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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声
十一月末的榕江,夜间气温已经逼近零摄氏度了。
一片墨色之中,路致远缓缓睁开眼,瞳孔慢慢聚焦到虚空中的一点上,意识逐渐回笼。
洗漱完穿好校服出来的时候,路岚已经在往饭桌上端菜了。路致远眉毛微拧:
“不是说我自己路上买着吃吗,怎么又起这么早做饭?”
“闲着没事。再说了,妈妈也要赶紧去医院交班呢。”
路致远拉开椅子,默默吃着饭没说话,倒是路岚跟他提了一嘴:
“往后天就冷了,咱租的房子离你们学校也有点远,来回上下学多少要受冻。妈妈想着,你办个住宿是不是方便点?”
路致远舀粥的手顿了一下,头也不抬地说:“不用,就十多分钟的路程。”
“是嘛……我想着住宿的话就不用这么麻烦了嘛。”
“不用了,住家里习惯了。”
路岚还想再说点什么,路致远已经站起身去门口换鞋了:“我走了。”
路岚话堵在嘴里没说完,只好答应一声:“哦,行,那你赶紧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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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为什么,今天的天阴得可怕。路致远裹着一身寒气踏入教室的时候,班里的人还是零零散散的。
路致远坐到座位上的时候,身边的人已经在拿着卷子做题了。
“大清早的就开始刷题了……”
路致远在心里嘀咕了一句,又偷偷斜着眼看了看卷面,密密麻麻的英文字母在上面工整排版。
“刷的还是英语题?真不会把脑子做昏吗?”
后半句话,路致远原本也是在心里念叨的,但不知道是不是早上的粥烫了嘴,鬼使神差地,他居然真给念叨出来了!
反应过来后,路致远还没想好怎么解释,刷题的人已经敏锐地抬起头了:“你说什么?”
空气凝滞两秒,路致远皮笑肉不笑地说:“你耳朵真好,听力从来没丢过分吧?”
程铭盯着他看了会儿,接着他的话说:“还好,偶尔错一道。”
路致远耳朵里进着话,脑子里却想这人说“错一道”好像跟“无聊了故意错个题玩玩”一样稀松平常。夸人的话术还没使出来,就听程铭又说:
“否则经常满分的话,脑子就该昏了。”
“……”
路致远瞬间感觉空气里全是凡尔赛的味道。
现在是六点五十,天亮起了一点儿,却是大块大块的铅灰色,看不到一点边际,让人心中莫名沉闷。
按理说,这样的天很适合睡觉。
此时,班里这些来得早的,就都不约而同地趴在了桌子上,指望着在彩芳进来之前,能睡一会儿是一会儿。
路致远闲着没事儿,拿出英语书看后面的单词表,然而没过一会儿,就“拜倒”在英语的魅力下,也睡了起来。
在一旁目睹全程的程铭:……
然而阴天却不止有好睡的氛围,还有让人虎躯一震的隐藏招式。
一道惊雷突然降落,“轰隆”一声响彻天地,威力大到仿佛脚下的地板都在颤抖!
所有人都被吓了一跳,瞬间从回笼觉中清醒。
而叫醒路致远的却不止这一道滚雷,还有耳边金属落地的撞击声。
路致远直起身时,程铭正弯腰捡地上的保温杯盖子,在那张做了大半的英语卷上,还有几块未干的水迹。
路致远瞬间福至心灵,打算拿这事打趣人。正要开口,却被“咣当”一声给打断了话。还没回头,赵怡戈几个人的嗓门就响了起来。
路致远觉得今天早上无比的吵。
“哎我操!这雷打的怎么这么吓人!我还以为我要被劈死了!”
梁育辉斜楞他一眼:“德行!打个雷而已,还能吓成这样。”
赵怡戈立马头一歪:“哎——我说你这人,刚刚是谁百米冲刺跟头驴一样往前蹿?这会儿要脸了?”
众人立刻哄笑起来,班里一下子热闹了许多。人一多,连带着空气都暖了不少。
梁育辉还要怼他,王东旭见状赶紧把两人往里一推:
“行了行了!小心一会儿付大人看见了骂人啊!”
闻言,两人立即自动消音,老实回到座位上去。
下一秒,付万聪拿了笔记本进来,拍拍手让大家安静:
“由于这次联考学校比较多,所以这两天会有不同学校的老师到咱们学校一起进行研讨。当然也不全是为了这次考试,更多的是应市教育局要求为日后教育工作开展准备的。但这个不重要,”
她清了清嗓子,接着说:“重要的是,学校领导做要求,让咱们在此期间,展示出二中学子的良好风貌,并保持到研讨会结束。时间不长,就两三天。但在此期间,禁止出现打架斗殴、男女生交往不检点、不敬师长、抽烟喝酒等违纪行为。一经发现,一定严肃处理。”
底下的学生托腮听了半天,一听又是做表面功夫,瞬间没了兴致,纷纷低头对着书本发呆。
付万聪敲了敲黑板:“一定记住,从今天就开始啊。另外,彩芳刚刚发微信说她临时有事,早自习大家自行安排。好了,开始吧。”
众人“唉”声一片,很快又投入状态,背书的背书,写题的写题,一片盎然成趣。
虽然早自习的时候,外面天阴沉一片,又打雷又闪电的,但直到中午,也没见下一滴雨。
“你说这是不是诈骗啊?早上那雷声那么震天动地,我还以为要下多大的雨呢!”
王东旭站在教室后边的窗户那里,对一旁的路致远这么说。
路致远倚在墙边,手随意地搭在窗台上,风透过窗溜进来,吹起衣摆,显出少年单薄劲瘦的腰身。
“是啊,我睡的好好的,突然就给我弄醒了。”路致远轻笑一声,拧开一边的水瓶喝了一口。
王东旭正正经经地把他从头到脚看了一遍,不知道为什么,总感觉这人身上有种吸引着别人向他靠近的特质。
或许是因为那节体育课,让王东旭心里对他有了很不错的观感。总之他觉得,路致远这种人,应该没谁会跟他合不来。
这么想着,王东旭又不由得感慨起来:“要是明天考试下雨,那才造孽了。”
路致远笑了笑,眸光却下意识往右下方瞥了一眼,来了句没头没尾的话:“还行吧,就是不能打雷。”
王东旭:?
“为什么?”
路致远压住嘴角,看上去倒是脸色无常:“万一吓得人手一哆嗦,弄掉了水杯,水洒在试卷上怎么办?”
隔了一张课桌的距离,程铭也不知道听没听见。只见他拧水杯的手一顿,两秒后又不动声色把杯盖拧了回去,端端正正地放回到桌子上。
举动一切正常,就是脸有点黑。
可惜窗前吹风的俩人,一个装作没看见,另一个是真的看不见,还在叭叭地吐槽这善变的天气。
路致远拿余光打量人,却发现人早已不见了影,不知道去了哪儿。
上午的最后一节课,正是肚子最空的时候。
一帮十六七岁的高中生,最惊人的不是一天能写空几支水笔,而是一顿能吃多少饭。因此下课铃刚一响起,大家都纷纷动身窜位,赶集似的互相蹭口吃的。
而这个时候,一股浓郁的四川火锅的味道突然出现,并以极快的速度扩散到了整个教室,所有人整齐划一地吸了吸鼻子:
“哪来的火锅味儿?”
“谁还把火锅弄教室来了?”
这个时候,梁育辉突然从座位上跳了起来,并飞速往后逃跑——他手上端了个正冒着气儿的自热锅,自热锅的主人还在后面玩命地追。
“梁育驴!你把爷爷的火锅还给我!!!”
梁育辉一边狂笑,一边捧着盒子四处窜。不一会儿,教室里的各个角落都沾满了鲜香麻辣的味道,众人肚子叫的更响了。
没一会儿,梁育辉被赵怡戈堵在墙角,脸都快被挤成饼了,还不忘伸出筷子夹菜。
“赵戈戈!一哥!给我再吃一口!”
赵怡戈“啪唧”打掉他的手,“哼”一声:“叫爸爸也不好使啊!我只吃我女神这套!”
王东旭偷摸捞了个丸子:“得了吧,杨芯理过你吗?别往自己脸上贴金啊!”
“我靠!王旭旭你吃我火锅还这么扎我心?梁辉辉你说!”
梁育辉又扒了根火腿肠吃得正欢,闻言想了想:“杨芯确实不怎么理你啊,不过她也不怎么理其他人。毕竟她又不怎么来学校,怎么跟你说话?”
赵怡戈:“……行了吃你的火腿肠吧!”
程铭这时候回来了,手里还提了一个袋子。
路致远装作无意问他:“你刚刚去干嘛了?”
程铭说话没什么好气,声音冷冷的:“去超市买了个带吸管的杯子,免得以后喝水拧杯盖,更不会洒到卷子上。”
路致远听出来他话里的重音,轻笑一声:“你听见了?”
程铭面无表情看着他:“听见什么?”
“我跟王东旭说的话。”
程铭太阳穴跳了跳,没理他,拿出错题本开始写错题。路致远扯扯嘴角,也没再说话,然而下一秒就开始“作妖”。
“程铭铭?”
“……?”
程铭觉得自己的太阳穴跳得更厉害了。
路致远嘴角不自觉上扬,又喊了一声:
“程铭铭?”
程铭吸了口气,揉了揉自己的脑袋。
“程铭铭?能听见吗?”
“你……”
程铭终于有了反应,然而憋了半天才问候了路致远一句:
“你是不是很无聊?”
路致远趴在桌子上笑了起来,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反正他很想笑。
“对不起哈哈……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觉得……哈哈哈……”
程铭冷着一张脸看着他笑。
路致远从桌子上起来突然对上这样一张冷脸,嘴角一下子下去了大半。
“很好笑?”程铭问他。
“不是。我就是觉得,你的道德水准有点高,我有点惭愧。”路致远此刻一脸正色。
程铭轻“哼”一声,别过眼继续写错题本,“我只是不想说一些没用的话。”
路致远此时看程铭,莫名觉得他在一些方面很像他之前养过的一只猫——
有时候猫被他逗急了,也是“喵”的一声从他身上下去,扭头迈开步子就走了。冷脸甩过来的同时,还带着点儿……
路致远正要从自己的“辞海”里找出一个贴切的词,一阵喧哗突然打断了他的思路。
“请问……哪一位是路致远同学?”
一道不算太大的声音细细地从第一排传到最后一排,一同带来的,还有每一排同学的目光。
路致远:“?”
班里突然静了下来,路致远定睛一看,才发现韩彩芳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讲台上。在她身边站着的,是两个衣着得体的中年人,看起来四十出头。
而在这两个人中间站着的,则是……路致远昨天晚上见过的人——杨芯。
路致远大概明白了那两个人应该就是杨芯的父母,但今天来这里干什么?路致远不知道。
下一秒他就知道了。
只见杨芯的父亲不知道从哪抖搂出来一面锦旗,一展开,金灿灿的两行大字就出现在全班人面前——
“见义勇为伸援手,危难时刻显担当!”
只见杨父清了清嗓子,缓缓说道:“我今天来呢,是为了感谢路致远同学,在昨天晚上我女儿和她朋友在外遇到危险的时候,挺身而出,施以援手,让我女儿得以平安归家……”
不少人的目光时不时地往最后一排看去。
“今天特意制作了这面锦旗,啊,感谢并赞扬路致远同学,啊,路见不平就施以援手,为人正直,果断勇敢……”
路致远此时还闲散地坐在座位上,韩彩芳见状赶紧朝他招招手,示意他过去。
这时候路致远还有点没回过魂,他看了看彩芳,又瞟了眼周围。只见四十多双眼睛纷纷朝他看去,一种名为“尴尬”的感觉正在他身体里蔓延开来。
偏偏他的同桌也在“好心提醒”他:“彩芳叫你上去呢。路远远?”
这声“路远远”像个小炸雷一样直接把路致远给炸醒。他用一种难以言喻的表情看了一眼程铭,这人正一副看戏的样子,眼尾上翘地看着他。
路致远:“……”
无奈之下,路致远还是迎着所有人的目光走上讲台,接过了那面锦旗,还不得不撑着笑站在那儿被表扬。
他本以为一两分钟就能下去了,谁知道五分钟过去了,杨父依旧滔滔不绝,他依旧如坐针毡。
路致远怀疑杨芯她爸一定是个机关领导,不然为什么能几句话变着花样来回说?
期间,路致远状似不经意往下面看了一眼,果然抓住了程铭脸上一抹一闪即过的笑。而对方注意到他的目光后,又瞬间变成了平时的那张“阳痿脸”,继续埋头做题。
“……他是狐狸吧?否则怎么变脸这么快?”
路致远心里嘀嘀咕咕,终于等到了彩芳放他下去的旨意。
他一身如释重负,攥着那面扎手的锦旗回到了座位上。
刚一回来,他就要盘问人。
“你刚刚在下边是不是偷笑呢?”
程铭头也不回:“什么?我不知道。”
路致远笑了:“程铭,你在这儿等着我呢?”
这时候,下课铃声毫无征兆地响起,整栋楼的人蜂拥而出。几乎是眨眼间,三班已经只剩下他和程铭了。
程铭不紧不慢地合上书,转头看着他,凤眼轻轻挑起——路致远心说这人不会真是狐狸变得吧!
然而紧接着他就听见这只“狐狸”说:“早知道你喜欢锦旗,我还给你写什么信。你说是吧?路、远、远?”
路致远:“……”
“操!他怎么还追着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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