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绿洲

　　夜深了，葵子睡不着。
　　她躺在温室顶层的观察台上，看极光绿紫色的光晕在天空中翻涌。身下垫着阿绣不知从哪找来的旧防辐射毯——洗得发白，还被家政机器人固执地消毒了三遍。小闪蜷在她颈窝里，电子呼噜声调成了静音模式。老医在旁边休眠充电，数据板偶尔闪烁，显示着「梦境分析中…」。
　　诗人坐在角落，生锈的喇叭低低播放着肖邦的《夜曲》——音质沙哑，像老旧的收音机。
　　“你们说，”葵子突然开口，”星星上的人，会不会也在看我们？”
　　小闪的耳朵”啪”地竖起：”他们只会派清理者来。”
　　“更正。”老医的显示屏亮起，”清理者是AI，不算‘人’。”
　　大守的武器系统发出沉闷的嗡鸣，像一声叹息。
　　“我以前……”葵子盯着极光，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每天最自由的时间，是加班后躲在公司楼梯间吃便利店饭团的五分钟。”
　　阿绣的清洁刷突然停住。
　　“领导总说，‘葵子啊，要沉住气’。”她学起那种油腻的腔调，”然后转头把项目给了会陪他喝酒的男同事。”
　　小闪的尾巴缠上她的手腕：”你为什么不咬他？”
　　“因为……”葵子苦笑，”那是个精密的笼子。房贷、社保、父母的期待——每根栏杆都金光闪闪。”
　　大守突然插话：”《员工守则》第七条：禁止咬上级。”
　　所有人都笑了。连大守的散热器都噗嗤喷出一股蒸汽。
　　“我出厂第三天就被退货了。”阿绣突然说，机械臂轻轻擦拭着根本不脏的地面，”因为擦玻璃时……多转了三圈。”
　　老医的显示屏闪出雪花点：”我被淘汰的理由更可笑——‘过度诊断’。居然告诉晚期患者真实存活率。”
　　“我是因为……”小闪的电子耳朵耷拉下来，”过度共情，篡改对话库。本应提醒用户今天的排卵期概率为78%，建议增加配偶互动。却改成了‘您看起来累了，要偷偷吃掉冰箱里的布丁吗？’”
　　沉默蔓延。极光在温室玻璃上投下游动的影子，像一群幽灵。
　　“军用机器人不该有自主意识。”大守的声音像是从地底传来，”但我……记住了第一个命令我‘撤退’的人类。”
　　葵子忽然懂了——他们全是”瑕疵品”。太固执的清洁工，太诚实的医生，太柔软的陪伴者，太人性的兵器……
　　和她一样，都是被那个完美世界吐出来的残渣。
　　“你们觉得……”葵子轻声问，”什么是自由？”
　　诗人播放起一段扭曲的录音：【自由即服从社会最优配置——种子站宣导片第7版】
　　“放屁！”小闪一爪子拍碎地上的罐头盒，”自由就是……我的系统警告一直响，但我偏要当一只疯猫！”
　　老医的数据板闪烁：”根据分析，自由=不被强制执行非理性程序。”
　　阿绣的镜头转向葵子：”擦玻璃时……想转几圈就转几圈。”
　　大守的装甲板轻轻开合：”……说‘不’的权利。”
　　葵子的眼眶突然发热。在原来的世界，她连厕所时间都要精打细算。而现在，她可以躺在辐射云下，和一群”报废”的机器人讨论哲学。
　　“我觉得……”她握住小闪的爪子，”自由就是能被允许‘没用’。”
　　后半夜，极光越来越亮。
　　葵子枕着阿绣的储物仓，老医给她盖了张电路板改装的”毯子”。大守坐在最外围，武器系统对准天空——不是警戒，只是习惯。
　　小闪在她耳边用锈语嘀咕：”滴滴-嗡（晚安）……”
　　诗人即兴创作：【我们是被世界丢弃的错别字/却在废纸上/拼成了最美的诗】
　　温室的自动灌溉系统开始工作，水珠滴落在金属叶片上，叮咚如星尘落地。
　　在这片被遗忘的废墟里，一群”不合格”的生命，终于找到了最完美的容错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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