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种

　　“首长……您真就把沈总督他一个人留在首长处吗？”已经快要踏入会议室了，戴维还在不满地念叨，“那家伙看着就不是什么好人，跟不稳定的高能粒子流一样，易燃且危险。”
　　谢祈正在专注地调阅数据板上的会议资料，闻言，头也没抬就回答：“无妨，他要是敢再动一下，房间里的‘静默侍卫’会出手的。”
　　戴维一听，顿时喜笑颜开，悬着的心总算落了地。
　　他没注意到谢祈在转身时，指尖轻轻碰了碰自己的嘴唇。

　　等首长处只剩下沈洛一人时，他脸上那副刻意表现出来的玩世不恭笑容立即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一种阴郁的平静。
　　他缓缓直起身子，侧腰撞击的钝痛、太阳穴被肘击留下的锐痛依旧清晰，但这些物理层面的痛楚，远远比不上谢祈那句“永远不会有任何关系”给带来的万分之一难受。

　　沈洛缓慢踱步走到那面高达天花板的合金书架前，漫无目的地扫过那些被精心陈列在水晶能量罩内的勋章与奖章。
　　每一枚勋章都凝固着一段传奇，无声地诉说着谢祈这些年走过的荆棘之路：联盟开拓勋章记录着的铁血与牺牲，和平捍卫者奖章铭刻着斡旋及制衡，银河科技先锋奖牌闪耀着智慧与远见……这些象征物堆砌起了谢祈如今令人仰望的绝对高度，也昭示着他所踏过的血与火，权与谋。

　　沈洛的指尖轻轻地拂过能量罩表面，感受着其下稳定运行的力场微振。
　　他的目光忽然停留在一枚相对朴素、边缘有些磨损的银色盾形勋章上。
　　这枚勋章被放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其上的水晶罩略显陈旧，边缘有些细微的磨损。里面的勋章边缘也已经氧化发暗，盾面的中央只刻着简单的交叉刀剑浮雕，线条粗躁，浮雕正下方用拉丁文镌刻着“LEO”。除此之外，没有任何繁复的星际纹饰或宝石镶嵌。
　　与周围那些华美耀眼、代表着联盟至高认可的功勋相比，它显得格格不入，甚至有些寒酸。
　　可沈洛的呼吸却蓦地一滞。

　　他用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水晶盒光滑的表面，仿佛隔了多年时空，再次触碰到当年那个少年伤横累累的小手。
　　沈洛不由茫然自问：谢祈留着它是什么意思？是嘲讽？是纪念？还是……

　　“叮咚”
　　清脆的提示音响起，打断了他晦暗的思绪。
　　悬浮在办公桌上方的智能光屏自动亮起，一条新信息弹窗浮现。
　　发信人标注着：【高级营养师-凯米莉亚】
　　标题为：【首长本周特制营养餐谱及生理指标监控建议】

　　沈洛的目光瞬间被吸引了过去。他用手指在空气中虚点一下，信息的全部内容立即展开。
　　屏幕上罗列着极其详尽的一日三餐安排，精确到克数，还搭配着复杂的营养元素分析图。
　　早餐：50克无麸质、低敏配方的高蛋白合成营养膏，100毫升特制植物纤维饮品。
　　午餐：150克去皮去脂水煮星鸡鸡胸肉，200克添加微量橄榄油和黑胡椒的蒸西兰花与胡萝卜，50克藜麦饭。
　　晚餐：120克清蒸深海银鳕鱼，150克添加微量橄榄油和黑胡椒的水煮芦笋，75克紫薯泥。
　　……
　　最下面还有密密麻麻的备注：尽量避免任何形式的咖啡因摄入（例：咖啡、浓茶、巧克力）；严格限制精制糖及高升糖碳水化合物；确保每日饮水量达到标准；睡眠监测显示深度睡眠不足，建议增加冥想或放松疗程……
　　……

　　沈洛的目光飞快地扫过这份堪称严苛到极致的食谱，眉头越皱越紧，满脸难以置信：“这吃的都是些什么玩意儿……谢祈是兔子精转世吗？”
　　他记得很清楚，谢祈以前虽然也自律，但口味其实挺好，尤其喜欢味道浓郁、带点辛辣刺激的食物，对甜食更是毫无抵抗力。
　　谢祈经常会叫家里的机器人管家记得给零食罐补货，有时下班早还会带着沈洛一起去星河小吃街品尝那些没营养的油炸食物或奶油蛋糕。
　　这份寡淡如水、精确得像化学实验的餐单，和他记忆中的谢祈简直判若两人。

　　沈洛的视线停留在“避免咖啡因”和“睡眠不足”的标注上，心头莫名地烦躁起来：“把自己逼成了什么样子？就为了坐稳这个的位置？”
　　他盯着那悬浮的光屏，久久没有动作。
　　办公室里只剩下他一个人，以及那些无声诉说着谢祈这六年艰苦生活的勋章和这份毫无烟火气的食谱。
　　刚才强吻得逞的短暂快意早已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汹涌难平的暗流，在他心底无声地咆哮、冲撞。

　　沈洛站在首长办公室里，环顾四周，突然觉得这地方空旷得令人烦躁。
　　我要回家看看。这个念头在他心里坚定起来。
　　几乎是下意识的，沈洛想给谢祈发个信息。
　　他用手指习惯性地在空中虚点了一下，一个只有他自己能看到的个人通讯界面马上在视网膜上展开。
　　等指尖悬停在联系人列表上方，沈洛的表情又凝固了。
　　“……操。”
　　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一个荒谬的事实……他根本没有谢祈的私人通讯密钥！
　　那个公私分明、甚至不愿多看他一眼的联盟至高执行官，怎么可能把私人联系方式给他这个“老相识”？说不定他的号码还在谢祈的某种“特殊关注名单”里压着，信息根本发送不过去！
　　沈洛烦躁地抓了抓他那打理得一丝不苟的头发，开始在宽敞的办公室里来回踱步，鞋跟敲击在光洁如镜的合金地板上，发出清脆而焦躁的回响。
　　这可怎么办？
　　他目光扫过墙角那几个机器人。
　　它们光学传感器闪烁着代表待机的淡蓝色光圈，脸上挂着万年不变的、标准化的、毫无灵魂的微笑表情符号。
　　让这些铁疙瘩转告？
　　沈洛脑海里立刻浮现出方才其中一个机器人瞬间从“微笑服务”模式切换成“防卫模式”，毫不留情就给他来一下子的场景，那麻痹感仿佛还残留在手臂肌肉里。
　　“……” 沈洛停下脚步，面无表情地盯着那几个此刻又挂上虚伪笑容的机器人。
　　它们的传感器似乎感应到他的注视，齐刷刷地转向沈洛，蓝光闪烁的频率加快了一点点，像是在无声地询问：“先生，您有何吩咐？”
　　但这殷勤的姿态只让沈洛觉得更不爽，他知道这些玩意儿的内核里，谢祈的指令优先级绝对是顶格的。
　　“还是算了吧。”沈洛放弃了这个充满风险的想法。
　　他的目光在谢祈那张巨大、简洁、除了必要的办公设备几乎空无一物的桌面上逡巡。
　　最终，他锁定了一支插在桌角笔筒里的银灰色的电子记录笔。
　　沈洛走过去，毫不客气地将其抽了出来。
　　手感沉甸甸的，是高级货。
　　他又顺手从旁边一个同样设计简洁的金属盒子里抽出一张……嗯，印着极淡的联盟星徽暗纹的、质感极好的合成纤维餐巾纸？
　　看来谢首长也会在这里用餐嘛。

　　他按下电子笔侧面的启动键，笔尖立刻亮起一点柔和的白光。
　　沈洛捏着餐巾纸，略一沉吟，手腕翻飞，刷刷刷几笔，写下几个龙飞凤舞、力透“纸”背的大字：
　　“爷走了。”
　　写完，他捏着下巴，歪着头欣赏了一下自己的字迹。
　　张扬跋扈，很符合他本人的气质。
　　但总觉得……好像缺了点什么？显得太生硬？太不近人情？
　　虽然他跟谢祈现在的关系也谈不上多“近人情”。

　　沈洛犹豫了一下，眼神里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最终还是再次提起笔，在“爷走了”后面，又添了几个明显收敛了笔锋的字：
　　“回趟家。
　　停顿一会儿，沈洛再添几个字：
　　“在家等你。”

　　写完这七个字，沈洛皱着眉捻着这张餐巾纸看了半天。
　　“啧！” 他极其不爽地咂了下嘴，果断地按下了电子笔顶部的消除键，对准“回趟家。”和“在家等你。”七个字。
　　随即只见那七个字立刻被无形的橡皮擦抹去，能量墨水分解成微不可见的粒子消散在空气中，餐巾纸上只留下最初那三个张牙舞爪的 “爷走了”。
　　干净利落，仿佛后面从未有过任何多余的温情。
　　这下顺眼了。

　　沈洛满意地点点头，将这张承载着他“告别宣言”的餐巾纸，端端正正地放在了谢祈办公桌的正中央。
　　光洁的桌面上，这张纸显得格外突兀且……幼稚。
　　沈洛还特意调整了一下角度，确保谢祈进来一眼就能看到。
　　做完这一切，他像是完成了一件大事，满意地点点头，又转过身，对着墙角那几个依然挂着标准微笑的机器人，极其夸张地抛了一个挑衅的飞吻。
　　沈洛嘴角勾起一抹坏笑：“拜拜了，铁罐头们！”
　　他转身就准备潇洒地拍拍屁股走人，然而，就在他转身的瞬间，眼角的余光清晰地捕捉到——
　　墙角那几个机器人脸上原本的“微笑”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极其生动的、充满拟人化情绪的“嫌弃脸”、“呕吐脸”，其中一个甚至还翻出一个大白眼。
　　它们的传感器齐刷刷对准沈洛的后背，蓝光闪烁得飞快，表达着最高程度的鄙夷。
　　沈洛：“……”
　　沈洛俊脸阴云密布，咬牙切齿地瞪着那几个“变脸”比翻书还快的机器人，感觉自己的血压正在飙升。
　　他一个箭步冲到办公室那扇厚重的、镶嵌着能量矩阵的合金大门前，手已经狠狠握住了冰凉的门把手。
　　就在拧开的刹那，沈洛猛地回头，冲着那几个机器人怒吼出声：“跟你主人一个死德行！又冷又硬还特么小心眼！”
　　“六年没见了！让我亲一口怎么了嘛！”
　　吼完，他生怕那几个机器人真的会扑上来维护主人的清白，毫不留情地给他一记电弧炮。
　　几乎是同步地，沈洛用尽全身力气狠狠一拉门把手，然后“砰——！！！”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将那扇价值不菲的合金大门重重地甩上！
　　巨大的撞击声在走廊里回荡，连墙壁似乎都震了一下。

　　门外，沈洛整理了一下被自己动作弄乱的昂贵西装领口，对着紧闭的大门，极其不爽地从鼻腔里“哼”了一声，下巴高高扬起，迈开长腿，以一种嚣张又带着点落荒而逃意味的姿态，趾高气扬地走了。
　　门内，机器人光屏上的表情符号齐刷刷定格在“极度无语极度嫌弃”的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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