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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1 章
【11】
诚如栗花落与一所料,兰波口中的“出去玩”和他想象的完全不是一回事。
哪个正常人会把“扫墓”定义为“出去玩”?而且扫的还是他“保尔·魏尔伦”本人的墓。
站在一片略显萧瑟的墓园里,看着眼前那块简洁的墓碑,栗花落与一感觉吹过脖颈的风都带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诡异。
这算什么?一种另类的、深刻的“交心”吗?
兰波的过去,他对“十二”未来的期望,以及那个栗花落与一本该成为、却拼命抗拒的“人”的形象……全都聚集在这块冷冰冰的石头前了。
真让人不爽。
兰波将一束简单的白色雏菊放在墓前,站直身体,侧头看向一脸木然的栗花落与一,语气平静得像在介绍今天的天气:“C'est ma propre tombe.”(这是我自己的墓。)
栗花落与一:“……”
他眨了眨眼,花了点时间处理这句话的意思。
兰波似乎并不需要他的回应,目光重新投向墓碑,用那种栗花落与一必须集中全部注意力才能跟上、还时常卡壳的语速,缓缓说道。
“Avant d'entrer dans la Commune… je n'étais qu'un gamin de la campagne. Mon père… ivrogne. Ma mère… femme au foyer. Après que mon père ait commencéà jouer… ma mère nous a élevés, ma s??ur et moi… difficilement.”
(在进入公社之前……我只是个乡下孩子。我父亲……酒鬼。我母亲……家庭主妇。在我父亲开始赌博后……我母亲艰难地拉扯我和妹妹长大。)
他的法语似乎也因为过去而带上了一点不易察觉的口音,句子也因为回忆而断断续续。
栗花落与一努力捕捉着关键词——
“campagne”(乡下)、“père”(父亲)、“ivre”(喝醉)、“mère”(母亲)、“s??ur”(妹妹)、“difficilement”(艰难地)。
他大概拼凑出了一个并不幸福的童年轮廓。
兰波停顿了很久,久到栗花落与一以为他说完了。
风穿过光秃秃的树枝,发出细微的呜咽。
然后,兰波的声音再次响起,更低沉了些:“Mais je… j'ai dé??u son espoir. Alors… considère que je suis vraiment mort en prison.”(但是我还是……辜负了她的希望。就当……我是真的死在监狱里吧。)
“Prison”(监狱)这个词,栗花落与一听懂了。
他猛地抬头看向兰波,对方依旧望着墓碑,侧脸线条在灰蒙蒙的天光下显得有些模糊不清。
氛围沉重得几乎凝滞,栗花落与一浑身不自在。
他看懂了,兰波在向他袒露过去,一个沉重、糟糕的过去。这比让他去对付十个全副武装的敌人还让栗花落与一难受。
安慰人?他连和不太熟的人并肩走路都会觉得尴尬,更别提处理这种明显带着创伤的倾诉了!这感觉简直堪比被不熟的女子高中生硬拉着一起去上厕所!
他张了张嘴,喉咙发紧,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
他能说什么?“节哀”?“都过去了”?这些话苍白得连他自己都不信。
最终,他什么也没说。
只是默默地往前挪了一小步,站得离兰波近了一点,然后伸出一根手指,极其轻微地、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兰波自然垂落的手背。
触之即离。
像一片羽毛掠过,轻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
做完这个动作,他立刻像被烫到一样收回手,迅速把头扭向另一边,假装专注地研究旁边一棵歪脖子树的形状,只留下一个微微发红的耳尖暴露在空气中。
兰波似乎怔了一下,垂眸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背,那里仿佛还残留着一丝转瞬即逝的、微凉的触感。
他没有转头去看栗花落与一,只是原本紧绷的下颌线,似乎微不可察地放松了一点点。
墓园里依旧安静,只有风声。
那些未能宣之于口的沉重,和这份笨拙到近乎可笑的“回应”,悄无声息地融入了初冬清冷的空气里。
墓园里那股无形的尴尬和沉重感依旧如影随形。
人在极度不自在的时候,总会找点事做。
兰波还沉浸在某种低气压里,而栗花落与一已经因为头皮发麻,下意识地用自己的袖子反复擦拭那块刚离开的墓碑,直到意识到这行为有多怪异才猛地停手。
从墓园里出来,兰波带着他在巴黎的街道上漫无目的地走着,不同于任务时的疾行,这次步履缓慢。
沉默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直到兰波再次开口,声音比平时低沉:“Tu veux bien… entendre mon passé?”(你愿意……听听我的过去吗?)
栗花落与一正低头看着自己沾了点灰的鞋尖,闻言抬起头,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扯出一个近乎“憨厚”的、实则透着点麻木的微笑:“Je peux… refuser?”(我还能……拒绝吗?)
兰波没理会他这小小的讽刺,或者说,他此刻更需要一个倾听者。
他开始断断续续地讲述,语速依旧不算快,句子也时常不连贯,但足够栗花落与一连蒙带猜地拼凑出一个轮廓。
兰波的异能并非天生。是在十四岁那年,像一场毫无预兆的高烧,突然降临。
对一个生活在小镇、未来仿佛已被钉死的少年来说,这简直是天降的“惊喜”(亦或是惊吓?)。
那时的兰波也曾做过英雄梦,简单收拾了行囊,然后……离家出走了。
他靠着并不充裕的盘缠,一路辗转来到巴黎。
而他看到的巴黎,并非梦想中的花都,而是人间炼狱。
“Prison…”(监狱……)兰波吐出这个词,语气平淡,仿佛在说别人的事。
他毫不意外地因为某些冲突被抓了进去。又因为异能者的身份,被无罪释放。后来,兰波站在巴黎公社的门前,不知是请求还是某种命运的牵引,被波德莱尔发现并“捞”了出来。
“Trop fort.”(太强了。)兰波这样评价自己的【彩画集】,上限高得惊人,下限也远超常人。
他被巴黎公社看重,接受培养。波德莱尔甚至将他收作关门学生。
后来?后来兰波接受了老师的提议,开始了漫长而危险的谍报员培训。
“Morte… mieux.”(死了……更好。)他谈起对母亲隐瞒一切的决定,声音里听不出太多波澜,仿佛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
兰波宁愿让母亲认为儿子早已死在不知名的角落,也要彻底斩断过去,走上这条无法回头的新路。
栗花落与一听着,心里五味杂陈,很难评价。
十四岁离家,十五岁不到就开始接受“人命如草芥”的理念,换谁谁不疯?
然后,兰波的话题转向了牧神实验基地。他的声音里似乎注入了一丝不同的东西,不再是纯粹的叙述。
他看着栗花落与一那双在巴黎灰蒙天空下显得有些迷蒙的蓝色眼眸,轻声说:“Heureusement… je t'ai rencontré.”(幸好……我遇到了你。)
栗花落与一几乎是脱口而出,用他那进步了不少但依旧生硬的法语吐槽:“Rencontré… arnaque.”(遇到……诈骗。)
事实上,栗花落与一是真这么觉得。
兰波这种将人生意义、未来期望,一股脑全都投射到另一个人身上的做法,简直糟糕透了,危险又不可理喻,尤其这个人还是他这么一个麻烦综合体。
【小无色,你要学的东西还多着呢。】石板的声音适时响起,带着点高深莫测。
栗花落与一在心里狠狠翻了个白眼。这破石板肯定知道些什么,就是故意不说!他默默诅咒石板下次升级时卡顿一万年。
兰波对他的吐槽不置可否,或许是完全没听懂那个“arnaque”(诈骗)的词义,又或许是听懂了但选择了忽略。
他只是继续看着栗花落与一,那双绿眼睛里翻涌着过于复杂沉重的情感,让栗花落与一忍不住想移开视线。
他捏了捏自己的指腹,感觉心情比出来时更沉重了。
这哪是“出去玩”,分明是精神负重拉练。栗花落与一宁愿回去背法语动词变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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