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涌

　　沈淮晏的宾利还停在街角，车灯刺破暮色，在地上投下两道锋利的光刃。她没回头，仿佛这样就能甩掉身后那道灼热的视线。

　　推开家门时，玄关的香樟木柜上放着个陌生的青瓷茶杯，杯沿还沾着浅褐色的茶渍。温姝辞换鞋的动作顿了顿，琴盒的金属锁扣在掌心硌出红痕——这不是父母惯用的杯子。

　　“姝辞回来了？”父亲的声音从客厅传来，带着些微不自然的暖意。

　　她走进客厅，目光撞进温劲野含笑的眼眸里。他穿着米白色羊绒衫，袖口挽到小臂，露出腕间块低调的银表，正帮母亲摆着碗筷：“小辞，好久不见。”

　　母亲连忙打圆场：“你表哥刚认祖归宗，你姑姑特意让他来照顾你。”

　　温姝辞没接话，只是看着温劲野眼底那抹恰到好处的温和。她早该想到的，温家老爷子卧病多年，旁支虎视眈眈，温劲野流落在外，迟早要被认回来。就像她早就知道，那天在巷口帮许挽悦解围的男生，绝不会是偶然出现的路人。

　　“通行证在你书桌上。”父亲递来杯温水，指尖避开她的目光，“法国那边的学校，你姑姑已经帮你打点好了。”

　　温劲野端起汤碗放在她面前，瓷碗与桌面碰撞发出轻响：“我订了周五的机票，正好陪你一起走。”他笑得温润，睫毛在眼下投出浅影，“巴黎的音乐学院有个露天剧场，周末常有弦乐四重奏演出，你应该会喜欢。”

　　温姝辞低头看着碗里翻滚的菌菇，忽然想起三个月前，沈淮晏把她堵在琴房时说的话：“温劲野就是条养不熟的狼，你以为他真能护着你？”那时她只当是疯言疯语，现在想来，倒是有几分道理。

　　周五清晨的机场弥漫着咖啡与消毒水的混合气味。温劲野帮她把行李箱放上托运传送带，指腹不经意擦过她的手背：“我去买两杯热可可，你在登机口等我。”

　　他转身走向饮品店时，温姝辞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动的“沈淮晏”三个字像淬了毒的针，刺得她指尖发麻。她划开拒接键，刚要把手机塞进包里，一道身影突然撞进视线里。

　　沈淮晏穿着黑色冲锋衣，拉链歪在颈间，额发被汗水濡湿，显然是一路狂奔过来的。他攥着她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温姝辞，你非要走？”

　　“放开。”她试图挣脱，却被他拽得更紧。

　　“放开你让你跟温劲野双宿双飞？”他低笑出声，眼底翻涌着猩红的戾气，“你知道他三年前在马赛做过什么吗？他把跟他抢项目的设计师推下了脚手架！”

　　温姝辞的心跳漏了一拍，却依旧冷着脸：“与我无关，而且他只是我的表哥，我和他没有任何关系！”

　　“与你无关？”沈淮晏突然逼近，呼吸喷在她耳廓，“他接近你就是为了温家的继承权！你以为他真把你当表妹？”

　　“沈总倒是很关心我的家事。”温劲野不知何时回来，手里的热可可冒着白汽，轻轻撞在沈淮晏手背上。褐色的液体溅在黑色冲锋衣上，像绽开朵丑陋的花。

　　沈淮晏猛地松开手，转身挥拳就要打过去。温劲野侧身避开，热可可泼了满地，空气里瞬间弥漫开甜腻的焦糊味。

　　“这里是机场。”温劲野掸了掸衣袖，语气依旧温和，眼底却掠过丝极淡的寒意，“沈总要是想闹事，我不介意陪你玩玩。”

　　沈淮晏的目光像淬了冰的刀，在两人之间来回切割。温姝辞拉着温劲野的衣袖往登机口走，高跟鞋踩过满地狼藉，发出清脆的声响。

　　“温姝辞！”沈淮晏的吼声在候机大厅回荡，带着濒临崩溃的疯狂，“你走了就别后悔！我会让温劲野知道，什么叫生不如死！”

　　她没回头，只是攥着温劲野的手指更紧了些。

　　飞机穿越云层时，温姝辞望着舷窗外翻滚的云海，忽然轻声问：“你真的推过人？”

　　温劲野正在看财经报纸，闻言抬眸笑了笑：“沈淮晏的话你也信？他为了留住你，什么谎话编不出来。”他顿了顿，将报纸折好放在桌板上，“不过，马赛的那位设计师确实摔断了腿，只是跟我没关系。”

　　温姝辞没再追问。她知道，豪门秘辛从来都是罗生门，真相如何，或许连当事人都分不清。

　　巴黎的公寓在七楼，推开窗就能看见圣心大教堂的圆顶。温劲野帮她把小提琴摆在窗边的琴架上，夕阳的金辉淌过深棕色的琴身，像镀了层蜜糖：“明天带你去见导师，他是斯特恩的关门弟子。”

　　“谢谢。”她看着楼下盘旋的白鸽，声音很轻。

　　温劲野忽然从身后轻轻环住她的腰，下巴抵在她发顶，呼吸里带着雪松与檀香混合的气息：“小辞，我等这一天，等了很久。”

　　温姝辞的身体瞬间僵住，指尖抠进窗台的木纹里：“表哥，请自重。”

　　他低笑出声，松开手退开半步，眼底的温润里掺了些别的东西，像沉在水底的石子：“抱歉，是我唐突了。”

　　音乐学院的琴房隔音极好，温姝辞拉《四季》时，总能听见自己的心跳与琴弦共振。导师常说她的演奏里有种破碎的美感，像冬雪压断的枯枝，脆弱却带着韧劲。

　　“下个月有场慈善晚宴，”导师递来张烫金请柬，“巴黎交响乐团的首席会去，你可以试试。”

　　她接过请柬时，手机在包里震动起来。许挽悦发来段视频，画面里沈淮晏站在学校的主席台上，将一沓文件摔在校长面前：“撤资！从今天起，沈氏集团跟这破学校没半点关系！”

　　视频里的欢呼声震耳欲聋，祁欢举着手机拍得正欢，镜头扫过人群时，能看见姜辞苍白的脸。

　　“沈淮晏把姜辞舅舅送进监狱了，”许挽悦的消息紧跟着进来，“他还放话，谁敢跟温劲野家做生意，就是跟他沈淮晏作对。”

　　温姝辞盯着屏幕，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请柬边缘。沈淮晏的报复来得又快又狠，像头被激怒的野兽，逮谁咬谁。

　　“在想什么？”温劲野的声音自身后响起，他不知何时来的，手里还提着个保温桶，“阿姨让我给你带的排骨汤。”

　　她收起手机，掀开保温桶的盖子：“没什么。”

　　温劲野看着她泛红的眼角，忽然笑了：“沈淮晏在国内闹得挺凶？”

　　“你知道？”

　　“我的公司股价跌了三个点，想不知道都难。”他舀了勺汤放在她面前，语气轻松得像在说天气，“不过没关系，玩商业战，我未必输给他。”

　　温姝辞抬眸看他，忽然发现温劲野笑起来时，眼角的痣会微微上扬，像只蓄势待发的狐狸。

　　慈善晚宴的水晶灯晃得人眼晕。温姝辞穿着藕荷色礼服，抱着小提琴站在角落，看着温劲野跟几位金发碧眼的商人谈笑风生。他游刃有余的样子，完全不像刚被认回温家的旁支。

　　“温小姐？”有人用生硬的中文打招呼，是巴黎交响乐团的首席，“听说你的《四季》拉得极好？”

　　她刚要回答，宴会厅的大门突然被推开。沈淮晏穿着黑色西装，领口别着朵红玫瑰，在一众金发碧眼的宾客里，显得格格不入却又格外扎眼。

　　他径直走向她，无视周围的窃窃私语，将手里的红玫瑰塞进她怀里：“姝辞，跟我回去。”

　　温姝辞把玫瑰扔在地上，高跟鞋碾过花瓣，留下道猩红的痕迹：“沈总请自重。”

　　“自重？”他低笑出声，伸手捏住她的下巴，力道大得让她蹙眉，“你跟温劲野在这里卿卿我我时，怎么没想过自重？”

　　温劲野走过来，不动声色地隔开两人：“沈总远道而来，不如尝尝这里的香槟？”

　　沈淮晏没理他，只是盯着温姝辞的眼睛，语气淬着毒：“你以为他是真心对你？他不过是把你当棋子，用来对付我，对付温家那些老东西。”

　　“是不是棋子，我自己清楚。”温姝辞挣开沈淮晏的手，声音冷得像冰，“倒是沈总，追来法国丢人现眼，就不怕被人笑话？”

　　沈淮晏的脸色瞬间沉下去，眼底翻涌着毁灭的欲望。他忽然抓住她的手腕往外拖：“我今天非要带你走！”

　　温劲野伸手去拦，却被沈淮晏甩开。两人推搡间，温姝辞的小提琴掉在地上，琴颈磕在大理石地面，发出清脆的断裂声。

　　那一瞬间，整个宴会厅都安静了。

　　温姝辞看着地上断成两截的琴身，忽然笑了。她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捡起琴弓，指尖抚过断裂的琴颈，像在抚摸某种逝去的生命。

　　“沈淮晏，”她抬头时，眼底没有泪，只有一片死寂的寒意，“你毁了它。”

　　“一把破琴而已，我赔你十把！”沈淮晏的声音带着失控的暴躁。

　　“你赔不起。”她站起身，将断琴抱在怀里，一步步往外走，“从今天起，我温姝辞，跟你沈淮晏，两不相欠。”

　　温劲野看着她的背影，眼底闪过丝复杂的情绪，随即追了上去。

　　沈淮晏站在原地，看着那朵被碾碎的红玫瑰，忽然低笑出声。周围的宾客吓得四散躲开，他却毫不在意，只是从口袋里掏出支烟点燃，猩红的火光在他眼底明明灭灭。

　　三个月后，温姝辞在维也纳金色大厅举办独奏音乐会。她换了把十八世纪的古董琴，是温劲野托人从拍卖行拍来的。

　　当最后一个音符消散在空气中时，台下掌声雷动。温姝辞鞠躬谢幕时，看见第一排坐着温劲野，他举着相机，笑得温柔。而在他身后几排，沈淮晏穿着黑色风衣，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像尊沉默的石像。

　　演出结束后，温劲野在后台递来杯温水：“表现得很好。”

　　“谢谢。”她接过水杯，指尖有些发凉。

　　“沈淮晏刚才来找过我。”温劲野忽然说，“他说，只要你肯跟他回去，他可以把沈氏百分之四十的股份转给你。”

　　温姝辞笑了笑：“你怎么说？”

　　“我说，你现在是国际知名的小提琴家，不缺这点钱。”他帮她理了理碎发，动作自然又亲昵，“而且，你想要的，我也能给。”

　　她没接话，只是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镜中的女孩眉眼沉静，早已不是当年那个会被沈淮晏的偏执吓得发抖的高中生了。

　　温劲野攥着她的肩膀让她转过身，“温姝辞，看着我。”

　　温姝辞垂眸挣开他的束缚：“哥哥自重，我父亲让你跟着我一块出国是让你看着我、保护我，不是...”

　　温劲野笑着打断她：“姝辞，你还跟小时候一样。”

　　“是吗？”说完温姝辞便不再理他，独自回了房间。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