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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1 章
那一声沉闷的、被夜色和墙壁过滤得只剩下模糊轮廓的响动,像一根细而韧的线,猝然勒紧了何闻野的呼吸。他躺在黑暗中,全身的感官都集中在左耳,紧贴着柔软的枕面,仿佛这样就能穿透那堵实心的墙壁,捕捉到隔壁房间最细微的气息变化。
没有后续的声响。没有压抑的咳嗽,没有走动,没有物品落地的声音。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令人心慌的寂静,比之前任何时刻都要浓稠。
何闻野盯着天花板上模糊的光影,心跳在胸腔里擂鼓。那声响意味着什么?是疼痛难忍时的失控?还是仅仅是不小心碰到了什么?宋予执现在怎么样了?他应该过去看看吗?就像上次那样?
但这个念头刚升起,就被更清醒的认知压了下去。上次是偶然撞破,且情况似乎更紧急(胃疼蜷缩)。而这次,只有一声闷响。如果他贸然敲门,得到的很可能只是又一次冰冷的沉默,甚至更糟——激怒宋予执,让那本就狭窄的缝隙彻底闭合。宋予执那句“别多问”和转身离去的背影,还清晰地烙在他的记忆里。
他翻了个身,把脸更深地埋进枕头。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被单。理智告诉他应该不管,这是对宋予执明显划定的界限的尊重。但情感,或者说那种无法解释的、被一次次细节撩拨起来的在意,却像藤蔓一样缠绕着他的心脏,让他无法心安理得地闭上眼睛。
时间在寂静中缓慢流淌,每一秒都被拉长。何闻野竖起耳朵,试图从这片沉寂中分辨出任何能让他安心的信号——平稳的呼吸声?翻身时床垫的轻微响动?哪怕是一声极轻的叹息也好。
但什么也没有。隔壁像是一个被抽空了声音的黑洞。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何闻野的意识开始被疲惫拉扯得涣散时,他忽然听到了一点极其微弱、几乎难以捕捉的声音。不是从隔壁传来,而是……来自门外?走廊?
像是赤脚踩在柔软地毯上的、极其轻微的摩擦声。非常慢,非常轻,如果不是夜深人静,如果不是他全神贯注,根本不可能察觉。
那声音停在了他的房门外。
何闻野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了,连呼吸都屏住。黑暗中,他睁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门的方向。门缝底下没有透进光,外面也是一片漆黑。
是谁?宋予执?他出来做什么?去厨房喝水?还是……
脚步声没有再响起,门外的人也似乎停住了,没有离开,也没有进一步的动作。何闻野甚至能想象出那个画面:宋予执穿着深色的睡衣,沉默地站在他门外,或许正看着这扇门,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为什么?他有什么事?为什么不敲门?还是……他只是在犹豫?
这个猜想让何闻野的心跳漏了一拍。他想起昨夜自己站在宋予执门外,犹豫着是否要敲门询问那声闷响。此刻,角色似乎对调了。
时间仿佛凝固了。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何闻野的手指攥得更紧,指甲陷进掌心,带来一丝细微的刺痛。他在等待,等待门被敲响,或者等待那脚步声再次响起,悄然离去。
然而,什么都没有发生。那静止般的停留持续了大约十几秒,或者更久?在高度紧张的状态下,何闻野对时间的感知已经失真。
然后,那极其轻微的脚步声再次响起,不是离去,而是……沿着走廊,走向了楼梯的方向。声音渐轻,最终消失在楼下。
何闻野猛地松了一口气,这才发现自己后背出了一层薄汗。他慢慢坐起身,在黑暗中摸索着打开床头灯。暖黄的光晕驱散一小片黑暗,也让他狂跳的心稍微平复了一些。
宋予执下楼了?这么晚了,他去楼下做什么?喝水?找药?还是……别的?
何闻野再也坐不住了。他掀开被子,赤脚踩在微凉的地板上,悄无声息地走到门边,轻轻拧开门把,拉开一条缝隙。
走廊里只亮着昏暗的夜灯。空无一人。楼下也没有灯光,一片寂静的黑暗。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出去。赤脚踩在柔软的地毯上,没有发出声音。他走到楼梯口,向下望去。客厅沉浸在黑暗里,只有月光透过落地窗,在地板上投下一片清冷的银辉。没有人影。
他又看向厨房的方向,同样一片漆黑。
宋予执去哪儿了?难道刚才听错了?
何闻野心中疑虑更甚。他扶着楼梯扶手,悄无声息地往下走了几级台阶。客厅的全貌逐渐展现在眼前。空荡,安静,家具在月光下显出模糊的轮廓。
他的目光扫过沙发、茶几、电视柜……然后,停住了。
在靠近落地窗的那一侧,那片被月光照得最亮的区域,地毯上,蜷坐着一个人影。
是宋予执。
他背靠着落地窗冰凉的玻璃,屈起双膝,手臂环抱着小腿,下巴搁在膝盖上。他没有开灯,就这样将自己浸在如水的月光里。身上穿着深灰色的睡衣,整个人几乎要融进那片银白与阴影的交界处,像一尊被遗忘在寂静时空里的、忧伤的雕塑。
何闻野停在楼梯中段,屏住呼吸,一动不敢动。他看不清宋予执的表情,只能看到他安静的侧影,和微微垂下的、被月光染上淡银色光泽的睫毛。宋予执没有动,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那样静静地坐着,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或者,只是望着虚空。
他在想什么?胃还在疼吗?还是因为别的?那声闷响,和此刻这幅独自蜷坐在月光下的画面,是否有着某种联系?
何闻野的心脏被一种陌生的、酸涩的情绪攥紧了。这幅画面太寂静,太孤独,甚至比上次胃疼蜷缩时更甚。那至少是生理痛苦下的本能反应,而此刻,却像是一种主动选择的、精神上的放逐。
他该下去吗?该说点什么吗?还是该悄悄退回房间,当作什么都没看见?
理智又一次拉扯着他。下去又能说什么?宋予执明显不想被打扰,他甚至没有开灯,没有发出一点声响,就是想要这片绝对的独处。自己贸然出现,只会破坏这片寂静,让宋予执再次竖起冰冷的屏障。
但脚步却像有自己的意志。何闻野看着月光下那个过于孤单的身影,无法挪动离开的脚步。他就这样停在楼梯上,隐藏在阴影里,像一个无声的旁观者,陪伴着那片月光,和月光下的人。
时间又一次缓慢流逝。月光在地板上悄无声息地移动了一小段距离。宋予执终于动了动。他缓缓抬起头,脖颈的线条在月光下显得优美而脆弱。他维持着环抱膝盖的姿势,只是将脸转向了窗外更深沉的夜色。依旧没有表情,或者说,距离太远,光线太暗,何闻野看不清。
然后,何闻野看到宋予执抬起一只手,不是去拿放在身边地毯上的水杯(何闻野这才注意到那里有一个玻璃杯),而是伸向自己的脖颈后方,似乎有些费力地摸索着什么。片刻后,他收回手,指尖捏着一个东西,很小,在月光下反射着一点金属的冷光。
何闻野眯起眼睛,努力想看清。那似乎……是一条极细的项链?项链的底端,坠着一个小小的、形状不规则的……像是某种碎片?
宋予执低头,凝视着指尖的那点微光。月光照在他低垂的侧脸上,何闻野仿佛能看到他睫毛投下的、长长的阴影。他的手指很轻地摩挲着那个小小的坠子,动作带着一种近乎温柔的专注,却又透出一种深沉的、难以言喻的落寞。
何闻野从未见过这样的宋予执。褪去了白日里所有的冷淡、疏离、戒备和沉默,此刻月光下的他,卸下了一切伪装,流露出一种近乎透明的、真实的脆弱和……思念?那个坠子,对他而言,似乎有着非同寻常的意义。
那是谁给的?和他过去有关?和他那个……已经去世的母亲?宋予执从未提起过他的生母,何闻野也只是从妈妈和宋叔叔偶尔的只言片语中,知道那是一位很早就因病去世的女士。
何闻野的心被轻轻触动了一下。他忽然意识到,他对宋予执的了解,可能连冰山一角都算不上。他看到的,只是宋予执愿意(或不得不)展现在重组家庭和新学校面前的、坚硬冰冷的外壳。而此刻月光下这个摩挲着旧物、孤独蜷坐的少年,才是被那外壳紧紧包裹着的、真实的内里。
宋予执看了那坠子很久,久到何闻野的腿都有些发麻。然后,他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轻得几乎融化在月光里。他将项链重新戴好,塞回睡衣领口内。接着,他端起身边的水杯,喝了一小口,又将一个白色的小药片放进嘴里,就着水咽下。
是胃药,还是助眠的药?何闻野猜测着。
吃完药,宋予执没有立刻起身。他依旧维持着蜷坐的姿势,只是将头重新靠回冰凉的玻璃上,闭上了眼睛。月光洒在他苍白的脸上,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两小片扇形的阴影,让他看起来有种易碎的美感。
他就这样,在寂静的月光里,仿佛睡着了,又仿佛只是沉浸在无人知晓的思绪中。
何闻野终于慢慢挪动有些僵硬的双腿,悄无声息地退回了楼梯上方。他回到自己房间,轻轻关上门,背靠着门板,心绪久久无法平静。
今晚看到的这一切,像一把钥匙,打开了一扇他从未想过能打开的门,窥见了门后截然不同的风景。宋予执不是简单的冷漠,他的沉默和疏离之下,藏着不为人知的痛苦(胃病)、孤独、或许还有深埋的思念和旧伤。那个故意弄乱的魔方,深夜的闷响,月光下的独坐和那枚旧坠子……都是这片深潭下涌动的暗流。
而沈千恒……何闻野想起沈千恒提到宋予执时那带着探究的笑意,和他对自己过分的关注。沈千恒是否也曾窥见过这深潭下的某些秘密?他的接近,是否与此有关?
何闻野走回床边,没有开灯,直接躺下。月光从窗帘缝隙漏进来,在他床前的地板上投下一道狭长的光斑。他睁着眼,脑子里纷乱如麻。
他对宋予执的感觉,已经彻底变了。不再是单纯的“难相处的哥哥”或“需要攻略的冰山”,而是一个复杂的、矛盾的、背负着什么、让他无法不在意也无法轻易靠近的谜。这份在意里,掺杂了担忧,好奇,或许还有一丝……因为窥见对方脆弱而生出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厘清的柔软。
而沈千恒,则从“热心学长”变成了一个需要警惕的、动机不明的变量。
明天,他该如何面对宋予执?当作什么都没看见,维持表面的平静?还是……能否借着今晚的发现,找到一个新的、不那么具有侵略性的方式,去靠近一点点?
他又该如何应对沈千恒可能的进一步接触?
这些问题没有答案,在月光里沉浮。何闻野闭上眼,隔壁房间依旧没有任何声息传来。但此刻,这片寂静不再让他感到单纯的隔阂或不安,而是多了一份沉甸甸的重量。因为他知道,在这片寂静之下,在月光曾照亮过的那个角落,蜷缩着一个真实而孤独的灵魂。
而他,这个意外的闯入者,已经被这灵魂无意间泄露出的一丝微光,牢牢吸引住了目光。想要靠近,想要了解,想要……或许不只是了解。
这个念头模糊地升起,让他心头微微一颤,随即被更深的困惑和一种陌生的悸动取代。夜还很长,月光静静流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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