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的雨

　　“急急急——”
　　一大早，苏雨刚踏进教室，就听见一声咆哮。
　　后排的康潮生举着本练习册可怜巴巴地看着林枳。
　　林枳丝毫不为所动，趴下补觉。
　　康潮生仍不放弃：“枳哥……”
　　苏雨目光在那个冷漠的后脑勺上停留几秒，坐回了原位。
　　杜莱此时也有点魂不守舍。
　　“怎么了？研学还没玩够？”
　　“不是……苏雨，你说，如果我过去，康潮生会不会问我啊？”
　　“为什么突然这么问？”
　　“嗯……就好奇。”
　　“应该会吧，毕竟你成绩不是也很好吗？”
　　苏雨没太在意，又朝后方看了眼，正对上刚被吵起来的林枳朦胧的目光。
　　她眨了眨眼，就看见林枳起身走过来，坐到了她后面的座位。
　　声音还昏昏沉沉的：“这题……你教他呗。”
　　苏雨：“…………？”
　　其实林枳没想太多，只是觉得认识也有段时间了却从来不知道她的底子如何。
　　没多久他就后悔了。
　　因为——
　　他就这么看着苏雨走到了康潮生的位置旁。
　　然后耐心地问是哪一题，接着讲。
　　康潮生倒是听得很认真，苏雨讲得也细，阳光照进来，给女孩子的脸上笼上了一层浅浅的光晕。
　　风和日丽。
　　岁月静好。
　　林枳又坐回了座位。
　　苏雨正讲到三角函数时一只手横了过来，精准无误地按在了那道题上。
　　正在认真记笔记的康潮生：？
　　林枳抬眸：“我来讲。”
　　苏雨蹙眉：“为什么？”
　　“你讲的太细了，很浪费时间。”他随便瞎诌了一句。
　　还没等苏雨说话，康潮生就开口了：“不会啊……我觉得挺细……”
　　林枳一个眼刀冷嗖嗖飙过去。
　　“……的……但是雨姐还有事要忙吧，我看你同桌一直转过来。”接收到林枳的眼神，康潮生硬生生改了口。
　　“是吗？”苏雨抬头，确实看见杜莱一直朝这边看。
　　所以她也没再说什么：“那既然林枳要给你讲，那我就让位咯。”
　　林枳不情不愿地继续讲。
　　察觉到他倍速式的讲法，康潮生是想抗议的，奈何林枳现在貌似心情不是很好的样子。
　　等讲完了，他才弱弱地问了一 句：“你……没睡好？”
　　林枳想起来自己昨晚做的那些梦：“……”
　　“没事，睡会儿。”半晌，他才憋出这一句。
　　“哦。”
　　第一节就是语文课。
　　班主任刘老师的课。
　　他一进门就精准无误地看见了教室后排那个趴着的人：“……”
　　刘老师也是经验丰富，走到了讲台上站定，翻开了语文课本，循循善诱：“某位同学，开学第一天就请了假，我听说前两天的研学还带头私自过去玩，明天就月考了今天还在补觉？”
　　原先康潮生还担心说的是自己，听到后半部分才放心，然后一口气又提了起来——这他妈说的不就是林枳吗？
　　说的是谁大家的确都心知肚明，默契地看向那个趴着的脑袋。
　　康潮生实在受不了这种注目礼，尝试着推了推林枳：“醒醒，老师来了。”
　　“……天王老子来了也别吵我，困死了。”林枳头都没抬，语气暴躁。
　　声音不大，但正好班里安静。
　　康潮生：“……”
　　默默看着的全班同学：“……”
　　班主任：“……”
　　最后还是经验丰富的刘老师喝了口水压压惊：“养精蓄锐么？行，康潮生，你转告你同桌，这次月考拿个好成绩，不然待会儿就来找我。”
　　被点名委以重任的康潮生想了想还是举起手：“老师……怎么才算好成绩？”
　　“年级第一第二吧。”
　　全班哗然，要知道，慕禾中学的年段前几几乎可以说是毫无变动。
　　唯一有时候可能会出现的细微变动还是比如年级第六和年级第五互换了位置这样，第一一直是一班的王诗劼。
　　起码高一一整年都是。
　　这不是摆明了让林枳去找老师吗？
　　当事人似乎没在意。
　　康潮生也没在意，低声说了句：“枳哥，加油啊。”
　　“……嗯。”

　　月考当天。
　　由于是转校过来的，苏雨和林枳他们一行人都被安排在最后一个考场。
　　苏雨在倒六的位置，林枳在她后面。
　　第一场考语文，提前二十分钟进场。
　　到底是最后一个考场，其他考生要么是磨磨蹭蹭没有进来，要么进来就是在研究待会儿如何做些和考试无关的事情。
　　也有有关的，比如作弊。
　　苏雨旁边有个太妹打扮的女孩子，看着很成熟，却又做着不成熟的美甲——
　　Hello Kitty的图案。
　　苏雨看着莫名想起了之前在临川看到的那位闪钻姐。
　　太妹说话了。
　　先敲了敲她的桌子。
　　“同学成绩怎么样？”
　　苏雨抬眸，与满眼期盼的女孩对上视线，不着痕迹地又移开，目光落在手里把玩的橡皮上。
　　“还行吧。”
　　女孩一下来了兴趣：“那你考试的时候能不能尽量把卷子往左边靠一点？”
　　苏雨想说不能，但又怕太直接，犹豫片刻：“呃，我考试的时候可能会很投入，就是比较忘我的那种境界吧。坐姿也千奇百怪……就是说可能会做不到。”
　　女孩一下生气了，软的不行来硬的，还瞥了一眼她的校牌：“叫苏雨是吧你可能不知道，我男朋友是职高的，手底下有一群小弟可厉害了……”
　　“所以呢？”冷冷淡淡的嗓音在苏雨耳边响起。
　　林枳饶有兴趣地看过来：“你还想让他堵她？”
　　没等太妹说话，林枳就先发制人：“这么跟你说吧，小心你男朋友堵完苏雨以后看上苏雨了，你别到时候人财两空啊。”
　　女孩咬牙很生气，忿恨埋头，像在手机上敲字。
　　苏雨皱眉，回头压低声音：“她不会真叫她男朋友过来吧！”
　　林枳好笑抬头，才发现苏雨转身太急，两人距离近在咫尺。
　　他不动声色地拉开距离才说话：“怎么，你怕？”
　　“没有。”苏雨又转回去。
　　考试要开始了，在发卷。
　　苏雨转头递试卷时与林枳漆黑的眸子对上，耳畔一阵热气：“考试给你一个小纸团。”
　　说罢不由分说，接过试卷给自己留了一张往后传。
　　苏雨愣了愣，没太放心上。
　　两个半小时的考试时间，苏雨只花了快两个小时左右。这次月考语文是意外的简单，她检查过一遍，正在畅想下午的数学是怎么个难度时，身后忽传来一个纸团。
　　男生的指尖轻轻叩了一下她的背，然后挪到她身侧要将纸团给她。
　　苏雨下意识接过。
　　两个人的手指轻轻交叠了一下，摩擦处，一抹白悄然传递。
　　他们在考场上，传了个纸团。
　　苏雨回神时已经转回去了，目光落在已经填满的答题卡上，还心有余悸。
　　她瞥了眼手里捏着的纸团。
　　其实在这个考场，传递东西这事它就没什么所谓。
　　因为大家都半斤八两的缘故，所以传纸条也传不出什么花来。老师提防的主要是拿手机查询等科技手段。
　　但也正因如此，公立学校的吊车尾可能还会挣扎一下，慕禾学子向来秉持着能读就读，读不了就回家继承家产的思想，在这基本上没什么人传纸条。
　　苏雨在加速的心跳中忽地想起昨天老师说的话。
　　一个念头在脑海中逐渐成形。
　　会不会是林枳怕被叫去找老师又怕查手机被抓才扔纸团向她求助的？
　　想了想以她对林枳的了解，二话不说地寻求帮助倒也不是不可能。
　　毕竟和刚才那位太妹情况不同，林枳还是个上进的好学生，苏雨措辞着该如何婉拒林枳的请求。
　　趁着老师看向另一边，苏雨打开了纸团——
　　逗你的。
　　苏雨：“……”我逗你妈。
　　白瞎了我一番苦心。
　　她没什么表情地扯开笔盖，提笔写下一句，手从下面随意往后一扔。
　　正中林枳脚边。
　　监考老师也正巧从后面巡过来，听到声音加快脚步，眼见着要到林枳旁边了。
　　林枳还保持着前倾的姿势没动，听到动静挑眉看向前方。
　　苏雨面上冷静，心却怦怦跳，想着如果被抓的话她违反纪律也一定要把林枳揪出来揍一顿。
　　等等，想起男生185左右的身高，苏雨冷静了些。
　　貌似打不过。
　　林枳当然不知道苏雨这丰富的心理活动，也并不知道自己即将被约架的事。
　　他把握在老师靠近这个时机，精准无误地抬腿踩住纸团，俯身猛地咳嗽起来。
　　老师原本都悄咪咪要到了，被他这一咳弄得吓一跳，摸了摸鼻子询问没事吧就悻悻走开了。
　　林枳又咳了好一会儿。
　　其实他中间是想停的。
　　要不是看见了前桌默默比的中指……
　　林枳觉得自己最近脾气简直好到爆，被挑衅不但不生气还很享受是怎么回事？
　　然后开始笑。
　　肩膀一耸一耸的，停不下来。
　　这小姑娘怎么能这么可爱？
　　前面的人已经恼羞成怒了。
　　整个考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林枳身上。
　　林枳还没止住笑，停笔铃声响起。
　　顿时大家都无心去关注他了，整个考场一片呼唤声此起彼伏，弄得跟考得很好似的。
　　只有苏雨咬牙低声发问：“捉弄别人很好玩么？”
　　“……”是挺好玩，尤其是对你。

　　很快，下午数学也开考了。
　　三天考试恍然而过，快到大家都云里雾里，只有在放了两天假返校要公布成绩时才切实体会到了考试的压迫感。
　　“怎么办怎么办，苏雨，你说我这次不会排名掉很多吧……”杜莱一脸紧张。
　　“不会的。”苏雨一脸云淡风轻。
　　杜莱诧异：“你都不担心的吗？”
　　“有什么好担心的，大不了就退几名嘛，我心里有数。”
　　“……”
　　事实证明她确实心里很有数。
　　这次她考了年段第三，之前她在海城的时候大概也是这个排名上下，所以她没什么感觉。
　　不过——
　　“同桌，段一段二是谁啊？”
　　杜莱看着自己考进了年段前二十，松了口气，正惊异于对自己同桌又一次刷新认知时猛地被她突如其来的问题硬生生僵在了原地。
　　然后一脸难以置信像是才想起来说：“林枳，考了第一。”
　　苏雨唇角无意识地勾起：“那祝贺了。第二呢？”
　　“王诗劼。”，杜莱顿时又来了精神，“咱们班这回可算是扬眉吐气了，前十占了四个呢。甚至还把那位死装哥给拉了下来。雨姐，我对你寄予厚望啊，你加把劲，争取下次和林枳承包前二。”
　　杜莱说的明明是成绩，可把她和林枳放在一起讲她还是会忍不住多想些什么。
　　苏雨深吸一口气，在心里默念：别被小说洗脑了。
　　现在还没开始早自习，这次月考排名冲击太大，整得全班都闹哄哄的，一个个喜上眉梢，好像林枳考过了王诗劼便赢了全世界似的。
　　话题中心还没到，老师先来了。
　　老刘看着底下闹成一团的学生，微微提了提嘴角，只一瞬便恢复到原来严肃模样：“安静点，高二的人了，一天天的成何体统……”
　　“报告。”
　　“进。”他下意识应下，才抬头看看究竟是谁敢这么迟到，正对上一张没睡好浑身散发着戾气眼神薄凉带刀似乎在谴责他怎么还不放他进去补觉的脸。
　　好凶，男生心想。
　　好帅，女生心想。
　　“好啊你，考个第一就飘了是吧，给你能耐的，迟到五分钟了啊！”老刘不但心想还怒吼出来了。
　　男生漫不经心地扬了扬下巴，眼尾已经有些快闭上了，几乎是睡着般说了句：“刚被教导主任叫住了，问了几句话。”
　　老刘一下子哑口无言，正想着怎么缓解尴尬，眼前的男生忽然自己走了进来，勉强扯出一抹笑：“骗你的。”
　　只在经过他时压低了声音：“不用谢啊，老师。”
　　老刘顿了一下，没说什么。
　　林枳尊重他人的习惯不是一天两天养成的。
　　是刻在骨子里的教养。
　　老刘忽地想起他刚开学请假，就让同学帮忙解释一下，结果他还提前回来又跟他解释了一遍，还帮着他整理刚开学用的材料。
　　思及此，他没再追究，挥挥手让他坐回去。
　　有胆大的同学争着说：“老师你这就开始区别对待了啊？”
　　老刘笑骂：“你考一个试试？”
　　林枳刚坐下便随口接道：“倒也不难，就只是翻翻书刷刷题罢了。”
　　刚刚那个同学：“……”
　　还有人想说些什么，因为他眉眼间明显的倦意没再敢开口。
　　林枳刚趴下，旁边的康潮生就凉凉来了一句：“昨晚偷鸡摸狗去了？”
　　林枳闷在随身带来垫着的校服外套里，没真睡就只是闭目养神：“嗯对，去你家偷鸡摸狗了。怎么没偷到你啊？”
　　康潮生：“……”忘了这位爷睡不好就犯贱的脾性，就不该多这个嘴。
　　不过静默了两三分钟，趁着早读大家都各读各的，康潮生还是忍不住犯贱：“你到底干嘛去了，昨晚我和吴靖航哥几个喊你打瓦你都不来。”
　　语气半带埋怨，林枳过了会儿才懒懒开口：“嗯？这是想我这个人了，还是想我带你们上分了？”
　　“都想。”康潮生一脸笑嘻嘻的。
　　林枳微微起身，刚抬眸想看一眼老师，正看见班上一个男生在苏雨旁边问问题。
　　“他谁？”
　　“啊？”，康潮生冷不丁被问这个，还没反应过来，顺着看过去才了然：“哦，好像叫卢卿杰，咱们班学委吧……怎么了？”
　　林枳也不知道是为什么，看着莫名不爽，又阖了阖眼，才回答：“看着挺眼熟。”
　　康潮生像是猛地惊了一下，转头看向林枳：“你还记得啊？”
　　林枳也懵了，他本来就信口胡诌了句，还真认识啊。
　　康潮生没在意他的反应，欲言又止。
　　“说话。”林枳言简意赅。
　　“嗯……他是那个……的儿子。”中间有杂音盖过，加上康潮生话音不大，林枳就没太听清，不过他也懒得管是谁家儿子了。困意袭来，他把心里的不爽压了下去，埋头继续睡。
　　一睡就是快一个小时。
　　第一节是语文课，语文老师姓孙，是一个挺有个性的女老师，盯着教室最后那个后脑勺看着年级第一的份上忍了很久，终究没忍住：“林枳，起来回答一下问题。”
　　林枳没动。
　　教室大半转过去看他，苏雨也回头了。
　　不知为何，这景象神奇地相似。
　　前几天，他才这么正大光明地睡着，然后按照约定拿了个第一回来。
　　今天呢？苏雨心想，最近没什么考试了，林枳还能拿什么来说话？
　　没等她研究完，康潮生把林枳叫醒了。
　　男生仍是早上进班时那副苦大仇深的模样，差点没把孙老师吓到。
　　“回答什么？”
　　原来他一直没睡着。
　　语文老师没废话，静静看他：“袁宏道认识吧？”
　　“嗯。”鼻音还很重。
　　“那《徐文长传》呢？”
　　“高一的篇目吧。”虽是疑问句，但语气很肯定。
　　他应该记得吧，苏雨心里又在嘀咕。
　　“会背吗？”
　　“老师，你这就过分了吧。《徐文长传》洋洋洒洒几百字，也不是必背篇目。我怎么会背？”
　　“那好，我也不难为你，翻译几个字好吗？”
　　“嗯吧。”林枳揉揉眼睛，趁老师翻书的空档，也不顾周身目光，脚踹了下康潮生的椅子。
　　“靠！”康潮生差点没坐稳，爆了句粗口。
　　林枳没在乎：“刚刚在讲这篇古文？”
　　“不是吧。”
　　林枳：“？”
　　康潮生顶着他的目光，不疾不徐：“我刚刚在玩手机，没在意。”
　　林枳：“……”
　　他还想说什么，抽屉里的手机屏幕亮了下。
　　因为在上课，不让带手机，他调了静音。
　　林枳把抽屉里的手机摸出来，解锁。
　　微信界面上一个女人背影的头像跳出来。
　　Rainy& S：你没听课吧。
　　语气笃定。
　　林枳眉梢微挑，她怎么也带手机了，然后回过去。
　　R：嗯。
　　Rainy& S：本小姐帮帮你，要么？
　　R：代价。
　　Rainy& S：上道。
　　Rainy& S：先看看有没有帮到忙再说。
　　R：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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