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燕怀安》

　　老大夫初给人把脉的时候还没大敢认，等两只手来回把完了，又将他腿上的伤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后，终于确定了。

　　眼前这个人就是几个月前，那个半截身子踏进阎王殿里的伤患。

　　他觉得有些惊奇，感叹了声：“你居然醒过来了。”

　　沈知安收回了胳膊，看向老大夫问：“此话怎讲？”

　　老大夫说：“几个月前，他带你来找我的时候，你伤得很重。我医术有限，救不了你，还当你熬不过那个月底，当真是奇迹。”

　　老大夫说完这句话后给人施了针，又重新开了些续筋骨补气血的药。

　　他这次没肯定的说这腿是能好还是不能好，只是说身上的外伤已无大碍了，只是体子仍虚，还得好好调养，至于腿，不好说，每日可以尝试着练习站起来试试。

　　同时又教了燕南之一套针灸之法，让他定期给人疏通一下筋脉。

　　这话倒是像给沈知安下了一颗定心丸。

　　等人都走后，他同燕南之说：“等我将来好起来，我会好好报答你的。”

　　他很开心，虽然没笑，不过眉眼之间舒展之意是遮不住的。

　　燕南之对这话不甚在意，不过看样子，沈知安是不会再寻死了，他也就松了一口气，也有几分开心，忍不住勾了唇，笑着漫不经心的问他：“等你好起来，你准备如何报答我？”

　　“你想要什么？”沈知安的视线落在燕南之脸上，看他的神情很专注，问得很认真，他也很想知道，燕南之是为了点什么。

　　沈知安不知道要如何评价燕南之这人，他看起来不修边幅，粗鲁至极。

　　是真粗鲁，沈知安刚醒来那会儿，无法接受自己成为残废的事实，求生欲不算太强，不愿配合吃饭上药，那时候他的下巴就像那闭闭合合的大门一样，一天能被燕南之卸上几百次。

　　且燕南之力气也大得惊人，一只手就能将他制服得牢牢的。

　　有时候燕南之看起来又细心体贴，吃穿用度一样不缺，对沈知安的照顾是真体贴入微的，一日三餐也算是迎合他的口味，每日不厌其烦的给人煮水擦拭身子，一个眼神就能断定他是要喝水还是要如厕.......

　　有时候又像是个恶劣的顽童，沈知安不愿意开口讲话的时候，他非得逼着人家开口，喂饭喂药的时候，不是喂偏了就是喂洒了，不是喂太快就是半天不给人喂到嘴里。

　　给自己揉按腿的时候，不是力度大到痛死人，就是轻得像是在挠痒痒，然后说：“您见谅，我不太会伺候人，哪里不合适您开口吱一声。”

　　又有一次，沈知安被他灌了不少水，想要如厕的时候，他半天不给人解裤子，一脸天真无邪的问：“十三爷，您需要什么，小的不明白，您要不开口说一声？”

　　他哪里不明白，他比许愿池里的王八还明白。

　　沈知安被逼得没法子，才咬牙切齿道：“我要如厕。”

　　燕南之笑得像个阴谋得逞的坏孩子，他说：“哎，小的这就伺候你如厕。”然后动作麻利起身，真怕沈知安尿裤子上。

　　如此数次之后，沈知安被逼得没法再装哑巴。

　　那之后，燕南之反倒是收敛了，只是平日里看起来还是吊儿郎当的。

　　是的，吊儿郎当，燕南之大多时候都是吊儿郎当的，粗鄙不堪的容颜之下装了一副洒脱不羁的灵魂，看起来他好像对什么都不在意的样子。

　　就好像没有什么事情值得放在他心里一样。

　　..............

　　燕南之心想，我想要的你可能给不了。

　　沈知安随即补充道：“摘星星月亮这种事我是铁定做不到了，别的事，你倒是可以说说看，能满足你的我一定会满足你。”

　　燕南之偏头迎上他的视线，看了他一眼，勾了勾唇角，笑着说：“那两千两白银能不能给我换成黄金？”

　　“你喜欢黄金？”

　　“那是自然，真金白银谁不喜欢？你不喜欢吗？”燕南之不等他答又道：“我是个俗人，就喜欢真金白银美酒佳人，你要是能容许我贪心点，到时候把这些都许给那就是最好不过了。”

　　如燕南之所言，他确实是喜欢饮酒，无事的时候，靠坐在炉子旁，就着一堆花生独自小酌，没有花生就喝闷酒，得闲时，每日总是要喝上雷打不动的两碗烧刀子。

　　只是真金白银，沈知安是不信的，燕南之给他用的东西同他往日的吃穿用度相比，实在是上不得台面，可是放在普通寻常百姓家，那就算得上是奢靡了。

　　就拿这没间断的银骨碳来说，从十四口中可知，这一笔银子就够普通人好几个月的开支了，而且就从燕南之那缝了又缝的破衣服上就可以看出，他不是过这种奢靡日子的人。

　　他却愿意为了一个将死的陌生人花这笔银子，这举动实在无法将他跟爱财之人相关联。

　　“是吗？既然这么喜欢黄金白银，怎么舍得花这么大笔银子砸在我身上？”沈知安看着他问：“你怎么就这么笃定我能翻身？花银子救我的时候，你就没有想过，如果我死了，你花在我身上的银子就都打了水漂了。”

　　“所以，小的这笔买卖是赚是赔，就靠十三爷您了。”

　　不知是不是沈知安的错觉，燕南之那眼神，什么也没有说，又似什么都说了。

　　沈知安不再多问。

　　自那之后，沈知安脾气好了很多，不再那么阴沉不定，且他的求生意识强了很多，不再每日卧床休息，一心想要将腿伤养好，每隔几个时辰便尝试着开始站起来。

　　这并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他的腿软得跟煮烂的面条一样，完全撑不起他的身子，因此常常摔得满身青紫。

　　燕南之对此倒是不甚在意，也没多紧张，只是说：“不必急于求成。”然后默默给他备好了活血祛瘀的药。

　　当然，有时候看不过去也会帮扶一把，让人不至于摔得太难堪。

　　有时候燕南之不在的时候，十四也会帮扶一把。

　　沈知安同十四讲了兵法之后，十四就不再蹲在茶楼墙角听书了。

　　主要也是因为近来风雪更甚，外边实在是太冷了，茶楼里也没两个人，说书先生都坐在帷幕之后打瞌睡了。

　　十四开始往燕南之的院子里跑，他缠着沈知安同燕南之教他读那本兵法。

　　图着好玩胡诌一下倒是无伤大雅，若是真拿着那本书张冠李戴，那就是误人子弟了。

　　沈知安不得已，换了另外一本稍微正经点的书同十四讲，也权当是打发时间了。

　　十四就更兴奋了，他后知后觉意识到，沈知安说的认识几个字跟他所谓的认识几个字完全不在一个阶层上。

　　等沈知安闲暇的时候就给十四讲书，然后十四陪着沈知安重新走路。

　　燕南之看了两天，见状放心的将沈知安交给了十四。

　　风雪小了些的时候，他又开始外出了。

　　养沈知安实在是太费银子了，再这样下去，用不了多久，他的银子就会见底了，他不得不为后面的日子做些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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