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升复读班

　　“老陶就找学生来谈话呀。”
　　“诶，是，下晚自习啦？”
　　“对啊，你忙你忙，我来拿点东西。”
　　六人小组除了林若洲其他人都正襟危坐在小木凳上，老陶手里拿着茶杯，吹了一口冒着的热气，抬头两个镜片花白，只好歪着脑袋擦镜片，中年人油亮亮的地中海被头上白炽灯照的反光。
　　“噗哈哈哈哈。”汪风和憋笑憋得十分辛苦，咬着下嘴唇不敢看面前光秃的头。
　　“能不能别笑了，我好不容易憋住。”苏秋砚咬紧牙关，压低声音说道。
　　“你们几个感觉新班级怎么样啊，更原来的相比适应不？”老陶盖上茶杯，开始今晚他们小组的谈话。
　　“挺适应的老师。”凌予恒乖巧地回答。
　　“予恒你从初中就是这里的是吧，我原来就听说过你。”
　　“是的。”
　　“挺好挺好，那这个学校待了蛮久的。”老陶笑着点点头，转头对一直沉默地林若洲问道：“若洲你呢？听班上老师反馈你上课都不怎么参与，是不是一时间还不习惯呀，你原来是一中的，上的应该比较快，我们这里要照顾到大部分的人，所以上的要慢些，你有什么不懂的可以来办公室问老师，看到任何老师都可以问，对于语文你可以来问我，我不在座位上的话可以放我电脑下，我隔天给你到班上讲。”
　　“谢谢老师，没有什么好不习惯的。”
　　“没有就好，作业尽量都交上，这样好查漏补缺。”
　　“好。”
　　凌予恒偷偷地撇了撇嘴，老陶这话都没有对自己说过，不会的题目还可以单独讲，他看着自己的脚尖，突然拉了一下林若洲裤子口袋上的拉链。
　　“？”
　　“秋砚和星渡呢？上课有没有跟不上的。”
　　“没有”
　　“没有老师，都跟得上。”
　　“好，有问题要及时问啊，不要害羞不敢问。”
　　“老师你咋不问我。”汪风和忍不住插嘴，做出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
　　“你呢，我经常看到你上课睡觉，晚上做贼去啦？”
　　“没有啊，老师我这是晚上都熬夜学习，所以上课小眯一下，养金蓄锐。”
　　“上课讲的内容很重要啊，再困也要听，晚上也不要熬太晚，要是身体出问题了怎么办，这请假请个两三天，回来就不知道老师讲到哪里去了。”
　　“好吧。”
　　“我办公室旁边的位子上有咖啡机，刚好前几天有学生给我买了什么巴克的咖啡豆，我也没听说过，买了一大堆，我全部都带到学校里来了，你们困了可以拿杯子到我那里去打咖啡喝。”
　　“这么好！好的明天早上就来！”
　　“这事晚点我会在班上说，到时候教你们怎么用。”
　　“好的，老师你太好了。”
　　“好啥呀，你上课别睡觉就好了。”
　　汪风和一脸笑嘻嘻，心早就飘到那台咖啡机上去了，想着明早是买个巧克力奶做摩卡还是买个燕麦奶做燕麦拿铁喝，星巴克的豆子应该很香，老姐都舍不得买这么贵的豆子喝。
　　“月淡你上课感觉怎么样呢，我看过你的作文我觉得你语文功底非常优秀啊，就是答题技巧不对，像你这种功底考个一百二一百三都是很有可能的。”
　　一百三一百二？陈月淡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平时语文考个及格都是谢天谢地了，考一百二十分简直是天方夜谭，做梦都没想过，老陶是不是对自己期望太高了，陈月淡沉默不语,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应老陶。
　　“你应该看过很多书吧，从你的作文里可以看出。”
　　“是会进场看，但是是看小说之类的。”
　　“看小说这个习惯很好啊，对于文字比较敏感，语文就是要从看书开始。 ”
　　老陶又喝了一口茶，撮茶声在空旷的教室里十分明显，空调突然嗡嗡地运转。
　　“大家既然来到了复读班，那可能是对于自己原来高考不满意，不管怎么样，我们也是要在一起奋战一年的战友，说实话，我认为你们都是非常有勇气的人，能够跳出舒适圈，勇敢追求自己的梦想或者目标，高三谁都知道难熬，复读了压力只增不减，你们却还是毅然而然地走上了这条路，我很佩服你们，像我高中的时候，其实也没发挥好，我本来也复读的，但是看到和我原来同班的朋友都天天跑出去耍，什么跑到深圳打工的，或者去哪里哪里玩的，看着日子照样过得风生水起，我也就复读到一半跑了，随便读了一个学校，后来才来深圳打工。”说到这里老陶自嘲地笑了笑，昏黄的眼睛闪耀着水波一样的光，眼角泛起细纹。
　　“老师你现在不也挺好的嘛，你那时候怎么能和我们这个时候比，你们那个时候考上大学就很牛逼了好不好！”汪风和激动感叹到。
　　“每个时代都有每个时代的苦楚呀，现在的孩子也不好过，谁也不比谁轻松。我前几年在老家带过一个班，早上五点就起来了，那天还下雪呢，手都冻得没知觉了还在那背书，那些女孩子多么优秀啊，唉，最后考也没考起，有的时候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能用的方法都用了，结果倒也没好到哪里去。”
　　“那她们怎么办呀。”苏秋砚皱着眉，为老陶口中没考起的优秀女孩们而揪心。
　　全力以赴却没有好结果，可能是十几岁的人上的最沉重的一课，要流多少泪水和多少次自我怀疑，才能释怀，才能接受。
　　“她们只能读了呗，前几天还有几个女生给我发消息来着，说要给我寄特产，日子还得过是不是，就看你的选择和选择后的结果了，所以，你们是为什么选择了这一条路来复读，是家里要求的还是自己想的？”
　　凌予恒掩住嘴巴，假装咳嗽，他其实不想说，面对这个话题甚至想逃跑。
　　“我没考。”汪风和像上课一样举手回答问题，“我爸妈当时把我锁在家里了。”
　　老陶还没从震惊中缓过来，旁边的林若洲也毫无波澜地来了一句：“我也没考。”
　　“你怎么没去呢！”
　　“没什么必要。”
　　“那你怎么又来复读了？”
　　“给自己找点事做，以后总得要养活自己才行。”
　　陈月淡怯生生地小声说：“我单纯是因为成绩。”
　　“我也是，高考没发挥好，是我高中三年考的最低的一次，所以我就来复读了。”梁星渡说道。
　　“我爸妈把我志愿改了，所以我把那个成绩送给他们了，然后我就来再考一次我自己的成绩。”
　　“不愧是我秋砚姐，牛逼！”汪风和开心地上前和苏秋砚击掌，仿佛找到了战友一般。
　　“你们这群孩子，真是的，我不知道怎么说，每年高考可不能这样了！”老陶急的血压都上来了，赶紧喝一口茶压压，“予恒，你呢？”
　　“我去对啊，班长你怎么也复读了，你都不知道开学的时候我在座位表上看到你的名字我有多震惊。”
　　“我当时不太舒服，严重的都要叫救护车拉走了，所以就没赶上，是我自己的问题。”
　　“我靠原来是你啊！我当时其实听我朋友说了，但是我真的没想到是你！这也太可惜了，我当时还计划着暑假去北京找你玩呢。”汪风和十分惋惜，一副吃了过期的瓜的样子。
　　“现在好了吗？”林若洲问道。
　　“嗯哼。”
　　“生的什么病？”
　　“就，就是胃出了点小问题。”
　　“哎呀那你要注意了，这么小年纪就胃不好，我胃也不好，就是年轻的时候不注意，慢慢的越来越严重，赶紧趁现在就养起来。”老陶严肃的看着他，手指一顿一顿，细数要注意的饮食之类的，十分专业，恨不得现场来给他把个脉。
　　“我没事老师，现在早就好了。”
　　“那还是要多注意啊，你们几个也是，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再怎么着也要好好休息，知道了不。”
　　几个人面对老陶瞪大且还带点威胁的眼神，虽然十分疑惑老陶对于身体这个方面这么反常地严肃认真，但还是乖乖地点头答应。
　　“行了，等下就要上晚自习了，你们我比较放心，行了，回去上晚自习吧。”
　　回班的时候，凌予恒揪住林若洲的衣角，两人走在最后面，“没必要考是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
　　“那你还考这么高，骗谁呢。”
　　“如你所见，我没有努力过，考成什么样我都无所谓。”
　　凌予恒突然停下。头顶的灯因为年久失修摇摇晃晃，脚下的路模糊不清。
　　“这么说是不是感觉自己特牛逼。”
　　“什么？”
　　“你的轻轻松松我拼了命都赶不上呢。”
　　林若洲在昏暗的灯光中看不清他的表情，轻佻的语调说出来的话显得十分悲催，辨认不清里面的含义，到底是 在意还是不在意，到底是开心还是不开心。
　　“你想说什么不如直接说，我......”
　　“没什么。”
　　直到晚自习下课凌予恒都没有再说过一句话，看着却和原来么什么两样，照常复习写题，整理笔记，只是没有再来找林若洲问问题。
　　放学后林若洲在路口等红绿灯，脑子里不断咀嚼今晚那一小段对话，到底是自己表达了什么，才让凌予恒这么生气，那么暗的灯光下都能看见他发红的眼眶，和因为十分用力而颤抖的手。
　　困惑像是一堵又厚又臭的墙，把脑子堵塞的发闷，林若洲一路上再怎么想都无法疏通，掏出钥匙开门的时候才发现门其实早就被打开了。
　　推开门，屋内一片狼藉，花瓶摔得粉碎，阿姨早上刚插的鲜花被碾碎，扑面而来一股腐烂的味道，刚换不久的电脑沉浸在马桶里，上面还有黄色的液体在流淌。
　　林若洲冷静地看着家里被恶意破坏的一切，既没有生气也没有犹豫，把书包放在门口，自然而然地挽起袖子拿着扫把开始收拾残局，就像是已经习惯了毫无征兆的狼藉。
　　玻璃渣和陶瓷渣丁零哐啊地撞进垃圾铲，墙上还有上次被砸坏的痕迹，窗外是阴沉沉的黑蓝色天空，晚风都要 在这个破碎的房子里发酵发臭，林若城每次来这里发疯，就像是把病毒带来了一样，空气中永远都有挥之不去 的腥臭，不论再怎么开窗通风，喷一整瓶的空气清洗剂，让廉价的香精味浸满房间，还是能感受到臭味的存在。
　　父亲的梨花木书架被砸倒在地上，再昂贵的东西对于林若城来说都是垃圾，只要和林若洲在一起，都是垃圾。
　　清理工作十分困难，高尔夫球棍捅进空调里，胡桃木的杆身反射插座红色的通电指示灯，没有空调的夜晚十分闷热，慢慢的整个背上全是汗水，顺着手臂一滴一滴流到扫把上。
　　林若洲一边扫一边思考，这种日子还要多久，他的存在的意义是什么。
　　麻木的神经已经无法感受到痛苦，但是满身的汗和被玻璃刮伤的手却又十分深刻。微信上和爸妈的聊天框永远 停留在去年的6月5日，父母唯一的存在感在于银行卡到账的生活费，和脚下的房子。
　　原本对于生活的那一点期待也被自己搞砸了，凌予恒冷漠的脸浮现在眼前，分不清那到底是责怪还是厌恶。
　　林若洲一直清理，直到天空蒙蒙发亮，他坐在沙发上发呆，等闹钟响起再洗漱去学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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