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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谁(二)
“先管好你眼前这只凶兽再说其他事也不晚,”率先出声的却是仰椿宗为首的女修,只是她的声音十分不悦:“都自身难保了,还有闲心怀疑旁人?”
话音落下,辛南烛脖颈一窒——
细密如同牛毛的丝线劈头盖脸地朝她砸去,又像是生出自我意识般绞紧她的要害。
只是这样的攻击虽然来势汹汹却不求一击致命,倒像是追求钝刀子割肉一般细密绵长的磋磨,叫她在漫长的痛处中失去生机。
辛南烛喉头发苦,视线莫名往山梧方向靠。
她十分确信,在之前自己发问之时,对方的表情罕见地迟钝一瞬。
而眼下这女修抢先刁难的行事更令她确认:此二人绝非初次见面,肯定还有隐情。
明明呼吸越发困难,口中隐隐泛出铁锈味,辛南烛破天荒地再度勾起嘴角。
眼前种种带来的恐惧并未将她吞没,反倒激起脑海中曾在皇城听到的旧闻:
曾几一度,禹朝王宫贵胄间流行饲养一种由域外进贡的猎犬。
猎犬能嗅遍方圆十里的活物,更能如风般穿越山林,獠牙之凶悍可轻易割开寻常畜皮。
只是此犬从来桀骜,极难认主,于是便流传出将其先饿到皮包骨头,再诱以美食珍馐,待猎犬吃饱喝足再次露出凶相后又将其置于饿狼群饲的绝境之中,由主人出手相救,将其完全驯服。
但此般煞费苦心并非单单为满足贵族男女的征服欲。
等猎犬认主之后便会被送入兽笼中,与铁齿钢牙的雄狮殊死决斗,直到最后一滴血流尽这些猎犬也不会知道,它们所守候的主人坐在看台最高位上......
想到此处,辛南烛心中隐隐抽了一下,又生出无解。
她并不知道自己如何同那猎犬般被一次次被“选中”又一次次被“拯救”,而让她从这样的无力感中挣脱出来的却是眼前这只凶兽的一声嘶鸣。
至此,辛南烛前夜的记忆在模糊之后又被瞬间重组,她的手心渗出冷汗——
这只凶兽的叫声被她听出与秘境中那只截然不同,她蹙了蹙眉,视线正好扫过女修背在身后摒指牵捻的动作,随之而来的是丝线收紧后浑身骨骼的吱吱作响。
辛南烛低垂双眼,几乎确定凶兽背后之人到底是谁。
至于这女修与山梧到底是什么关系......
也罢,都死到临头,费劲思考这些又有什么用?
昏昏沉沉之际,辛南烛已经被疯涨的丝线捆束在半空,她的目光亦被层层高筑的茧蛹挡住,视线模糊之际恰对上女修帷帽被风掀开之后露出的那双惊惧的眼睛。
辛南烛心里一突:何必惺惺作态?
此时,缠兽扇动的巨风已经将半数弟子掀倒在地,紫穗戴的帷帽也被完全吹翻。
同帷帽上薄纱一样飘忽不定的还有她忐忑的心绪。
按理说缠兽由她牵引只会将这凡人女子困在蛹中,但辛南烛身上残留的属于另一只缠兽的气味俨然将其激怒到难以掌控的程度。
紫穗看着那些密密匝匝的丝线被鲜血淌湿的颜色越来越深,终是露出见鬼的表情,但还强撑着手上的动作,仿佛事态还有转圜的余地。
“够了。”
山梧这句话在旁人听来十分突兀,更不该是入门弟子对宗门中人的语气。
紫穗却连指尖都微微颤栗。
此人明明顶着平平无奇的凡人皮囊,却叫她从那双本该沉寂无波的眼眸中撞见森冷的银芒。
最令紫穗局促不安乃至浑身气血逆行的原因在于,即便是最冷漠的眸光在她身上停留的片刻转瞬即逝,在她逐渐模糊的视野中一直负手旁观的人早不见了踪迹。
最后一片衣袂消失的方向正是缠兽吐丝之处。
紫穗愣愣地凝视那幅由丝线织就得巨蛹中出现第二道身影,无数种情绪在眼中翻涌、沉默。
几乎同一时间,刑伽那句对崔岭“天命孤星”的批语撞进她的脑海中,与眼前的变数一起激起层层回响,震得她耳际皆是嗡嗡声,心头阻塞得犹如压了座山。
另一边,辛南烛也生出绝望。
她发现当死亡真正降临之时,自己并不是不怕死,而是更害怕没有机会报仇雪恨。
辛南烛眼皮轻颤,却怎么也流不出一滴眼泪,此时此刻,她罕见地与传闻中驯服后被送去斗兽的猎犬共情。
猎犬战斗到最后一刻都不曾有余力瞭望高筑的看台,她自己......亦是够不到那人脚边的一片云彩。
就在她即将阖上双眼的当即,一张再熟悉不过的脸庞的毫无预兆地靠近。
五官一如既往的平凡和寡淡,眉宇间的皱纹倒是越来越深。
山梧随手劈断一些丝线,厌恶的表情够像是因为与辛南烛指尖过分靠近的距离,与之恰恰相反的是,他握住对方腰肢的力度却越来越大。
辛南烛被勒得撩起眼皮,怀疑此人是不是徇私报复,用这样的方式对自己拒绝帮助施以某种惩罚。
她现在浑身掺泥带血,山梧本以为自己会下意识松开手臂,却将手掌置于原处。
“知不知道你是在找死。”
山梧更想问的是,早前辛南烛为什么推开自己,又凭什么觉得能够独自面对这头暴怒中的凶兽。
辛南烛置若罔闻,只从他先前劈砍的熟练动作确信一点,之前那头凶兽也被是山梧所杀。
她突然仰头,望向女修所在的方向:“只是遂了某些人的愿,不好吗?”
山梧:“......”
虽然他震惊于手臂间女子超乎常人的洞察力,却也从对方眼底看出更深层的含义。
眼前的凡人定是以为此间发生的一切,皆是紫穗同自己设下的局。
“只是不知道此次你将我救下之后,下次,下下次,还会有什么别的怪物在等着我入腹?”
不等他回答,辛南烛貌似了然地反问:“不管你是谁,你们是谁,难道将区区一介凡人生死玩弄于鼓掌便是这般有趣?”
待山梧再次直视辛南烛的脸庞,只觉那双直慑人心的黑眸携着心如死灰的绝望,又仿佛有什么更浓烈的不甘要挤着从那两片被血色染红的唇瓣中挣脱出来。
须臾间,山梧好似又看见了那个火光中不哭也不慌的少女。
辛南烛也似有感知地抬眸,只一刹,男子面部微微倾斜的侧影竟恍惚中与那人重合!
只是三年前舔上辛南烛衣摆的火舌这次变成了丝线划破后的血印。
眼下,山梧眼底的黯色扩得更深了一些,仿佛冲破了旁观者始终漠然的神色。
当更多往事同云烟般消散于思绪后,山梧抱住少女的手臂微不可见地滞涩了一下,终是收紧指节:
不论过去还是现在,她的痛——似乎都是他给与的。
而怀抱中的辛南烛心中同样响起一道声音:崔岭绝对不会有此般犹豫不决的眼神。
眼前的他——断然不可能是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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