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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偶还乡
季焕惊得瞬间停下脚步,只觉耳中轰鸣,如遭雷击,魂魄几要掀开天灵盖飞出去。娘子?那如小山一般的猛虎,是眼前这人的娘子?那看着虽粗壮却平平无奇的妇人竟是妖怪?眼前这人竟与妖怪成婚?那他……
季焕咽了咽口水,见董放又哈哈一笑向前走去,赶紧抬步跟上。
“你一定想问我是不是妖吧?”董放头也不回,声音中有种莫名的骄傲,“我只是一个普通人,哈哈,承蒙我家娘子垂爱。”
季焕脑中懵懵,不知如何答话,人妖结合的事只在话本戏文中听过,如今乍然出现在自己眼前,还是这样一对看着十分平凡的夫妇,简直颠覆了他过去十几年的认知。
董放若无其事地说:“我们可不能停下,这条捷径虽快,到底比不上我家娘子的脚程,要赶着去和你的朋友们会合呢。”
季焕一惊:“您家娘子是去寻我的朋友了?”
董放声音爽朗:“是啊,是我家娘子料到你们会有麻烦。她与你同行的那位小娘子颇为投契,就来帮上一帮。”
季焕慌了,阮音虽然有时候出奇的大胆,但陡然见到山丘般的猛虎,只怕要吓晕过去。
董放似又猜到了他在想什么:“放心吧,娘子轻易不会在外人面前现出真身的,再说了,”他小声嘀咕一句,“你那小娘子自己……”季焕没有听清他后面的话,但也没敢追问。
两人又沉默地走了一阵,董放领着他到了一个隐蔽的洞口,掏出一个火折子吹燃照亮。这洞穴从外面看并不起眼,但行过几步一转弯竟豁然开阔,别有洞天。见他惊愕的表情,董放笑道:“这是娘子旧时所居的山林,山洞直通山脚,也只有我们知道。”
季焕了然点头。董放对他的沉默并不在意,自顾自追忆起过往:“哎呀,想起当年我和娘子就是在这里认识的。一晃二十年都过去了。”他扭头看季焕,“你这小郎君,有什么想知道的就问,我年轻的时候可不像你这么内秀。”
季焕轻咳一声,在他期待鼓励的目光下问道:“先生与您家娘子是怎么相识的呢?”
“哎呀说起这个,那可比话本还精彩呢!”董放见他上道,十分满意,一副要细说当年的架势,“二十几年前,我还是京城中的一个小卒,隶属城防营,负责守卫外城城门和巡防。后来赶上长信宫之乱,”他叹一口气,“皇权更替,却要底下的无辜士卒流血牺牲。我虽然侥幸逃得一命,但也受伤颇重,拖了一条残腿,退伍回乡了。”他拍拍右腿,“好在这些年我娘子精心照顾,如今虽然阴雨天还是会疼痛,已经无碍行走了。”
提起娘子,董放又雀跃起来:“那时我回乡路上途径恒州,恰往这座山上经过,误打误撞发现了这个山洞。娘子当时还住在山中,以为我是歹人,把我捉了。娘子温柔纯善,看我腿上有伤,又一表人才,不仅没追究我擅闯的过错,还主动留我在洞中,精心为我疗伤,渐渐就被我的才华和人品所折服。”
他走在前面,看不见身后季焕的表情实在有些一言难尽。这个故事前半段还是比较可信的,但温柔纯善、一表人才、主动相留、细心照料……后半段怎么听都觉得经过了过度美化和加工。
“娘子与我相识相知,愿意为了我搬到镇上,我老家本也没有什么亲人了,我们就留在了这里开了个客店。”董放扭头冲季焕挑挑眉,暗示这个难得的听众评价他千里姻缘一线牵的爱情故事。
季焕清清嗓子:“先生的经历真是传奇,与尊夫人当真是一对璧人。”他停顿一下,终于没忍住问出了自己一直想知道的问题,“先生,尊夫人是……妖,你难道就不害怕吗?”
董放停下了脚步,从上到下认真打量了季焕一番,笃定地说:“季郎君还没有成亲吧,也没有心仪的小娘子。”
季焕不承想话题一下会转移到自己身上,舌头不止怎么打结起来:“我……没……是的。”
董放嗤嗤笑了两声,拍拍他肩膀:“小郎君,等你有了心上人就知道了。”他的声音突然高深莫测起来,“这世上万万人,能与所爱之人相守,是何其幸运的事。倾心之人,是人是妖、是美是丑、是老是少,又有什么要紧?”
倾心之人,季焕的脑中不合时宜地闪过一张清丽面孔,他赶紧赶走这莫名的念头。这些日子他确实在着意回避阮音,为着他也说不清道不明的原因。
因为害怕阮音可能是妖吗?在林家,他已见识了妖并非全部是滥杀嗜血的异类,何况那样娇弱单纯的阮音。
那是因为什么呢?是他不受控制的心吓坏了自己。过去十七年的人生中,他从未和哪个小娘子有过密切往来。但自从见到阮音,这一路他总是不由自主被她吸引,他的目光总是追随着她,看她笑眼弯弯、看她凝眉沉思、看她侃侃而谈……这一切已经失控了,但他无法移开自己的目光,哪怕他心里清楚,身负家仇的他没有资格谈风弄月。
当他发觉阮音可能是妖时,让他骇然的不是这个事实,而是自己的反应。他对阮音的感情竟然已经到了无条件要为她掩饰这样一个惊天秘密的程度,哪怕她自己似乎都茫然无知,他也在默默地尽力守护她。
他怕的不是妖,是自己毫无缘由、无从解释、更无法抑制的感情。
董放长久未听他说话,扭头看他正不知在沉思些什么,微微一笑也不再多说。
再行数十步,转过一个弯,面前突然大亮,洞口就在眼前。季焕随董放走出山洞,环顾四周,果真已经抵达了山脚。不远处立着三个熟悉的身影,正是阮音三人。
季焕疾走几步,又想起身边还有董放,止住脚步向他郑重行了一礼:“今日多谢贤伉俪仗义相救,季焕没齿难忘。若季焕此番能顺利返回,必再登门答谢救命之恩。”
董放赶紧去扶,连声说:“当不得当不得,只是举手之劳。”他看了眼不远处的人,又冲季焕挤挤眼,“要谢,就谢你那小娘子吧,若不是她,我家娘子也不会轻易出手。”
阮音见他们二人走来,正要起身迎上去,耳边响起鲁三娘的轻笑:“他就是你的意中人吧?”
阮音起身的动作一滞,一丝红晕瞬间爬上她的耳尖:“我……不……”
鲁三娘了然:“你看他的眼神不一样。也就那两个呆子看不出来。”她眼神朝江屹和小桃那边一溜。
阮音怔住了,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对季焕有了别样的情愫,但她明白现下不是谈这些的时候。季焕身负家仇,而她更是身世成谜。虽然眼前的鲁三娘正是人妖结合的例子,但……季焕会接受这样的她吗?她的肩膀微微垮下来:“或许吧……但我们现下都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鲁三娘不解,但也不多问,只说:“我不懂你们凡人那一套,我只知道当下快活顺意比什么都要紧。”她站起身拍拍衣裳上的草屑,那边董放正咧嘴傻笑着向她们走来,她翻了个白眼小声嘟囔,“年纪越来越老,还是跟以前一个傻样……”
马车与行李已失,好在小桃下车前将细软背在了身上,江屹马上的行李也未丢失,其余也就是一些衣物杂物,到下一个落脚地再买便是。阮音等人又再三谢过董放与三娘,继续向北行去。
江屹坚持将马让给阮音与小桃共乘,自己与季焕步行,速度一下慢了许多。好在鲁三娘所言不假,那队官差始终没有追上来,或许真被她施法困住了。
接下来的两日都没有遇到大的城镇,零星路过的几个村庄更没有马与车。不得已,他们向村人买了一头毛驴和一架板车,总算季焕与江屹的腿不必受罪了。
又行两日,他们终于抵达了下一个城郭,丰原城。
丰原,阮音总觉得这名字似曾相识。
更奇怪的是,进了丰原城,一向叽叽喳喳的小桃突然安静了下来。
“这城中怎么有这样多的道友?”街道上来来往往的人中,着道袍的不在少数,江屹拦住一人问询,“老丈有礼,城中可是在操办什么道家法事,为何有这样多的道人?”
“你们是外乡过路的?是城中大户马家重金求贤,这才来了十里八乡的道长。”他压低声音,“这马家,闹鬼。”
“闹鬼?”这下连阮音都凑了过来。
“正是呢!”老汉见他们感兴趣,精神一下抖擞起来,“约摸两个月前,在马家做工的一个婆子失踪了,她男人上马家闹了几回,都没有消息。马家赔了一笔钱,也就不了了之。谁知没过几日,马家的少夫人一病没了。自此马家就闹起鬼来,有下人说夜里在园子里听见那没了的婆子的声音,又有人说是少夫人的声音。”
“马老爷悬赏重金,遍请高人为家中除祟,陆陆续续也来了不少道人,但结果么……
几日前,马大郎君淹死在了池子里,听人说……”他四下看了看,“尸骨不全。”老丈满意地看到众人露出悚然的神色,挑上担子走了。
阮音她拉拉身边季焕的袖子:“咱们在城中用过午食,早些出发吧。”
众人都同意,这一路上的麻烦已经不少,还是不要主动沾惹了。
四人进了路边一家看着干净些的脚店,刚刚落座,身后一人犹豫的声音响起:“小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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