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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性改别
在陶艺室枯坐一个晚上,金阳想明白了很多事情。清晨出来,将陶艺室的门锁上的那一刻,金阳平静地可怕。
先去医院。金阳站在附属二院骨科办公室,纸箱里的物品轻得可怜——一个听诊器,几本专业书籍,还有那张被咖啡渍染黄的年度医师奖状。护士站的同事们欲言又止,最终只是沉默地看着他离开。
再去父亲的医疗公司报道。父亲的办公室里,空调永远开得太冷。金阳签完入职文件时,父亲破天荒地亲自给他倒了杯茶。
"这张卡你拿着。"父亲推来一张黑卡,语气罕见地温和,"经理工资不高,不够的从这里支。"
"我想去泰国。"他抬头直视父亲的眼睛,"六个月。"
“怎么要去那么长时间?”父亲皱眉的瞬间,金阳已经准备好迎接暴怒。但出乎意料,父亲只是长叹一声:"去吧,前段时间在医院,我听说你很辛苦。休息休息也是应该的。回来安心工作。管理的事,说难挺难,说简单也简单,你早晚能学会,玩几个月也不差什么。"父亲罕见地慈爱的笑着,令金阳的心里一阵穿肠而过的暖。
最后一站是和王琨煜常去的居酒屋。金阳盯着杯中晃动的清酒,突然问:"林雨晴...在英国还好吗?"
"前天视频还说想家呢。"王琨煜咬着烤鸡串,油光蹭在嘴角,"你放心玩,回来我给你接风。"
之后,金阳便飞去了泰国。
曼谷的雨季闷热潮湿。金阳站在酒店落地窗前,看着楼下霓虹灯牌上"Gender Clinic"的荧光字样。手机里存着泰国顶级变性手术专家的预约确认函,明天上午十点。
他打开行李箱,最底层整齐码着三样东西:一盒雌激素药片、和林雨晴、王琨煜的毕业合照,还有那个杯底刻着向日葵的陶杯。
浴室的镜子被热气模糊。金阳用手擦出一片清晰,镜中的自己与二十年来熟悉的那个影像对视。明天这个时候,"金阳"就会成为医学档案上一个被划去的名字。
手术前一天晚上,金阳站在窗前望风景。窗外突然电闪雷鸣。暴雨中,金阳想起父亲给黑卡时罕见的慈爱笑容,想起王琨煜说"回来接你"时亮晶晶的眼睛,甚至想起林雨晴最后那句"好好保重"。
手机屏幕亮起,是医院发来的术前准备提醒。金阳轻轻抚摸喉结,想象它消失后的样子。这场远行不会有任何人送别,就像当年那个在解剖课呕吐的男孩,终究要独自完成这场蜕变。
雨水拍打窗户的声音渐渐盖过了他颅内的轰鸣。金阳抹了把脸,开始整理明天要带的病历资料。最上面那份文件写着:「患者:金阳。手术方案:性别重置术。」
麻醉师正在调试仪器,金属碰撞声清脆而冰冷。金阳躺在手术推车上,看着头顶的无影灯一盏盏掠过,像走马灯般映照出他二十六年的人生片段。
消毒水的气味钻进鼻腔,恍惚间他回到了大学解剖室。那时他吐得昏天黑地,是林雨晴递来的薄荷糖救了他。
现在,他终于要彻底摆脱那具让他焦虑的躯体——那具被父亲称为"金家继承人"的躯壳。
"准备好了吗?要睡觉了哦。"麻醉医生用英语问道,口罩上方的眼睛温和而专业。
金阳点点头,喉结滚动了一下。他突然想起父亲给的黑卡还躺在酒店保险箱里,那张卡足够买下很多东西,却买不回他放弃的一切。
"Count backwards from ten..."麻醉医生的声音渐渐飘远。
丙泊酚进入静脉时候有些疼痛,在失去意识前的一分钟,他的大脑没有父亲、林雨晴,而是想这个只露着一双温柔的眼睛为他麻醉的麻醉医生,她的帽子下面,是长发还是短发。
醒来的时候,时间仿佛还停留在他思考麻醉医生是长发海水短发的时候。当问起身边的护士,金阳才知道,自己在毫无意识的情况下过了七个小时。剧痛像一把烧红的刀子,从□□直插进脑髓。金阳在模糊的意识中挣扎,仿佛被人从深海里硬拽上来。
"......醒了吗?"护士的声音隔着厚厚的镇痛泵传来,"手术很成功。"
金阳想说话,却被喉间的气管插管呛得剧烈咳嗽。每一丝震动都牵扯着伤口,疼得他眼前发黑。泪水顺着太阳穴滑落,打湿了枕套。
模糊的视线里,护士正在调整导尿管。金阳下意识想伸手去摸——那里本该存在的器官,现在只剩层层纱布包裹着的、火辣辣的虚无。一种前所未有的空洞感突然攫住他的心脏,比□□的疼痛更令人窒息。
"别乱动。"护士按住他的手,"会出血。"
镇痛泵的按钮被按到极限,但疼痛依然潮水般涌来。金阳在恍惚中想起陶艺社的转盘,想起自己总是做不好茶杯的把手,想起等窑冷却的那些时光。教授说过:"陶瓷在窑变时最脆弱,但也最接近新生。"
护士换药时,纱布撕扯着伤口。金阳死死咬住嘴唇,尝到了铁锈味。他忽然明白,这就是他的"窑变"——在高温和剧痛中,把"金阳"这个失败的作品打碎重塑。
手机屏幕亮起,是王琨煜发来的消息:「林雨晴问起你,我说你去旅行了。」
金阳盯着那条信息,手指悬在屏幕上方。他想告诉她自己现在躺在曼谷的医院里,想问她如果看到全新的自己会是什么表情。但最终只是什么也没回复。
夜幕降临时,疼痛达到了新高度。金阳蜷缩在病床上,冷汗浸透了病号服。恍惚中,他仿佛看见父亲站在床尾,脸上是他熟悉的失望表情;又看见林雨晴捧着那个陶杯在喝水,杯底的向日葵正在凋零。
凌晨三点,第一缕晨光穿透窗帘。金阳望着自己缠满绷带的身体,突然泪如雨下。这泪水不是为了逝去的"金阳",而是为了那个即将诞生的、连名字都还没想好的新生命。
护士进来查房时,发现病人正对着窗户发呆。阳光照在那张苍白的脸上,映出一种奇异的平静——就像暴风雨过后的海面,伤痕累累,却终于归于安宁。
曼谷的雨季还在持续,窗外的暴雨敲打着医院玻璃。金阳——现在她开始尝试用"金月"这个名字称呼自己——盯着镜中那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
假体带来的异物感比想象中更强烈。每一次挪动身体,都像有把钝刀在下身反复搅动。清晨换药时,护士小心地取下浸透血丝的纱布,露出粉红色的新生组织。金漾死死咬住毛巾,指甲在掌心掐出月牙形的血痕。
"今天调整雌激素治疗剂量。"医生递来一排药片,粉色的小药丸像糖果般排列着,"会有一些变化。"
变化来得比预期更快。第三个月清晨,金漾在浴室发现自己的皮肤变得不可思议的柔软,曾经青色的胡茬阴影渐渐淡去。她颤抖着抚摸脖颈,那里原本突出的喉结正在缓慢消失,像退潮时被海水带走的沙堡。
但疼痛依然如影随形。假体与肌肉的磨合期漫长而残酷,有次她不小心坐得太急,剧痛瞬间窜上脊椎,眼前一片雪白。等意识回笼时,她发现自己蜷缩在地板上,汗水把病号服浸成了深蓝色。
手机相册里存着手术前的照片。金月(金阳)时常盯着那个穿白大褂的年轻医生发呆——那个人有着利落的短发和坚毅的下颌线,现在正被她一点点抹去,就像擦除一幅失败的素描。
王琨煜的来电总是在深夜响起。
"你在那边怎么样?"视频那头,假小子顶着乱糟糟的短发,眼睛下面挂着黑眼圈,"林雨晴下周回国。"
金月下意识摸了摸自己齐肩的头发——激素让她的发质变得柔软,像水草般垂在耳边,以后,这头发会越来越长。她调整镜头角度,只露出眼睛以上部分:"玩够了就回去。"
"你声音怎么怪怪的?"王琨煜眯起眼睛,"感冒了?"
金漾迅速挂断电话。一个月前,性别重置手术后,她又做了声带手术。手术后的嗓音还在恢复期,时而清脆时而沙哑,像台信号不良的收音机。她对着浴室镜子练习微笑,发现自己的面部线条变得柔和,曾经凌厉的眉峰如今像被雨水冲刷过的山丘。
最艰难的是学习使用新身体。第一次尝试穿文胸时,布料摩擦假体的疼痛让她跪倒在地;第一次化妆时,颤抖的手画歪了眼线,黑色液体顺着脸颊滑落,像道黑色的泪痕。
但变化也在悄然发生。某个清晨,金漾发现自己的锁骨变得明显,腰线像沙漏般凹陷下去。当她试着涂上林雨晴常用的那款唇膏时,镜中的人终于对她露出一个真实的微笑——那是"金月"第一次对这个新生躯体产生归属感。
康复中心的物理治疗室里,金漾在指导下练习盆底肌运动。疼痛依旧,但已经能忍受。窗外,曼谷的雨季即将结束,阳光像融化的黄金,流淌在她新生的皮肤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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