪灯一盏,在风雪中长明,照见前路——
雪门沉冤,今日雪洗;
春引未合,山河未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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