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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针
“小姐,小姐。”王妈锲而不舍的敲着门,到底是把林莺歌给叫醒了。
林莺歌昨天看书看到半夜,口中干渴,喝了两杯雨前龙井。倒是没觉得好喝,但这觉是睡不成了。她一晚上眼睛瞪的像铜铃,看着漆黑的房间,想象着头顶是雪白的天花板。
一直到第一缕熹微的晨光投入房间,终于让她看清了那天花板。不完全是雪白的,更像是石膏的结构,有纹路,仿若有生命。
“唉,”林莺歌按了按酸痛的脖子,无论是原来还是这里,落枕对她来说都是绝症,她觉得脖子坠了个秤砣,疼是一部分,要见林惊鸿是另一部分。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万一他看着鲅鱼饺子的份上,发现不对也不会杀我呢。”
才短短三天,林惊鸿在林莺歌这,就从心底屏风后的倩影儿,成了避之不及的牛鬼蛇神。
“小姐啊,小姐,鲅鱼饺子都装好了,再不送去不好吃了呀!”王妈听着了屋里的声音,更是大声叫着门。
说来真是环境塑造性情,王妈本是苏州林莺歌妈妈的家生女佣,原来也是温婉如水的内向江南女子,吃了近三十年的山东煎饼卷大葱,倒活生生成了豪爽大娘。
“来了来了,我的王妈,别敲了,你家小姐落枕脖子疼。”林莺歌下了床,左手还揉着窜了筋的脖颈,是低头也不行,仰头也不行。刚不动还成,这一起来,脖子别着劲儿的疼。
“呀,这如何是好啊。”王妈在楼梯上就喊老管家,“王管家!王管家!先别煮饺子了,找个大夫啊,小姐落枕啦!”
林莺歌闻言一抬眉,怎么这民国也时兴她妈妈那种明明才凌晨六点,生骗她说九点的做派呢!饺子不是还没煮嘛!
老管家知道一个老中医,一针下去就能治好落枕。但那人怪的很,看诊全凭心情。老管家一转眼珠子,让小厮拿了罐今年刚下的顶级大红袍加两条小黄鱼去请。
不多时,小厮拿着两条小黄鱼回来,茶罐子不见了。老管家知道这是请到了,果然,小厮身后跟着个穿靛蓝色棉布长衫白胡子老头。
林莺歌早被王妈扶了下来稳坐在沙发上,她一动就疼的皱眉,惹得王妈赌咒发愿的恨不得自己替她受了这疼。
老头一看林莺歌歪着脖子看他,就知道这是落枕了。他那粗眉一横,一屁股坐在旁边的小沙发,在玻璃小几上摊开了装针的粗布袋,像是在说服自己看在大红袍的份上治个他看不上眼的病。
“秦大夫,您喝茶,”老管家让人给秦九针上了白毫银针,“这茶定是不如刚送您的,不过也是好茶。”
老头看了老管家一眼,“哼”了一声,仍是没动。
林莺歌一看针灸就眼睛放光,她可听自己师兄说过一位老中医一针就扎好了落枕的奇迹。她疼的厉害,顾不得其他,脑袋里的知识随着讨好自然而然脱口而出。
“《本草纲目》载,落枕属‘项强’,当取风池、肩井二穴,”林莺歌硬挺了挺脖子,一脸诚恳,“老先生这套金针不是等闲之物吧,恕我没有见识,您不然让我见识见识?”
林莺歌虽然没谈过恋爱,但也是如花似玉的大闺女。她原来非常迷恋一个在沪海中医药大学求学的德国人,叫卢卡斯,头小脸小,五官精致。
林莺歌只看了一眼就觉得头晕眼花,叫嚣自己谈恋爱了,为此好好学了一段时间的德语,还看了不少中医的书。
林莺歌给自己鼓足了气,那句“Hallo”还没说出口,就看到那金发蓝眼的德国大帅哥怀抱一个栗发棕眼的法国大美妞。
暗恋,不疾而终。
“坐好。”秦九针拍拍林莺歌的肩膀,林莺歌赶紧罪证。秦九针一手压着林莺歌的肩膀,一手找着角度扭转她的脖颈,他动作缓慢,林莺歌没觉得太疼,渐渐放松下来。
“嘶——”林莺歌倒吸一口冷气,这老头连个示警也不给,三针已经刺入她后颈。
“《千金方》看过没有?”秦九针的声音是沙哑的,像是砸坏的破锣。
“看过一点。”林莺歌如实说,她感觉《千金方》乱糟糟的,她看的晕头转向。
“怎么说‘项强’的?”秦九针捏着针尾,行云流水又落一针。
林莺歌觉得脖子这么一下子就能动,不疼了,才略微动了一小下,被秦九针一巴掌拍头上。
“乱动什么!扎错了,就不只是落枕了!”
“嗷,报意思,报意思。”林莺歌这回是一动不敢动了,这老头太暴力了。
“说啊。”秦九针往林莺歌手腕上扎了最后一针,坐了回去,捏住茶杯,喝了一口。
“项强不可回顾,取天柱、大椎……”林歌记不得太多,磕磕绊绊的想着,秦九针冷笑一声打断。
“孙思邈原文写的明明是先刺承浆后风府,”秦九针大大咧咧的闭眼靠在沙发椅上,“你们这些读书人看了点劳什子的医书,以为自己懂得多,根本不结合实际,为医者……”
“得读病人,”林莺歌脖颈的疼痛山倒一般没了,她也有心情接话茬了,“您说的和我认识的一位姓林的奶奶说的一般不二。”
秦九针记着时候,拔了针,林莺歌的脖子和手腕只留下微不可见的针眼。
“谢谢大夫,简直鬼手神医啊!”林莺歌左手抚着脖子,眼里直泛亮光。
秦九针没答复,捆上了布袋就往外走。他走到门口,踏出门之前顿住。
“你叫什么名字?”没等林莺歌回复,秦九针自顾自的哈哈笑了,“算了,丫头,有时间来杏园弄百草堂,来请老翁我吃糕点。”
秦九针转过头,他的身子在阳光下,头是暗的,眼睛却是亮的,“我喜欢凯司令的栗子糕。”
“呸,小姐,这老头真是为老不尊,咱可不能去啊。”王妈看着秦九针的背影啐了一口,狠狠剜了一眼。
“有能耐的都如此嘛,”林莺歌拉着王妈不叫她再说,“王妈,快给我打扮一下,都这个时候了。”
“是是,王管家打过电话了,今天先生一整天都在主堂。我们快些,让先生吃个家乡味。”王妈一说到这个就来了劲儿,给林莺歌收拾的柔而带媚,美而不妖。
“哎呀,我们小姐真是太美了!”林莺歌一下来,那个叫枇杷的圆脸小女佣捂着嘴惊叹。
“简直比那个歌星白蝶还漂亮!”比枇杷略大点的瓜子脸女佣叫春桃,是个长相清秀的。
“说什么呢!我们小姐是那些破鞋比得上的?”王妈开始的高兴在听到歌星二字时□□脸,她可是本分的,自是看不上那搔首弄姿的。
“嗳哟,嗳哟,王妈妈是我不对!”春桃抬手轻轻扇着嘴巴,告饶。
“鲅鱼饺子煮好了?”王妈也没揪着不放,还有正事犯不上的。她扶着林莺歌走到了餐桌前,颐指气使的。
“好了好了。”春桃进了厨房端出两个白瓷盘子,盘子上各十几个圆滚滚的白饺子,这鲅鱼的鲜味站两米远都是闻得见的。
枇杷端出黄花梨木的食盒,小心翼翼将盘子放进去。那食盒一共三层,最上层的木盖没有盖。
春桃又端出来两个白瓷碗,一碗是芝麻辣子油,另一碗是王妈秘制的胶东蘸料,实际就是酱油配醋,混入蒜末,再点一点白糖和香油。
王妈亲手接过装蘸料的碗,放进食盒最上层,盖上了盖子。
“小姐,我们走?”王妈挎着食盒,一直戴着的围裙脱下来了,换上了一件棉布的深棕色衣裙,她头发梳的更整齐,脸上还抹了雪花膏。
“走!”林莺歌一个走字说的大气磅礴,基本是给自己打气。
王妈坐在司机旁边,林莺歌一个人和食盒坐在后座。王妈给林莺歌戴了一对翡翠绿的耳坠子,阳光透过车窗,吻上那冰冷的绿,反射出几缕弧光,照到前座的皮革上。
林莺歌的出行是经过林惊鸿同意的,不过林惊鸿不知她什么时候来,只说叫王五开车带人在后面跟着,保护林莺歌。
正因如此,林莺歌站在青/帮主堂大门口时,意料之内的被拦住了。
林莺歌没与守堂的帮众争论,也拉住不大高兴的王妈。王五很快过来了,他跳下车,与守堂的两人交代了一声。
往日的帮众也就放行了,不过今天这两个看守是与林惊鸿不对付的漕运堂出来的,林惊鸿接手的堂口就是赵金富的,林惊鸿还抓了赵金富的两个副堂主,定要撬出与大刀帮勾结的“幕后黑手”。因着这层,两个帮众虽得了消息说是林公馆有人来,也非要搜了身才放行。
“呸,眼进了痰的癞头鬼,这是……”王妈听了张口就骂,被林莺歌拉住了。
“没事的,王五,麻烦你把吃食给先生拿进去吧。”
王五眼神冰冷,仔细看竟与林惊鸿有几分相似。两个帮众挺了挺胸膛,但不敢回视。
王五跟林莺歌道歉,说马上禀了先生,出来迎他进去。
王五接过食盒,刚迈了一步,那下巴有道浅刀疤的守堂又发难。
“这吃食不能随便进主堂,得银针验了才行!”刀疤说完拍了身边人的脑袋,那是个年龄稍小一点的,胆子不大,小声说:“是不是,差不多了?”
刀疤抬起手肘狠狠顶了他腰一下,那人吃痛,大喊道:“对,规矩就是规矩,林先生都得守的。”
王五是个不善言辞的,他右手死死抓着食盒把手,左手握的死尽,就要动手。
“咋了咋了咋了!”一道踉跄跄刀光剑影般的声音从门中传来,沈骰玉双手搭在脖子后,抻了一下身子,走出来。
“吵什么吵!没接到消息就赶出去,说什么闲话!想老/子给你们紧紧皮子?”主堂的守堂都是实打实在沈骰玉手下操练过的,看着沈骰玉都犯怵,更何况现在沈骰玉赫然是整个青/帮唯一跟龙头沾亲带故的。
“主事,这进堂的吃食……”刀疤脸一抱拳,没说完就被沈骰玉扒拉到一边去了。
沈骰玉一眼认出了林莺歌,转头看向那险些栽个跟头的刀疤,一脚蹬在他屁股上,让他生生摔个狗啃屎。
“瞎了狗眼,聋了狗耳,没接到消息说有人来找林先生?”
“呀,先生不知道,他们还要搜我们小姐的身子啊!”王妈趁机告状,极尽挖苦。
“真是吃熊心豹子胆了!”那刀疤爬起来,沈骰玉一脚又给他踹倒,他倒下去时下意识拽了另外一个,两个人都趴下了。
“这是林先生亲妹子,以后只要来了,直接放行!”
两个帮众连连点头,说:“记住了,记住了。”
沈骰玉引着林莺歌和王妈进去了,到了林惊鸿休息的静堂,王妈站下,等在院子里,不肯再往里间去了。
林莺歌知道王妈的意思,没有办法,硬着头皮进了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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