搁浅在夏风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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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考试结束的喧闹如同潮水，冲刷着林晚试图重新筑起的堤坝。她快步穿过人群，只想尽快回到图书馆那个绝对理性的堡垒，将考场上失控的心跳和那个挥之不去的侧影彻底隔绝。

　　然而，命运（或者说苏晴蓄谋已久的决心）并未给她喘息的机会。

　　刚走到教学楼通往图书馆的僻静林荫道入口，一个身影就略显急促地从斜后方追了上来，拦在了她面前。

　　是苏晴。

　　她显然是一路小跑过来的，气息还有些不稳，脸颊因为运动（或是紧张）而微微泛红。她手里紧紧攥着一个东西——不是篮球，而是一个看起来被揉捏过又小心展平的、印着柠檬汽水包装图案的纸袋。

　　空气瞬间凝滞。

　　林晚的脚步硬生生顿住，心脏不受控制地又是一紧。她强迫自己维持着表面的平静，甚至没有像上次转角那样移开视线，只是用那双恢复了深潭般沉寂的眼眸，静静地看着苏晴，等待着她开口。但那平静的水面下，是刚刚被唤醒、此刻正疯狂奔流的暗涌。

　　“林晚！”苏晴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她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极大的决心，将那个纸袋双手递到林晚面前。她的目光不再闪躲，直直地迎上林晚的视线，里面翻涌着林晚从未在她眼中见过的、浓重得化不开的愧疚、紧张，还有一种近乎虔诚的郑重。

　　“这个…给你。”苏晴的声音比平时低沉了许多，不再是球场上的清亮爽朗，带着一种沉甸甸的份量，“还有…对不起。”

　　林晚的目光落在那个熟悉的柠檬汽水图案纸袋上，指尖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她没有立刻去接。

　　“对不起…”苏晴又重复了一遍，语气更加艰涩，仿佛每个字都重若千钧，“为以前的事…为我说的那些混账话…‘门当户对’…为我推开你的笔记…为我无视你的心意…为我…对你造成的所有伤害。” 她的声音微微发颤，眼神里充满了懊悔，“我当时…太自以为是，太混蛋了。我根本没有资格那样说你，更没有资格那样对待你的…用心。”

　　她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努力组织更清晰的语言，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我…我知道自己很差劲，成绩不好，还总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你整理的那些笔记，那些资料…它们真的很好，特别好。是我蠢，是我…配不上你的好。” 她低下头，看着手中的纸袋，声音更低了些，“这段时间…我…我拼命学，不只是为了考场。我是想…想证明给你看，我不是…不是完全扶不上墙的烂泥。也想…想有资格站在你面前，亲口跟你说一声…对不起。”

　　这番道歉，条理清晰，态度诚恳，显然是经过了无数次的内心演练。它精准地覆盖了过往的每一个伤害点，带着沉痛的反思和自我贬低。然而，林晚敏锐地捕捉到了苏晴话语中刻意规避的核心——她只谈愧疚，只谈弥补，只谈“配不上”，却只字未提她内心真实的情感波动，尤其是关于秦雪之后，她对自己那份迟来的关注和此刻眼神中难以掩饰的复杂情愫。

　　苏晴是清醒的。她明白自己的心动在巨大的愧疚和道德负罪感面前显得如此不合时宜。她不敢奢望，更不敢表露。她只能将这份刚刚萌芽、连自己都尚未厘清的情愫死死压住，用最“理性”、最“安全”的方式——道歉和表达弥补的意愿——来靠近。她怕一旦逾越，连这好不容易争取来的、能当面道歉的机会都会失去。

　　林晚内心的惊涛骇浪：

　　林晚静静地听着。苏晴的每一个字，都像投入她心湖的石子，激起巨大的波澜。

　　愤怒的余烬：当苏晴提到“门当户对”和“推开笔记”时，那些被冰封的难堪和愤怒瞬间被点燃，灼烧着她的神经。凭什么她现在才明白？凭什么她当初能那样轻描淡写地践踏？
　　心痛的涟漪：听到苏晴自我贬低地说“差劲”、“配不上”、“烂泥”，林晚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了一下。她从未觉得苏晴差劲，她喜欢的，恰恰是苏晴身上那股原始的、不被规则束缚的生命力。这份自我否定，反而让林晚感到一阵尖锐的心痛。
　　悸动的死灰复燃：苏晴说“拼命学…不只是为了考场…是想证明给你看…想有资格站在你面前…” 这些话，像带着火星的风，瞬间吹散了林晚强行压抑的心动余烬，让那簇火苗“轰”地一下重新燃烧起来！比考场上那一瞥更加炽热！原来她的努力，竟是为了自己！这个认知带来的冲击力，让林晚的指尖都在微微颤抖。她看着苏晴低垂的、写满愧疚和紧张的脸，看着她紧抿的唇线，看着她递过来的、承载着过往记忆（柠檬汽水）和此刻歉意的纸袋……那个在考场上专注思考的侧影，与眼前这个笨拙道歉的身影重叠在一起，形成一种前所未有的、直击林晚灵魂的吸引力。
　　理智的警报：然而，几乎就在心动攀升到顶点的瞬间，林晚强大的理性如同最严厉的警报系统骤然拉响！——她只道歉，不谈感情！她是因为愧疚！因为觉得亏欠！因为秦雪恋爱后她的空虚和道德反省！这个冰冷的认知如同一盆冰水，兜头浇下。她刚刚燃起的热切，瞬间被巨大的失落和自我保护的本能冻结。她不能重蹈覆辙！不能再次成为对方道德弥补的对象，不能再次被那该死的愧疚感裹挟！这份心动，必须被扼杀在摇篮里！

　　短短几秒钟，林晚的内心已经历了山崩海啸。但她的脸上，除了最初那一丝极淡的波动，最终只剩下一种近乎疲惫的平静。

　　她没有去接那个纸袋，只是看着苏晴，声音清冷，听不出任何情绪：
　　“知道了。”
　　三个字，平淡无波，像在回应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苏晴递着纸袋的手僵在半空，眼中的紧张和期待瞬间凝固，被更深的失落和一丝慌乱取代。林晚的反应，远比她预想中最糟糕的情况还要冷漠。

　　林晚的目光掠过苏晴瞬间黯淡下去的眼眸，掠过她微微颤抖的手指，心口那被冰封的地方，传来一阵细密的刺痛。但她强迫自己移开视线，语气依旧平稳，甚至带着一种刻意划清界限的疏离：
　　“过去的事，不用再提了。你的道歉，我收到了。”
　　“至于这个，” 她的目光扫过那个柠檬汽水纸袋，“不需要了。”
　　“你考得不错，恭喜。” 她最后补充了一句，语气像在评价一个普通同学的成绩，然后，不再给苏晴任何反应的时间，她微微侧身，绕过了僵在原地的苏晴，抱着自己的资料，步履平稳地朝着图书馆的方向走去。

　　背影挺直，步伐坚定，仿佛刚才那场足以在她心中掀起海啸的对话，从未发生。

　　只有她自己知道，每一步踏在冰冷的地面上，都像是踩在自己刚刚复苏又强行冰封的心尖上。
　　只有她自己知道，那句“恭喜”背后，藏着多少翻涌的酸涩和强行按捺的悸动。
　　她再次选择了克制，用最坚硬的理性外壳，将那颗因苏晴而重新变得鲜活、却又因恐惧而瑟瑟发抖的心，更深、更冷地藏了起来。

　　而苏晴，独自站在原地，手里还紧紧攥着那个被拒绝的纸袋。冬日的风吹过，卷起几片枯叶，打着旋儿落在她脚边。林晚最后那句“恭喜”，像一把冰冷的刀子，精准地插在她刚刚燃起一丝微弱希望的心上。

　　她望着林晚决绝离去的背影，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更深的自我厌恶席卷了她。道歉说出来了，却似乎将对方推得更远。她以为的靠近，原来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那份压在心底、不敢言说的悸动，在此刻的失败和更深的愧疚面前，显得如此渺小和可笑。

　　眼眶再次不争气地发热。她用力吸了吸鼻子，仰起头，将酸涩逼回眼底。
　　“果然…还是不行啊。” 她对着空无一人的林荫道，自嘲般地低语，声音消散在寒风里。
　　手中的纸袋，被她无意识地攥得更紧，皱成一团，一如她此刻乱糟糟、无处安放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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