弹幕说我丧尽天良

　　听到沈佳人如此说，莱伦低头浅笑，“乐意至极。”

　　说完，他的身子向沈佳人那边偏了偏，露出自己的左脸，“左脸可以吗？我右脸比较好看。”

　　莱伦的眼睛弯成一道月牙，还冲着沈佳人眨了眨，其举止形态不像是来讨打，像是抖擞羽毛、疯狂吸引雌性的极乐鸟。

　　沈佳人淡淡地瞥了他一眼，转头再次紧紧盯着玻璃对面的景象，那位雌性兽人的生产已然到了最关键的时刻。

　　她不敢看她，害怕她们会有眼神上的交汇；但她又无法控制自己不去看她，因为这是过往的重复，是未来的昭示。

　　她要铭记，她在这种痛苦中诞生，她要记得刻骨铭心，以防坠落与迷失。

　　“p327号的先天条件很好，因为她的兽形是鼠兔，成熟期短，繁殖能力强。”

　　“相比其他雌性兽人，p327的繁殖周期长达四个月，而妊娠期只有45天。在恢复好的情况下，可在当年多次妊娠，每胎幼崽的数量也很客观，大概在4-8只左右。”

　　出声的是一直沉默的多可，她从莱伦的身后走出，和沈佳人一同站在玻璃前。

　　多可的眼神平静，口吻淡漠，极其理智且无情。

　　“现在的p327，不是原本的p327，是继承了妈妈的妈妈的编号的p327。”

　　“从第一代到现在，只有9年。”

　　“所以，你知道兽人的诅咒是什么了吗？在无限繁衍生命的同时失去生命。”

　　“不停地生，不停地死，是大部分艾尼斯兽人无法避免的宿命。”

　　从始至终，多可都以一种陈述的口吻讲述着这一切。她不同情p327，也不视其为物品。她不悲叹兽人的命运，也不自怜深陷这可悲命运中的自己。

　　她冷漠地旁观，比沈佳人这个外来者更像是外来者。

　　“可你和她们不一样，不是吗？”沈佳人的视线没有从对面转移。

　　此时那位雌性兽人已经诞下了一个除体形稍小，但外表与普通人类婴儿无异的雌性幼崽。医护人员简单地对其进行检查后，便将其放在保温箱里，继续等待下一个幼崽的诞出。

　　“我们是一样的。”多可转头看她，再次重复，“我们，是一样的。”

　　沈佳人昨晚从同一个人口中听到相同的话，可她依然不能理解其中含义。她和多可，多可和那位雌性兽人怎么会是一样的呢？

　　一个是人类，一个是兽人；一个是研究者，一个是实验品。

　　她和她（多可），她（多可）和她（雌性兽人），不一样。她们，根本不一样！

　　“一样吗？你也会和她一样躺在手术台上吗？你也是实验品的孩子吗？你也会被观赏吗？”

　　一连串的反问快速从沈佳人口中吐出，和微笑着问莱伦能不能扇他脸不同，这次在场所有人都能感知到她清晰且明显的火气。

　　【哧溜哧溜，好好吃，这就是爆发的味道吗？香死我了！】

　　【感觉不太像，顶多算小爆？】

　　【不像＋1，比起小爆，我感觉更像是被斯威特星上的埃皮蒂蜂蛰了一下，又热又痛，火辣辣的。】

　　【附议】

　　……

　　【附议＋1%479*7&】

　　【阿特星人就别附议了，你们吃得明白吗？感受过痛吗？】

　　【&*&$^9%】

　　……

　　【比起这个，我觉得更像那次唐神发现自己被妮可骗了后的愤怒，类似于，你怎么能骗我？你怎么能骗我呢！】

　　【楼上，别嗑了，这糖已经碎了八百年了。】

　　……

　　话说出去后，沈佳人才后知后觉，自己不该这样说。她不该冲多可发火，不该说有可能刺伤她的话，不该随意展露自己的情绪。

　　可她忍不住，因为她感到了背叛。

　　这实在太奇怪了，她为什么会因认识不久的陌生人的短短几句就产生背叛感，为什么仅仅因为一两三次的善意，便对其盲目好感甚至开始信任。

　　这又实在不奇怪，因为她们是天然的同盟，只是现在她还没有意识到。

　　可身为旁观者的莱伦已然看透了一切，多可没有说错，她和露丝的确是一样的。

　　此时他对沈佳人的兴趣达到了顶峰，甚至爱屋及乌，即使她没能说出令他满意的、充满想象力的答案，他也愿意让那两位类人多活一段时间。

　　无它，他太好奇了，一个人类，一个和维多利亚、拉克斯来自同一个地方的人类，为何会对兽人雌性有超乎寻常的共情。

　　这不符合他对人类的认知。

　　维多利亚暂且不论，他可是切切实实和拉克斯相处过一段时间。

　　单看外表，估计不少兽人都会被她迷惑，清澈懵懂的鹿眼，浓密挺翘的睫毛，小巧的鼻，樱红的唇，配上白雪般的皮肤与栗棕色的短发，完全是涉世未深的单纯模样。不然自己的好友，也不会从众多的笼中一眼选中了她。

　　在艾尼斯帝国的兽人眼中，拉克斯是一切美好的代名词：善良、纯洁、坚韧、忠贞、坚持自由与平等……

　　这些词里只有“坚持平等”能与拉克斯对得上，她平等地看不起任何一位兽人，无论雌雄。

　　在她心中，兽人是低劣的、愚昧的、未开智的人形动物。这样低贱的物种竟然妄图挟制、掌控她，简直是目中无“人”、以下凌上。

　　至于类人，她也从未视其为同类，类人对拉克斯而言是附属品、是还算忠诚的仆人、是用于取乐的玩具。不管是什么，她永远在他们之上，是他们的主人。

　　莱伦曾好奇问过拉克斯，她与维多利亚来自怎样的世界？

　　拉克斯的回答很简单，颠倒的艾尼斯帝国。

　　如果说艾尼斯帝国是雄尊雌卑的世界，那么维多利亚和拉克斯所处的世界则是以人类为尊。

　　他可以理解露丝保护类人的想法，毕竟雄性兽人中也是有类似充满责任心的存在。可他搞不明白，她为何对雌性格外关注。

　　也许时间过于久远，他险些忘记了，当初的多可也是如此的愤怒。

　　既然如此，那个地方或许更适合她参观。

　　想到这儿，莱伦已经按捺不住嘴角的笑意，他有些期待，在那个地方她会露出怎样的表情，拥有怎样的反应。是和维多利亚一样无感，还是与拉克斯般轻蔑，或者……更像多可，在厌恶至极的同时燃烧着无尽的愤怒与恨意。

　　于是他上前一步，插在多可和沈佳人中间，“多可没有说错，她们的确没有什么不同。”

　　“你所见到的一切只是艾尼斯帝国的冰山一角，露丝，你很幸运，还没有见过外面的世界。”

　　当然他也很幸运，在那位的指导下，顺利“捕获”了她。

　　“为了让你更了解艾尼斯，我将带你们去到完美实验室最深的地方。”

　　莱伦的话音刚落，多可的眉头就轻轻皱起，她知道莱伦将她们去往哪里，那是她最讨厌的地方，她不希望露丝被带到那里，绝对不能。

　　而沈佳人在莱伦说第一句时，便有一种不好的预感。莱伦比她更先一步知道多可在说什么，并由此推断出了什么。

　　多可到底在说什么？莱伦又由此推断出了什么？

　　沈佳人无比肯定，她知道答案，可现在却怎么也想不明白，像极了在梦里做自己做过的数学题，明明解法早已烂熟于心，但试卷依旧一片空白。

　　在走出去之前，玻璃对面的雌性兽人又诞下一名幼崽，如果说上一个幼崽接近人类婴儿，那现在这个只能用“初具人形”来形容，虽然是人类婴儿的样子，但全身长满细密的白毛，头上还有一对小耳朵。

　　可医护人员却欢呼雀跃，像是在迎接一个宝贵生命的到来。

　　好奇怪，上一个幼崽出生时面对的世界是冷淡且寂静的，而这个幼崽第一眼看到的、听到的都是满心满眼的喜悦。明明在沈佳人看来，它是一个“残次品”。

　　医护人员的欢呼通过厚厚的玻璃传到对面已经是微乎其微，但沈佳人还是听到了她们在说什么。

　　“太好了！是个雄性！”

　　“太好了！是个男孩！”

　　两句相近的话跨越时空在沈佳人的脑海中交叠，在彻底迈出这间房间时，她终于明白多可在说些什么——她们的确是一样的。

　　是忘性太大，还是应激性保护？沈佳人不清楚，她只知道自己总是很能适应一些身份上的转变。

　　从妈妈的孩子到姑姑的“孩子”，“佳佳，从今天开始让姑姑当你一段时间的妈妈，好不好？”；

　　从小孩子到女孩子，“小孩子都这样喜欢玩闹”、“女孩子不可以这样坐，把腿合起来！ ”；

　　从独自一人到成为姐姐，“佳佳，这是你弟弟，以后你就是姐姐了，可不能再像在姑姑家那样任性了，你要让着弟弟。”

　　这种适应力在帮助她快速适应环境、融入环境的同时，也让她很容易忘记原本的自己。

　　她不是平行世界的人类，她是沈佳人，性别女，物种人。

　　想明白之后，沈佳人意识到，莱伦接下来要她带去的地方绝对不是什么好地方，他可能察觉到了自己和另外两位人类的不同。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她隐隐约约能猜到，自己将会面对怎样难堪、气愤的场面。但没关系啊，多可也会在。

　　沈佳人明白，自己现在的想法有多么可笑，竟然猜想多可接下来会因为她是雌性而帮她。

　　这是一种无语、荒唐且愚蠢的直觉，但她还是选择相信这种直觉。

　　她现在无法去形容此刻内心的感受，她想，即使多可不帮她也没关系，因为她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力量与支持。

　　她们沿原路返回，进来前是一扇又一扇打开的门，回去后是一扇接着一扇闭合的门。

　　生产室的阳光伴随大门的关闭而彻底消失，迎接沈佳人她们的是冰冷惨白的人造灯光。

　　她不知道，她与她们哪个更幸运，唯一清楚的是，她们都是不自由的，都身处在铁笼之中。

　　虽说沈佳人在地下的方向感极差，但那是因为没有标志物。在看到电梯后，她记起这是她们与桑尼分开的地方，而她们现在所前进的方向正是和桑尼离开的方向是一致的。

　　现在要去的地方，桑尼也会在吗？这个念头在沈佳人脑海中一闪而过。

　　随后，她的目光便被多可紧紧锁住，她面色难看，红晕从衣领处慢慢爬上脖颈，鬓角沁出一层薄薄的汗，看上去极为不舒服，像是在发高烧。

　　沈佳人想问她怎么了，但碍于莱伦、越山等人，便没有说话，只是悄悄往她那儿瞥。

　　在莱伦示意多可上前输入密码开门时，多可说话了：“教授，我发情期到了。”

　　简简单单一句话把沈佳人炸得头懵懵的，多可也有发情期吗？雌性兽人也会发情吗？

　　一旁的越山和沈嘉钰对此则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毕竟动物有发情期是很正常的一件事。

　　而莱伦则是似笑非笑望着多可，意味不明地说了一句，“是吗？我记得不是才刚刚过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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