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见你凋零的声音

　　京城的夏天来得又急又烈，阳光灼烤着大地，连空气都带着滚烫的意味。

　　然而，设计楼顶层的大画室里，巨大的弧形玻璃幕墙过滤了过于炽烈的光线，只留下满室流淌的、温柔的暖金。

　　又是一年新生公开课。

　　宋今安坐在靠窗的位置，这次不是“恰好路过”，而是被自家那位死缠烂打地拖来“重温旧梦”。

　　程野作为建筑系最年轻的客座讲师，正被一群大一新生围着，解答着关于空间结构的问题。

　　他穿着简单的白衬衫，袖子随意挽到手肘，露出线条流畅的小臂，侧脸在阳光下轮廓分明，神情专注而温和，早已褪去了当初球场上的野性不羁，沉淀出一种令人安心的成熟魅力。

　　只有宋今安知道，这人骨子里的“恶劣”一点没少。

　　“宋老师，”一个怯生生的声音在旁边响起，打断了宋今安的注视。

　　是医学院刚来的助教小李，手里捧着一大摞人体解剖图谱，“主任让我把这些放您办公室，我看您在这儿…”

　　“谢谢，先放那边空桌上吧。”宋今安指了指角落。

　　小李放下书，忍不住好奇地看了一眼被学生包围的程野，小声感叹：“程老师讲课真有魅力啊，听说他太太也是我们学校的，真幸福。”

　　宋今安唇角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没说话，目光重新落回程野身上，恰巧程野也抬眼望过来，隔着攒动的人头，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

　　程野眼底瞬间漫上笑意，那笑意像投入湖心的石子，荡开一圈圈温柔的涟漪，还带着点只有宋今安才懂的、狡黠的得意。

　　宋今安别开眼，拿起手边的保温杯喝了一口水，掩饰耳根微微的热意。

　　公开课结束，学生们意犹未尽地散去。画室里只剩下收拾教具的程野和安静等待的宋今安。

　　“久等了，宋医生。”程野走过来，自然地接过宋今安手中的保温杯，拧开喝了一大口，“还是你的茶好喝。”

　　“那是我的杯子。”宋今安提醒。

　　“嗯，知道。”程野笑得一脸坦然，把杯子塞回他手里，顺势牵起他的手，“走，带你去个地方。”

　　宋今安被他拉着，穿过长长的走廊，来到一间熟悉的画室门口——正是四年前他们第一次正式“相遇”的那间。

　　“关门了？”宋今安看着紧锁的门。

　　程野神秘一笑，变戏法似的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钥匙，“咔哒”一声打开了门锁。

　　画室里空无一人，午后的阳光斜斜地照射进来，空气中浮动着熟悉的松节油和旧纸张的味道。

　　一切都和记忆中的场景重叠，只是少了当年那些青涩的学生。

　　“重温故地？”宋今安挑眉。

　　程野没回答，拉着他走到窗边一个画架前，画架上钉着一张全新的素描纸，旁边放着一盒…崭新的“玛丽”牌软性炭笔。

　　宋今安的心轻轻一跳。

　　程野拿起一根炭笔，学着当年宋今安的样子，稳稳地伸出手，掌心躺着那盒笔，嘴角勾起一个带着怀念又无比温柔的笑：“宋今安同学，”他的声音低沉悦耳，在空旷的画室里格外清晰，“这个，你应该用得上。”

　　阳光透过窗户，落在他摊开的掌心上，也落在他含笑的眼底，温暖得不可思议。

　　宋今安看着那盒笔，又看看眼前这个眉眼含笑、鲜活真实的爱人，时光仿佛在这一刻倒流又重叠。

　　他伸出手，却不是去接笔，而是轻轻覆在程野的手上，连同那盒笔一起握住。

　　“程野学长，”他清冷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软糯，“四年了，你还用这招？”

　　程野反手将他的手连同炭笔一起牢牢握住，向前一步，缩短了两人之间的距离，温热的呼吸拂过宋今安额前的碎发：“招不在老，管用就行。”

　　他低头，额头轻轻抵住宋今安的，“谁让某个学医的小冰山，当年就用这盒炭笔，把我砸得晕头转向，心甘情愿掉进坑里，再也爬不出来了呢？”

　　宋今安耳尖的红晕蔓延到了脸颊，他微微挣了一下，没挣开，反而被程野搂得更紧。

　　“谁砸你了…”

　　“就是你。”程野的声音带着笑意，像羽毛搔刮在心尖，“那天你递笔的样子，明明紧张得睫毛都在颤，偏偏要装得一脸冷静，还有那颗痣…”

　　他的指尖轻轻拂过宋今安眼尾那颗鲜红的小点，“在阳光底下红得晃眼，我当时就在想，怎么有人能把冷淡和…勾人，结合得这么好。”

　　“胡说八道。”宋今安低声反驳，却忍不住微微扬起了唇角。

　　窗外，高大的蓝花楹树在微风中摇曳，紫色的花瓣像一场无声的雨，簌簌飘落，有几片顽皮地穿过敞开的窗户，落在画架上，落在两人的肩头。

　　程野低头，吻了吻那片落在宋今安肩上的花瓣，然后珍重地拾起，夹进自己随身携带的速写本里。“看，连它都来见证。”

　　他松开宋今安，拿起一支炭笔，塞进他手里，然后自己站到画架前，摆出一个极其做作又帅气的姿势，模仿着当年懒散靠在高脚凳上的样子：“来，宋医生，给个机会，让我也当一回你的模特？这次保证不嫌你挡光。”

　　宋今安看着他那副耍宝的样子，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清冷的眉眼瞬间冰雪消融，春暖花开。

　　他捏着炭笔，走到画架前，目光认真地在程野脸上流连，笔尖悬在纸上。

　　“别动。”他轻声说。

　　午后的阳光安静流淌，将两人的身影拉长，交织在一起，只有炭笔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和窗外蓝花楹飘落的细微声响。

　　程野看着宋今安专注的侧脸，看着他因为认真而微微抿起的唇线，看着他眼尾那颗在光线下愈发鲜红的泪痣，心底软成一片。他不再刻意维持姿势，只是放松地、温柔地凝视着执笔的爱人。

　　时光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那些曾经的冰冷、绝望、撕心裂肺的警报声、拉平的死亡直线…都成了遥远而模糊的背景音。

　　眼前只有阳光，炭笔，飘落的蓝花楹，和这个失而复得、鲜活生动、会用画笔将他永远刻在生命里的人。

　　“画好了吗？”程野轻声问，怕惊扰了这份宁静的美好。

　　宋今安落下最后一笔，放下炭笔，没有看画，而是抬眸看向程野，眼底是程野从未见过的、清澈而坦荡的爱意。

　　“画好了，”他顿了顿，声音像被阳光晒暖的清泉，“画的是我的未来。”

　　程野心头巨震，几步跨过去，看向画纸。

　　纸上并非他的肖像，而是一幅简单却温馨的速写：窗边，阳光里，两个依偎在一起的背影，他们的脚下，散落着紫色的蓝花楹花瓣，窗外的天空高远，云朵温柔。

　　程野喉结滚动，一把将宋今安紧紧拥入怀中，力道大得仿佛要将他揉进骨血。

　　“嗯，”他把脸埋在宋今安带着淡淡消毒水气息的颈窝，声音闷闷的，带着浓得化不开的情愫，“我们的未来。”

　　画室里，炭笔的粉末在阳光中轻轻飞舞，像细碎的金沙。

　　窗台上，更多的蓝花楹花瓣安静地堆积，见证着这场跨越了时间与生死，最终被阳光和爱意填满的重逢与相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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