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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你处对象了吗?”
“没有。”
他反射性回答。
反应过来后惊住,脸慢慢红了,他仰头结结巴巴地开口:“林…同志,这是我个人问题,你这样…是不是不太好?”
林新叶转头,垂下目光,凝视他。
沉默在二人之间发酵着,唐鹤抬眼,不受控制撞进她幽深的眼神中,激灵灵地,起了鸡皮疙瘩。
一时之间,他想退不敢退,想问不敢问。
她是什么心思。
林新叶缓缓开口:“我无意吓你,我性格如此。”
“我…”唐鹤紧张起来。
暗流即将汹涌于水面。
“我要和你处对象。”
明白她说了什么后,唐鹤脑袋好像被地雷炸过,白茫茫的,无任何思绪。
“我……”
“你想回城,不想找对象。”林新叶垂眸看着他无措模样,坦然道。
“对,我现在只想接受革命劳动的洗礼,还不想找革命伴侣。”
受对方冷静气息感染,唐鹤渐渐冷静下来,羞涩淡去。
“我希望你改变主意。”
“对不起,我不会。”唐鹤语气逐渐坚定。
林新叶抬头,目光平视远方暗绿山林。
“无根的浮萍,无依无靠,无枝可依,落到这片山间的小溪里,不好吗。”
唐鹤脸色微变,呼吸开始急促,移开视线,强笑道。
“林同志,我想你一定是误解了什么,我在城里有亲人,我是家中独子,我妈孤苦伶仃,我爸不在了,我以后是一定要回城给我妈养老的,她一直在等我回城。”
“你的话只有后半段可信。”
母子相依为命,为何不就近郊区下乡,下乡了也无书信电话往来。
她看过档案,有母亲未必有亲情。
唐鹤脸色大变,羞恼道:“林同志,我听说你抓过地主,斗过特务,我们都一致认为你是一位正直可靠的同志,你不应该窥探别人的隐私,还恶意揣测。”
“正直,竟是这么看我的,呵。”
这声轻笑似嘲似讽,唐鹤莫名其妙。
他悄悄往后挪步。
“离开这里吧。”
唐鹤明白了,他不想得罪她,但不能不拒绝。
“这怎么可能,我,我,你以为我不想回城吗,我是没办法啊。”
此时此刻,他望着面前高大的女同志,恐惧中奇异生出了一种道不明的安心感,颓然且丧气地道出了他的无能为力。
“我尊重每一个挣扎求生的人,无论他用什么手段。”
“我给你机会,这是尊重,但机会和尊重同样有限。”
“这并不是尊重,我觉得林同志你的价值观是不是…有些独特。”
唐鹤忍不住说出了心里话,耳垂跟着红了,不好意思极了,手足无措。
“我…我说了什么,我乱说的,林同志,我没有别的不好意思。”
林新叶越过对方头顶,看向远处,道路上出现了光线。
林家散场了,各人各回各家了。
“我该送你回去了。”
“不不不,我自己可以的。”唐鹤慌慌张张。
“走。”
回去的路上,唐鹤忍不住低声问:“林同志,你是不是在鼓励我偷偷跑?”
他没本事找单位接收他,跑了就要躲躲藏藏,不然有被知青办抓回教育的风险。
前方的背影无声无息。
野兽不会停止捕猎,除非事不可为!
可再不是前世了,血脉中流淌的情感使她生出了柔软,她真真切切感受到为人的喜悦。
为何还要活在过去的苛刻之中,对自身的苛刻,对他人的苛求,都难以摆脱。
过去的阴霾也配妄图操纵她。
他是最优的选择,但不是唯一的选择。
不必过于步步紧逼。
不过才十七岁。
******
“哟,还知道回来。”
“我看到两个小年轻在田里喂蚊子挺舒坦的啊,再来这么个几次,地里蚊子都要肥得能献血了。”
林新叶在父母身上扫了几眼,回屋拿出草药膏。
“擦擦,爸,下次别待在草丛了,夏天蛇多。”
“算你有良心。”林父一听赶紧拿过来。
“都叫你别忍了,蚊子咬那是能忍的。”林母无语摇头。
“你和那小伙子说啥,能不能和妈说说。”
“对啊,姐,我也想知道。”林新宏突然出声,两脑袋从窗下冒出。
“知道个什么,有你们的事吗,都给我回去睡觉,不准出来。”
“不就是找姐夫的事。”两人嘟嘟囔囔,不服气。
“还说还说。”林母巴掌拍过去,将两人踹回房间。
林新叶看着弟弟们,目光柔和下来,平静道:“没什么事,我问他要不要和我处对象?”
“还真是啊。”
“你这死孩子,你不要脸,你爸我还要脸,被人知道了,我还怎么在队里开展工作,太臊了。”
“他内秀,不会往外说的。”
“那你也不能这样说话,肯定吓到唐知青了。”林母慈母心发作。
“我不想等了。”
“唐知青答应了。”林母声音提高了。
“哼,异想天开,唐鹤又不是傻子,能答应什么。”林父看到林母兴奋,当即泼冷水。
“凭什么不答应,我孩子操持家里家外都是一把好手,能干的不得了,村里哪个比得过。”林母不乐意了。
“你还真乐意那小白脸了,我怎么没看出来,你叛变了。”林父不爽,明明前一刻还说和他同一战壕。
“哪跟哪,少在这里扣帽子,我叛啥了,我这不是在考察考察。”林母白他。
“有啥好考察的,城里村里那能是一条路上的,你别在这里鬼迷心窍,别以为我不知道,整天绕路,看看看,看出事来了,你偷偷背叛家庭组织,。”
“嘿,少在这里瞎嚷嚷,我是打探情报去了。”
“有你们那么看的,几双眼珠子都要跳到那小子身上去了,我是老了,不是傻。”
“我以前咋看不出你怎小心眼呢,连个孩子都要嘴两句,改明儿我给你改名叫林小心眼算了。”
“我小心眼,你流口水,我看你应该叫白流口水,哼哼,我改天,不,我明天就改,多形象这名。”
“瞧你那样,四五十的人了,不着调,闺女的事还没着落,你就要搁哪哪唱大戏了,你说吧,到处说,我看是你队长先没面,还是我这家庭妇女没面。”
“你还真当我傻,我是看不惯你那稀罕样,我老早就安排他放牛了,山坡太阳毒,过段时间我就看着你和闺女看个煤炭能看成花不。”
“阴险,你看闺女到镇上还给你打酒不,唉!闺女呢?”
板凳空空,人影不见。
“啥时候不见的,跟个猫似的,没声没息。”
“我懒得和你说废话,赶紧冲澡去,我再和闺女说说话。”
“你让她像样点,本来就不像个女孩样了,起码像个人样嘛。”
“我生的,男的女的不知道啊,要你在这里说像不像,林同志,这点你没有发言权。”
“没我,你生个蛋蛋,白同志,你可不能抹杀群众功劳。”
“去去去,净是废话。”林母甩甩手里的抹布,赶“苍蝇”。
林母轻手轻脚走到女儿房门口,重重咳了几下。
“妈。”
“这蚊子太毒了,还是得多烧几根香蒲,闺女,妈给你多熏熏,被咬了几个红包就不好了。”
林母一推门进来就很忙地翻簸箕。
“妈,蚊子从来不咬我。”
“哎呦,你看人老了就是这样,操心的事一多,不是忘了西就是忘了东,闺女,人还是活得简单比较好,不操心,显年轻。”
“妈说的对。”林新叶无奈给台阶。
“我就知道我闺女聪明,咱们就找个简简单单的人,过个简简单单的生活,一辈子简简单单过去。”林母坐下,握着林新叶的手背。
“他挺简单的。”
“那孩子一看就有心事,眼睛不明朗,可不简单,人没问题,那就是家里有问题,家里有问题了,那人跑不了有问题。”
“我看出来了。”
“这结婚过日子说简单也简单,说不简单那还真不简单,城里的,乡里的,差距多大,两个家庭的结合磨合,吃喝拉撒,婚丧嫁娶,足够磋磨人了,他个城里娃娃,将来万一回城,不管你是留还是不留,村里流言蜚语,城里人离乡贱,你日子往后可怎么好过,妈什么都不求,就希望你后半生稳稳当当。”
“妈,我会呆在你身边的。”林新叶再度认真强调。
您以血脉延续了我,我怎能远离这份亲情。
“闺女,你真是认真的?”林母感到不简单了。
“妈,别拿我当小孩子看待了。”
林母眼眶一下湿了,她情不自禁站起,将床上的女儿搂住,林新叶低下脑袋,任由温柔而粗糙的双手抚摸颅顶。
她静静依偎在母亲的怀抱中。
“妈之前也想过招赘,有了你,你妈我啊,才做了母亲,妈舍不得你到别的陌生人家生活,可是男娶女嫁就是这样,妈怕误了你,虽然人人都说你厉害高大,妈知道的,你心里有坎过不去,所以你与他人不同。”
“你想找那唐知青处对象,是不是你跟那个坎较上劲了。”
“是的,我忘不了。”
过去的污染,黑臭,死寂,脏乱,废墟......连赤红鲜血都是世界罕见的色彩。
黑色,从墙上流下,凝结成大块大块的黑斑,腥臭,剧毒,那是异变后从血管喷洒出的不详。
路上,自绝者不绝。
她紧紧依偎在母亲的怀抱中。
“妈能帮你吗?闺女。”
“同意我初步的选择,帮我劝爸,妈。”沉重的声音从林母怀中传出。
“如果我和你爸坚决不同意,你会怎么做?”
“换下一个,你们才是最重要的。”
林母手停了,她低头轻吻女儿发心。
“你啊,儿女都是债,真是…”这让我们做父母的如何好受。
林母将女儿搂的很紧很紧。
温暖的爱意,唤醒了往世死前的记忆。
黑色的血液浸透身下的大地,意识坍塌前的几息,她在呼喊谁?
终于,她看清过去的自己在呢喃。
妈妈……
…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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