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第 11 章
一道稚嫩却又洪亮的声音骤然响起,“你在哪儿啊?你没事吧?!”声音越来越近。
苏评动作微顿,无声的叹息从唇间倾泻,随后掌间一挥,一件白袍兜头而下,将她包了个严严实实。
“阿霁来了,我先出去,你慢慢泡。”
话音刚落,她便飞身而出,连水面涟漪都未惊动,闻砚身边霎时变得空空荡荡,仿佛她从未出现过。
苏评捏了个诀将身上抖擞干燥,发尾用红色束带绑起,出现在彭霁晓身后,“做什么呢?”
彭霁晓先是被这悄无声息的动静吓了一跳,眼见是苏评,又立即飞扑上前,拉着她左看右看,“我问了戚嘉好久他才肯告诉我是你受了罚,你真的挨了三十鞭?!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苏评张开手,被他牵着转了个圈,被他逗笑了,“没事,死不了。”
彭霁晓仍不放心,视线几乎要从她的每一根头发丝上检查过去。
苏评勾起的唇角慢慢落下,摸了摸他的头顶,“我不会有事的,我不会突然离开的。”
她希望彭霁晓尽可能的少想起那些不愉快的记忆,目光扫过花圃中的一根竹子,转开话题,“这就是你们从鬼市带回来的竹子?”
彭霁晓刚要作答,反应过来后很快的接了一句,“什么鬼市,我都老老实实呆在殿内没出过门啊。”
苏评笑着踹了他一脚,“你以为我不知道?”
彭霁晓看她的确不是生气的样子,立刻笑嘻嘻道顺杆爬,得意道:“鬼市哪有这个,这是顾爷爷送给我们的。”
“顾升?你们去过扶风楼了?”戚嘉确实交代了玄翼宫所有人不要提谢栖桐,唯独就漏了彭霁晓一个人没交代,谁能料到这么巧,他们竟然就已经去过扶风楼了,苏评眉头一跳,“你们不是去鬼市吗?怎么会想到去那儿?”
“就是那个殷迢!那天在鬼市碰见他俩,他偏要带我们去。”彭霁晓也并非全然没心没肺,小心觑着苏评神色,“他是不是你的死对头,我听说这次你受罚就和他有关系,你放心,下次我看见他……”
殷迢,他打的什么算盘?苏评张了张嘴,想问问闻砚去到扶风楼的反应,有没有什么反常,但刚要开口,一道白色身影正从廊下而来。
闻砚走了出来。
彭霁晓瞧见了,连忙朝他挥手,“你来的正好,我们开始学习吧!”
苏评停下刚刚的话题,对彭霁晓道:“既然授教于你,该称一声先生,去习字吧,别忘了我们的约定。”
彭霁晓一蹦一跳的去了,他的年纪还不能察觉到苏评和闻砚住在一起隐含着什么信息,也没有注意到为什么这个时候闻砚的发尾会氤氲着水汽,脑海里只有一个越发执着的念头:我要学习!
同人并行,彭霁晓总是被牵着的那一个,他十分自然的走到闻砚身旁,要牵住他的手,但闻砚目不斜视、大步流星,已经先一步跨进了屋内。
闻砚在书桌旁站定,铺开宣纸,提笔在上游走,三两下便停了笔。
彭霁晓露出难得的乖巧样子,凑上去去看,“这是什么字?”
“永。”闻砚将笔递给彭霁晓,纠正他提笔的姿势后让他开始临摹。
彭霁晓忍不住问:“我们今天就学这一个字吗?”
“‘永’ 字这一个字,涵盖了点、横、竖、撇、捺、提、折、钩这八种笔画,你要掌握每种笔画的起笔、行笔、收笔技巧,因此它是一个字,也不仅仅只是一个字。”闻砚手背在身后,突然看见一根食指粗的长线从彭霁晓袖口中滑出。
那根本不是长线,是彭霁晓从鬼市买的银笔蛇,黑色的蛇身在白色宣纸上尤为醒目,蛇头翘起,注视着彭霁晓。
彭霁晓是个玩心很重的孩子,闻砚以为他会搁笔,但他只是分出一个眼神给银笔蛇,左手勾起蛇尾,将它快速揣回了兜里,“别闹。”
接着彭霁晓又立刻提笔,一笔一划的照着闻砚所书的仿写,竟是不间断的写满了一页纸。
闻砚收拢神游的思绪,看一眼他所写,“起笔藏锋,中锋稳劲,回锋顿笔。”
彭霁晓依言照办,又是满满写了一整张,闻砚扫了扫,并未出声打断他。
这倒是有些出乎意料。
闻砚还记得在宫学之时,苏评只要能偷懒便坚决不动分毫,功课常有代笔之嫌。如今想来,苏评那时另有目的,当然在宫学中应付敷衍了,但彭霁晓衣食无忧天真散漫,为什么如此认真向学?
闻砚有些好奇,“你这么用功,苏评许你什么好处了?”
彭霁晓头也不抬的说道:“苏评答应我了,只要我学好了字,就让我开始练魔功。”
“让你修魔。”闻砚一怔,“你很想修魔?”
彭霁晓鼓起腮帮子对着未干的墨迹吹了吹,“当然,我有了修为就可以保护自己,也可以保护苏评,我不想让她受伤。”
闻砚百无聊赖摩挲着笔架的手一顿,垂下的眼眸看不清神色。
彭霁晓揉了揉酸涩的手腕,“她说我爹娘临死前要她好好照顾我,但是我爹娘肯定也希望她能被好好照顾。”
彭霁晓话音刚落,闻砚几乎是脱口而出,“你不是她生的?”
彭霁晓不知道被这话里的什么逗笑了,圆圆的眼睛笑弯成了一条线,“你为什么会这样想?”
这当然是因为殷迢的话,闻砚眉峰压低,又倏忽一松,是了,彭霁晓约莫十岁,按照时间倒推也不应该是苏评和谢栖桐的孩子。
彭霁晓笑完又立刻坐好,稚嫩的声音说出了十分成熟的话来,“虽然我从来没叫过她小姨,但我一直都知道,我们的关系,和其他所有人都不一样,她是我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
彭霁晓小小的身影板正的坐着,如秋风席卷后寂寥下来的平原,让闻砚感到陌生。
他的心底隐隐有些不安。
如果苏评是恶,那就应该是彻头彻尾的恶,是那种没理由的狠毒和血腥,是他能毫不犹豫的袖手旁观、去指责、甚至于去报复的那种恶,可现在呢?她的身上偶尔有阳光晃过的残影,时不时透露出对他的善意,将恶与温情混在了一起。
闻砚闭了闭眼睛,一股血气翻涌上了喉间。
他咽下喉间腥气,压住心中起伏,只想,魔修,果然狡猾。
*
潮湿的水牢内,惨叫声此起彼伏,银铃瑟缩在角落里,双手抱头,声线颤抖着,“不是我,别过来,别过来!”
一道不轻不重的脚步声逼近,银铃心中狂跳,低着头从指缝中抬眼看去。
不知道她看见了什么,她登时大叫起来,整个人往后倒。
高大的身影微微侧头,一点点光亮落在他的脸上,殷迢呵笑道:“我长得有这么吓人吗?”
银铃抖得越发厉害了。
殷迢蹲下来,声音轻缓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你仔细看看我是谁?你放心,你还没有落到苏评手上,你是安全的。”
“安全的?”银铃战战兢兢的抬头,猛地抓住殷迢的胳膊,“对,殷将军,你说过要保我的安全的,是你要我和魔尊说苏评去了地缘,你还说能帮我的,让我不用再为奴为婢了,你答应过我的!”
“但是你不争气啊,三两句话就被苏评诈出了虚实,你说说,这笔帐又要怎么算?”殷迢又勾唇一笑,“不过你放心,事没办成就算了,你不是跟着苏评来魔域的吗,说点有用的,我保你一保。”
银铃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点头如捣蒜,但又顿了顿,“我……我不没有在苏评身边伺候,她就让我照顾彭霁晓。”
殷迢站起来,目光居高临下的落在她身上,“那你就说一说他到底是谁的种。”彭霁晓和谢栖桐没半点相似的,殷迢从来没觉得彭霁晓真的会是他的孩子,他掰了掰手指,“莫烬渊?还是哪个野男人的?”
银铃愣了愣才反应过来莫烬渊是魔尊的名号,她连忙摆手,“彭霁晓不是苏评的孩子,是她哥哥和……和我家小姐的孩子。”
殷迢挑了挑眉头,银铃眼中滑过久远的怀念,“我家小姐是魏家女,正所谓人间魏家,僮仆千百,馔玉流觞,绫罗锦绣数不胜数,用富可敌国来形容都不为过。”
银铃却又话锋一转,“她苏评的哥哥是贪恋人间财色,逼迫我家小姐和他在一起,生出彭霁晓这么个怪物。”
“彭霁晓是魔修和凡人生下的孩子。”殷迢抚掌大笑,“这倒是奇闻。”
“魔修。”银铃有些神经质的喃喃念起这两个字,“什么魔修,不过和我一样,都是魏家的仆从下人。我以为我修了魔,也能和他们一样,现在为什么会这样,苏评,苏评她算什么。”
说到后面,银铃的话有些颠倒不通起来,殷迢的黑袍在她身前一晃,她的眼前突然晃过许多年前的一幕,雨幕中,蓑衣下,一双亮如昼星,却又沉如深渊的眸子,这双眼睛和殷迢投来的视线撞上,这样审视的目光如出一辙。
银铃猛地叫起来,死死抓住殷迢不肯放手,“别杀我,别杀我,他们有罪,与我无关啊,我什么都不知道!”
殷迢“啧”了一声,“聒噪。”他抬手轻飘飘挥过,银铃攥着他的手骤然松开,手指一片鲜血淋漓,指甲齐齐掉落。
银铃修为低下,突如其来的痛让她面色扭曲,支撑不了晕了过去。
殷迢不再分给她眼神,转身出了水牢,满天的黄沙席卷而来,连空气都显得粗砺。
他以手掐诀,黄沙之下升起金色光柱,又排山倒海般移动,在半空中组成一个诡异的图腾,魔气四溢,黄沙如水面般抖动,一只手掌大的千足虫从沙丘里钻了出来。
它大的出奇,也因此能让人清楚的看见上面的十一条褐色结环。
殷迢伸出手,那只蛊母顺势爬上他的手,殷迢在小臂上划出一道血口,闻到血腥味的鸠夜蛊疯狂的钻进他的血肉里去。
殷迢的皮肉下透出蛊虫的形状,片刻后它才趋于安静,黑色纹理如虬枝在他的小臂上延伸,钻入衣领。
就在他给自己种蛊母的时候,鸠夜蛊的子蛊也从沙丘里爬了出来,殷迢垂眸,将子蛊收入袖中。
他一直在暗中替莫烬渊炼制鸠夜蛊,早偷偷藏下了一对。
他根本不需要什么剖出魔骨的方法,如今苏评刚刚受完鞭刑,正是元气大伤的时候,他只要将子蛊种入苏评身上,便能将她的修为尽数吸到自己的身上,甚至可以让苏评用魔骨不停修炼,再加上鸠夜蛊的催化,魔力只会更加旺盛,他可以源源不断的吸取魔骨的力量。
殷迢根本不担心鸠夜蛊的威力,即使苏评有魔骨也不能奈何它,鸠夜蛊乃是世间至毒喂食长大,母蛊和子蛊内有同一段天丝。
只要种下蛊虫,天丝入体,没有人能自己取出,否则简直和抽筋扒骨无异,而只要他控制了苏评,也不担心有人能帮她。
*
彭霁晓的学习态度突然有断崖式的下降,闻砚不知道为什么。
若是追溯起来,或许是从那天他突然要跑回玄霁宫偏殿去取什么东西开始。
闻砚站在湖岸边,看着偏殿的方向,干枯的柳枝随着风一下一下垂落湖面。
有侍从路过,目光悄悄的投来,又快速撤走,他们都对他很是好奇,但并不敢靠近。
闻砚摸上掌心的伤口,为了防止苏评察觉到不对劲,这几日他并没有以血再饲养那株竹子,掌心的伤口已经变成了一丝细线,摸上去泛出一丝丝的痒。
他终于下定主意要去找彭霁晓了,正要抬脚离开此处,身后突然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好久不见啊。”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