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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悄悄观望
那个夜晚,我几乎没合眼。
窗帘没有拉严,月光从缝隙里漏进来,在地板上投下一道细长的光带。
我盯着那道光,脑子里反复回放着下午看到的画面——卓悠南穿着蓝色工作服发传单的样子,他被路人呵斥时沉默的样子,他蹲在地上捡传单时紧绷的背影。
这些画面像碎玻璃,扎在心上,密密麻麻地疼。
天亮时,我顶着浓重的黑眼圈起来,镜子里的人脸色苍白,眼神疲惫,似乎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
我对着镜子里的自己扯了扯嘴角,想挤出一个从容的微笑,却只看到一脸的茫然和无措。
吃过早饭,我鬼使神差地换了件最普通的棉布裙子,没有化妆,素着一张脸,像个寻常的游客,再次走上了那条老街。
青石板路被晨露打湿,踩上去带着微凉的湿意。
两旁的店铺大多还没开门,只有早点摊冒着热气,传来油条和豆浆的香气。空气里弥漫着潮湿的、属于老城区的味道,熟悉又陌生。
远远地,我就看到了那家“甜时光”蛋糕店。
浅黄的墙面在晨光里显得格外柔和,门口的木质招牌还没挂起来,静静地靠在墙上。
他不在。
我的心里竟掠过一丝莫名的失落,随即又被自嘲取代。
我到底在期待什么?
期待看到他继续发传单,继续被生活磋磨,还是期待他突然变回记忆里那个耀眼的少年?
我在蛋糕店斜对面的一棵老槐树下站定。
树很粗,枝叶繁茂,正好能为我提供一个隐蔽的角落。
我就站在树荫里,看着蛋糕店的门被推开,一个穿着同样蓝色工作服的阿姨走了出来,开始擦拭玻璃门。
没有卓悠南。
我站了很久,直到阳光渐渐升高,驱散了晨露,街上的行人多了起来,蛋糕店也开始有了客人,他依然没有出现。
也许,真的是我认错人了。
这个念头仿佛一根救命稻草,让我紧绷了一夜的神经稍稍松弛下来。
我转身,沿着老街慢慢往回走,脚步轻快了些。
是啊,世界上长得像的人那么多,怎么就一定是他呢?
那个在我记忆里闪闪发光的少年,怎么会沦落到发传单的地步?
一定是我太想念,所以产生了幻觉。
这样想着,心里轻松了不少,连脚步都变得轻快了。
可到了下午,那种不安分的念头又像藤蔓一样缠了上来。
我坐在民宿的院子里,看着葡萄藤上的青果,手里捧着书,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目光总是不由自主地飘向老街的方向。
最终,我还是没能忍住。
再次来到蛋糕店附近时,已是傍晚。
夕阳把天空染成一片温暖的橘粉色,给老街的屋顶和墙壁都镀上了一层金边。蛋糕店门口,那个熟悉的身影又出现了。
还是那件蓝色的工作服,还是那条蓝色的围裙。
他站在门口,手里拿着抹布,正在仔细地擦拭玻璃门。
动作很慢,很认真,仿佛在做一件极其重要的事情。
夕阳落在他的侧脸上,勾勒出清晰的轮廓。
他的下颌线比记忆里更清晰,也更硬朗,嘴角抿成一条直线,没有任何表情。阳光穿过他额前的碎发,在他脸上投下细碎的阴影,遮住了他的眼睛,让人看不清情绪。
这一次,我看得很清楚。
真的是他。卓悠南。
我的心脏像被什么东西重重地撞了一下,呼吸瞬间变得困难。
我慌忙后退几步,躲进旁边一家关闭的杂货店的门洞里,只露出一双眼睛。
他擦完玻璃门,转身走进店里。
透过干净的玻璃窗,我能看到他在里面忙碌的身影。
他系着围裙,站在柜台后面,帮客人打包蛋糕。动作不算熟练,甚至带着点笨拙,但每一个步骤都做得很认真。
有个小女孩指着展示柜里的草莓蛋糕,他弯下腰,耐心地听着,然后微笑着帮她取了出来。
那个微笑很淡,带着职业性的礼貌,完全没有了当年那种阳光灿烂、能照亮整个教室的神采。
我的目光追随着他的身影,看着他在小小的蛋糕店里穿梭。
他一会儿帮客人结账,一会儿整理展示柜里的蛋糕,一会儿又拿起抹布擦桌子。
他的世界,曾经是聚光灯下的舞台,是流淌着旋律的琴键,而现在,缩小到了这一方小小的、充满奶油香气的空间里。
巨大的失落感像潮水般涌来,淹没了我。
我看着他熟练地拿起裱花袋,在刚出炉的蛋糕上挤出一朵简单的奶油花,动作认真,眼神专注。
那双手,曾经能在琴键上弹出月光般动人的旋律,能在篮球场上投出漂亮的三分球,现在却在重复着这样琐碎而平凡的动作。
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得发疼。
我想冲进去,抓住他的胳膊问他为什么,问他这些年到底发生了什么,问他那些关于意大利、关于音乐梦想的承诺都去哪里了。
可我的脚像灌了铅,怎么也迈不开。
我害怕。
害怕听到那个残酷的真相,害怕彻底打碎记忆里那个闪闪发光的少年。
害怕面对他如今的样子,也害怕面对自己内心深处那份早已不合时宜的、卑微的暗恋。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蛋糕店门口的灯亮了起来,暖黄色的光线透过玻璃窗洒出来,在地上投下一片温暖的光晕。
卓悠南走出店门,摘下围裙,叠好,放进门口的柜子里。
他抬头看了看天色,脸上露出一丝疲惫,然后转身锁了店门,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
我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街角,才缓缓地从门洞里走出来,跟在他后面。
他走得很慢,背影在路灯下拉得很长,孤单而落寞。
他没有像当年那样,和一群朋友说说笑笑,也没有像小说里的成功人士那样,开着光鲜亮丽的车。
他就那样一个人,慢慢地走着,融入了老城区的夜色里。
我不知道自己跟着他走了多久,直到他走进一个老旧的居民小区,我才停下脚步。
小区的墙皮已经斑驳,门口的铁门锈迹斑斑,和我想象中他应该住的地方,有着天壤之别。
我站在小区门口,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楼道口,心里被掏空了一样,空落落的,只剩下无尽的酸楚和困惑。
接下来的几天,我着了魔,每天都会准时出现在“甜时光”蛋糕店附近。
有时是早上,我会看着他骑着一辆半旧的自行车来到店里,停在门口,然后开始一天的忙碌。
有时是下午,我会坐在街角的咖啡馆里,点一杯不喝的咖啡,透过玻璃窗,看着他在蛋糕店里忙碌的身影。
有时是傍晚,我会躲在老槐树下,看着他锁店门,然后一个人慢慢走回那个老旧的居民小区。
我像一个最虔诚的偷窥者,日复一日地重复着这样的观望。
我不敢靠近,不敢打招呼,甚至不敢让他察觉到我的存在。
我只是远远地看着他,看着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卓悠南,试图从他的一举一动中,拼凑出这些年他经历的故事。
他偶尔会在休息时拿出手机,低头看着,嘴角会掠过一丝温柔的笑意,不知道是不是在看什么重要的人的消息。
他偶尔会接到电话,走到店外去接,声音压得很低,听不清内容,但有时会看到他皱起眉头,神色凝重。
他总是一个人吃饭,午饭很简单,往往是一个面包,或者一碗从旁边面馆买来的面,坐在店门口的台阶上,匆匆吃完,然后继续工作。
阳光好的时候,他会把店里的椅子搬到门口晒太阳,自己则坐在旁边,眯着眼睛,像是在享受这片刻的宁静,又像是在放空自己。
我看着他,心里的情绪复杂得如一团乱麻。
有心疼,看到他如今的样子,想起他曾经的才华和梦想,忍不住为他感到惋惜。
有疑惑,到底是什么样的经历,能让一个曾经那样耀眼的少年,变成现在这样沉默、内敛,甚至带着点沧桑的模样?
那个我仰望了整个青春的光,就这样熄灭了,让我觉得自己的青春,也跟着失去了某种意义。
更多的时候,是一种巨大的、无法言说的荒诞感。
我曾经在无数个深夜里,想象过他现在的生活。
他应该站在世界顶级的歌剧院里,唱着动人的咏叹调;他应该拥有无数的粉丝,享受着鲜花和掌声;他应该过着我们所有人都羡慕的、闪闪发光的人生。
可现实,却给了我一个如此猝不及防的、冰冷的答案。
记忆里的白月光,和眼前这个被生活磨去了棱角的男人,反复在我眼前重叠、碰撞,发出刺耳的声响。
每一次碰撞,都像是在提醒我,那些被我小心翼翼珍藏的青春记忆,不过是一场被美化过的幻觉。
有好几次,我都差点鼓起勇气走进去,走到他面前,说出那句迟到了很多年的“好久不见”。
但每次走到门口,看到他忙碌的身影,听到他礼貌而疏离的“您好,请问需要点什么”,我都会临阵退缩。
我害怕。
害怕他早已不记得我是谁。
害怕我们之间,只剩下尴尬的沉默和客套的寒暄。
害怕自己苦心经营多年的平静,会被这突如其来的重逢彻底打破。
夕阳又一次把天空染成橘红色,蛋糕店门口的灯亮了起来。
我站在老槐树下,看着卓悠南锁好店门,转身离开。
他的背影在路灯下拉得很长,孤单地走向那个老旧的居民小区。
我知道,这样的观望或许很傻,很卑微,甚至很可笑。
可我控制不住自己。
就像一个溺水的人,拼命想抓住最后一根浮木,我也想在这样的观望中,找到一点关于过去的、关于那个少年的、还没有被彻底磨灭的痕迹。
夜色渐浓,老街渐渐安静下来。
我慢慢转身,朝着民宿的方向走去。影子被路灯拉得很长,像一道沉默的拖痕,跟在我身后。
我不知道这样的观望还要持续多久,也不知道当真相揭开的那一刻,我是否有勇气去面对。
我只知道,那个曾经照亮我整个青春的少年,如今落在了尘埃里,而我,还没能找到合适的方式,与这个现实,与这段被颠覆的记忆,好好地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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