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不易，二胡卖艺

　　邢家村的祠堂比想象中阴森得多，纵然这地方修建的十分宽敞，仍给人一种压抑难以喘气的不适感。木质结构的老房子，屋檐下挂满了贝壳大小的铜锣，风一吹，咣当咣当作响，像无数人在低声絮语。
　　在中午时分，阳光正盛的时候，屋内光线仍然十分昏暗，四周墙壁上挂满了巴掌大的竹片，串在一起的竹片从上至下，一层一层用红绳系在墙面。
　　手指在门榜上敲出三声脆响，邢旺带头踏入了祠堂大门，“笙娃，你同学来看你了。”
　　邢旺态度亲昵的正如一个和蔼的长辈，倒是与脸上那道狰狞的疤痕相悖。
　　在来祠堂的路上，邢旺就在一直同程炎夸赞邢笙的优秀，村里第一个大学生还考上了研究生，第一个走出山沟沟的孩子，真是山沟里飞出了金凤凰。
　　一边夸赞一边惋惜，说邢笙鬼迷心窍了，不知道珍惜来之不易的好生活，非得往穷山沟里赖着。还希望程炎见到邢笙能好好的劝一劝他，继续回去上学之类。
　　盯着邢旺那张脸，听着这人絮絮叨叨全是关于邢笙的话，程炎算是见识到了什么叫铁汉柔情。
　　正当程炎在感叹村长邢旺的博爱时，一直快自己半步的胡二已经率先走进了邢家祠堂。
　　胡二一进门就皱眉，小声嘀咕了句，“这地方死过人，好重的阴气。”
　　程炎没接话，唯心主义的老艺术家，总懂得怎样让唯物主义的自己破防，程炎只是默默捏紧了相机包的背带。
　　还好胡二的声音小，在别人的供养牌位的祠堂里，说死过人的话，程炎总觉得有些违和感。
　　邢笙从牌位阴影里转过身，程炎才看清这人目前的状态，宽大的黑色短袖裹住单薄身形，衣摆下露出皱巴巴的裤脚。眼下两片青黑像晕开的墨渍，颧骨因消瘦显得嶙峋，苍白的嘴唇抿成一条线，目光涣散地落在虚空处。
　　邢笙的变化很大。
　　可他一如既往的少言寡语，“好久不见，程炎。”尽管是面对阔别已久的室友，邢笙的问候就像念台词一般，简短而生硬。
　　“好久不见，你突然休学我们也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儿，都没来得及和你告别，现在呢？邢笙你最近怎样？”
　　面对室友的关心，邢笙的目光只在程炎脸上短暂停留，瞳孔深处闪过一丝异样的波动——像是铜锣被敲击后泛起的涟漪。他的嘴角几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却被邢旺一声咳嗽打断。
　　“我很好，家里出了些问题，已经在解决了。”邢笙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你能来，我很开心。”
　　邢笙的喜悦程炎是能感受到的，尽管这人没有将开心表现出来，但相处过半年时间，程炎还是能感受到这人在自己出现之后，表情十分微妙的放松了一瞬间，就像时刻紧绷的人终于能松了口气。
　　邢笙不对劲！
　　邢家的村长也不对劲！
　　邢家村这个地方更加不对劲！
　　程炎悄悄的给胡二递了个眼神，结果这人就像个睁眼瞎一样给忽视过去了，还如同在自己家的后院一样，信步走到墙壁前，伸手就去扒拉墙上挂着的竹片。
　　惊得程炎心脏都错跳了半拍，赶紧大步向前去够这人的手，结果还是晚了。
　　主要原因还是，程炎身高不够。
　　胡二手指轻轻一拨，竹片便哗啦散开，又因丝线的牵引迅速归位，发出流水般的声响。
　　一个个名字便在哗啦啦的声响中快速显现出来，又迅速合拢隐藏。
　　大概是程炎的制止行为，打消了胡二继续拨动竹片的动作，也堵住了村长邢旺斥责的打算。邢旺只得摆摆手，表示没关系，示意程炎不要太过在意。
　　和邢笙的交谈并没有持续多久，村长邢旺就提出先让程炎洗漱一番去吃些饭食。长途跋涉，需要好好休息休息，明天还得进行拍摄。
　　邢旺将程炎与胡二二人带到了一所带有小院的农舍，简单交代了两人几句，并告知他们已安排专人当“导游”，让他们不要担忧，有事儿只管张口就是。说完，便借口还要继续为明日的阴锣祭做准备就匆匆离开了。
　　程炎走进小院，轻轻推开房门，就看见不久前暂时分别的驴友们统统出现在了屋内。双胞胎阿南阿北、端午小满，道袍少年张明夷以及——周铁锤？
　　周铁锤怎么会在这里？不是已经到邢家村了吗？这人不是说要回家看看吗？怎么还跟他们在这里？
　　程炎好奇地看着周铁锤，憨厚汉子回应了个老实的笑容。
　　“这里是周大叔家。”
　　还得是学生善解人意啊，没轮到程炎发问，天真无邪的道袍少年张明夷就已经迫不及待的将答案给呈上了。
　　程炎十分满意张明夷的上道，这孩子，真是越看越顺眼。
　　话正说着，几个婶子挎着竹篮在门外喊话。是村长邢旺特意安排的来给几人送饭的人。
　　其中一个身材比较圆润的大婶揭开了篮盖，蒸腾的热气裹着腊肉香扑面而来。她一边分筷子，一边用围裙擦手：“准备的比较匆忙，都是些家常便饭。但村长特意交代了，要管客人们吃好喝好，哪里有招待不周的地方，别往心里去。”
　　另外几个婶子放下食盒时轻手轻脚，甚至没多说一句。只是一味的陪着笑，掀开的搪瓷盆里，菜码得整整齐齐。
　　八个人围坐过来，碗勺叮当，混着饭菜的香味，让冷清的院子忽然有了烟火气。
　　吃饱喝足，院子里弥漫着懒洋洋的气息。身穿道袍的张明夷毫无形象的靠在座椅上打盹，周铁锤去收拾房间，在程炎和胡二到来之前，众人已经决定好了住处，统一留宿在这个相识不到半天的憨厚汉子家中，而周铁锤也欣然同意了。
　　阿南阿北似乎还沉浸在学习的快乐中，抱着在大巴车上看过是那本书，就着饭桌又看了起来，对于程炎提议出去转一转邢家村的想法，丝毫不感兴趣，倒是端午和小满，两人兴致勃勃地跟着程炎与胡二出了门。
　　程炎四个绕着村内小路慢慢踱步，脚步声惊起几只麻雀，扑棱棱飞过屋顶。
　　“那两人不见了。”再次拐过一个岔路口时，胡二突然说道。
　　程炎看了眼四周，果然不见端午与小满的身影。
　　也好，可以开始行动了。
　　程炎和胡二一左一右缀在邢大壮身后，三人的影子被拉得老长，踩着晒得发白的土路慢悠悠地晃。胡二随手揪了根狗尾巴草叼着，有一搭没一搭地踢着石子，程炎倒是认真，盯着邢大壮烟袋锅里明明灭灭的火光，像是要从中瞧出什么门道来。
　　邢大壮，这位仁兄，是程炎和胡二半路截下来的壮丁，壮像一堵移动的土墙，肩膀宽得能并排蹲两只老母鸡，比之韩漫总出现的双开门是有过之而无比及，胳膊上的腱子肉鼓胀得几乎撑破粗布衫。
　　他走路时地面隐隐发颤，偏偏又生了一张憨厚的圆脸，笑起来嘴角能咧到耳根，活像庙里偷跑出来的护法金刚。
　　这人本来是躲在墙角偷吸他老子的旱烟，被胡二一句“那位在墙角抽旱烟的老兄，向您打听个事儿”差点给戳穿。
　　天知道他那老子的耳朵有时候堪比顺风耳，可是个眼观八路，耳听八方的主儿，有个风吹草动的都能惊动他老人家，好不容易他老爹睡个午觉，这要是被吵醒看见自己偷烟吸，非得往死里揍自己一顿不可。
　　是嘞，没错，这位双开门的护法金刚，现在还未满17岁，比那道袍少年张明夷还要小上几个月。
　　未成年人，禁止吸烟！
　　为了避免将自家老爹吵醒，邢大壮只得将两人带离自己院墙墙角，半道上，程炎就开始旁敲侧击的打听邢笙与阴锣祭的事儿。
　　聊天过程中，程炎能察觉出邢大壮对村里举办的阴锣祭那溢于言表的不屑。据这位未成年的护法金刚说，所谓阴锣祭，就是大型PUA现场，专骗老实人的。
　　在邢大壮眼中，作为偏远山村，“邢家村”世代流传的阴锣祭，便是乡亲们愚昧无知的封建思想导致而成，村里人迷信着敲响青铜阴锣，可向“锣仙”许愿，就能心想事成，得偿所愿。
　　接受过九年义务教育的邢大壮，尽管没有考上高中，更没有去过大学，但他仍坚决不肯与村里人同流合污，不相信所谓的“敲锣改命”一说。
　　“我们村里一直流传着‘阴锣一响，黄金万两！’的说法，你们相信吗？”
　　程炎笑了笑，没当回事。他见过太多地方为了吸引游客编造的诡异传说，最后无非是些装神弄鬼的表演。但邢大壮接下来的话却让他手指微微一顿。
　　邢大壮讲着讲着，突然脸上的不忿变成了失落，像是在讲给自己听一般。
　　“那阴锣，很邪性，不能敲！”邢大壮的声音中夹杂着颤抖，“敲锣请仙，许愿还愿。可请来的……未必是仙！”
　　程炎脚下踢着的碎石块儿，啪嗒一声，与胡二踢过来的石子儿相撞，发出清脆的响声，仿佛在附和这句话。
　　邢大壮下一句话，成功让程炎止住了步伐。
　　“上一回，八个人敲的锣，八个人都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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