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之希冀

　　来到奶奶家门前，微弱的光透过报纸的窗户，照着门口的雪人。
　　我和雪人握了握手，走进了奶奶的屋子。
　　“奶奶！”我喊了一声，向厨房走去。
　　“在。”奶奶转身笑盈盈地看着我，高兴的说：“你来了！”
　　“嗯，今天不是除夕吗？就想来看看你。”我坐在奶奶身边，火炉里的火随着寒风变幻着形状。
　　“好啊好啊。”奶奶站起身，从篮子里拿出两个鸡蛋，放入水壶里，轻声说：“饿了吧，吃点东西。”
　　我知道拒绝会伤她的心，所以我点头说好。
　　从袋子里拿出一条藏青色的围巾，我给奶奶围上，轻声说：“我自己织的，放假没事干，想着冬天冷，围上应该会暖一点。”
　　“哎呀，真是费心了，手没有受伤吧。”奶奶抓着我的手，担心地问着。
　　我连忙伸出掌心那一面，轻声说：“没事没事。”
　　“那就好那就好，真是费心了，好孩子。”奶奶坐在椅子上，不断地摸着围巾，脸上的笑容没有停过。
　　“你看我这，穷老人一个，都没有是好东西可以送给你。”奶奶叹了一口气，轻声说：“感觉像养了一个孙女一样。”
　　“可以啊，我就是你的孙女。”我凑近她耳边说着。
　　“好啊好啊。”奶奶开心地握着我的手，温暖的体温融入我的身体。
　　“我啊，可能过不久就不在了，死之前还有这好命，也是有福气喽。”奶奶看着火光，又转头看着我，泪水流过脸上的沟壑，直直滴落在我的手心。
　　“年轻的时候嫁到这边来，十几岁啊。本来觉得日子可以好起来了，没想到啊，真是活得造孽啊。生的六个娃，要么掉水里溺死了，要么出生就死了，要么就病死了，真是有罪啊。”奶奶感慨地说着。
　　“我家老头也是，年级轻轻就病死了，留下我一个人。”奶奶走进卧室，从被子底下拿出一个布袋子，走到我身边放在我手心，一层又一层地剥开，一个金镯子在火光下闪烁着金灿灿的光芒，金色的光泽占领了眼睛的全部视线。
　　奶奶推给我，叮嘱道：“年轻的时候买的，反正也快死了，留着也没用了，就交给你吧。”
　　“这太贵重了，我不能收。”我摆手拒绝，把镯子放到奶奶手上。
　　“就当听我说话的钱了，老了听不见又看不见，找个人说话不容易。”奶奶双手包着我的手，两层手心里护着一生的信物。
　　推拉战里，我败下阵来。
　　“好，我一定会好好保护的。”我点点头，把镯子紧紧握在手心。
　　“我爸把我姐姐嫁出去一会，就该到我了，十几岁的年级就来的这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但是到哪里不是活，日子就还这样子过下去了。二十多岁的时候，养两个娃养不起了，我们就去镇上租了一个店铺卖早餐，三角钱一个肉包，当时的肉价也是几块钱。为了供老二读书，老大读一年就没读了，回家种地。后面生了两个小孩，都没有活下来，老三老四出生了之后，老二也没有读书了，把机会留给了两个小的。”
　　“当时是真的累啊，带着老四在镇上读书，我和老头在这边卖早餐。有时候晚上在盆里洗澡，就直接累的在盆里睡着了，半夜醒来的时候，水都是冷的。放假回老家的时候，刚好被我看到老大老二在打老三，当时我就着急了，怎么还互相打起来了。老大老二说老三不干活，应该挨打。我也觉得对，可我一看见老三那可怜样，我就把他带走了，也去镇上读书。”
　　“可是我们毕竟是外来的，要交建学校的费用，本地人交一百块，外地人交两百块甚至更多。当时肉包都只要三角钱啊。”
　　“后面早餐店就只好我一个人开了，老头去帮忙炸石头造路，一天也有几块钱，日子还是这样子过下去了，不过现在想起来是真的累啊。”
　　“幸好这两个小的会读书，考上了学校。但是老三的录取书始终没有来，老头就着急啊，走了一天一夜到学校领导那里去，那时候哪里懂这些，什么也没有带，就被赶出来了。老头只好又提着烟和酒去找领导，花了不少钱才获得的资格。等老头走回来的时候，鞋都磨破了，脚底全是深黄色的老茧。”
　　“读书可要不少钱啊，所以我们把早餐店搬去县城赚钱，直到供完这两个小孩读完书。我还记得，现在还有人欠我们八十多块钱的早餐钱。”
　　“那为什么不去要回来呢？”我哽着嗓子问。
　　“哪里这么容易啊，现在都忘记了吧。”
　　“后来？”我继续问道。
　　“后来死的死，走得走，就剩下我一个人啦！”奶奶说完还笑了一声。
　　“喵。”阿柴从柴灰里钻出来，表示抗议的喵叫了一声。
　　“还有阿柴。”奶奶笑着说：“冬天怕冷，它每天都窝在柴灰里。”
　　我嗓子干咽着，像沙漠里口渴的旅人。
　　“老了，坐在家门口，身上很难受啊，年轻的时候拼命干活，老了形成习惯了，身上不动就难受，但是身体不允许。耳朵眼睛也聋了瞎了，以前有人从门口路过还和我唠唠嗑，现在不行了，听不见看不见就没有人理了。”奶奶用瓢把鸡蛋从水壶里捞起来，用纸包起来放到我手里，叮嘱道：“等会记得吃。”
　　“好。”我点点头，坐在火炉边汲取温暖。
　　阿柴依偎在奶奶怀里，奶奶双手帮阿柴抖去身上的灰。黄灿灿的火光映射在奶奶的脸上，沧桑又安详。
　　门口的枣树上滑落几块树枝上堆积的雪，与窗外的烟花一起庆祝着一年的结尾。
　　告别奶奶与阿柴，我来到了田埂上。
　　“要迟到啦！”明珠绕着辫子，翘着腿看着我说。
　　“下次不敢了，求放过。”我做出拜托的手势，明珠才点点头，满意地说:“谅你也不敢。”
　　我拿出蛋糕，放在她手心，轻声说：“没拆过，特地给你买的。”
　　“对我这么好!”明珠眨了眨眼，笑着说道。
　　“当然。”我点点头，打响打火机。
　　点上蜡烛，我捧着蛋糕，转头望着明珠，轻声说:“生日仪式还是要有的。”
　　明珠有些激动我仿佛听到了她撞击的心跳声。
　　“许个愿望吧。”借着火光，我偏开头轻声说:“我不会偷看你的。”
　　明珠点点头，闭上眼睛许愿。
　　蜡烛吹灭，不远处的烟火绽放，我轻声说道：“生日快乐。”
　　“谢谢你。这是我第一次过生日，搞这么隆重，我还有点不适应。”明珠看着蛋糕，眼睛亮晶晶地说。
　　看着远处闪烁的灯火，我轻轻和明珠说：“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明珠点了一团奶油，糊在我的额头。
　　“送你祝福。”明珠乐呵呵地笑着。
　　“我也祝福你。”我点起奶油，在她侧脸画出一个爱心。
　　从兜里拿出一个红色蝴蝶结，我别在明珠头发上。
　　火红的蝴蝶结在烟火的照耀下像展翅的蝴蝶，张开鲜艳的翅膀。
　　看着烟花和影影绰绰的灯火，我躺在草堆上，静静地望着忽明忽暗的天空。
　　明珠顺势躺下，轻声说:“要是你走了，记得不要回来了。”
　　我侧头眼神询问着。
　　“这里不好，你还是走吧。”明珠的手在空中抓了抓空气，淡淡地说道。
　　“不会，我喜欢这里，只是有些人呆在这里让你不开心了。”我看着绽放的花火，轻声说道。
　　“就当是一团臭气吧。”我轻声呢喃。
　　“或许这里不适合我们长久居住，但是我对这片土地，还是有着深深的回忆。”
　　“就算哪一天我走了，我也会时不时回来看看的，看看你，看看奶奶，看看我的家。”我轻声笑起来，淡淡地说。
　　明珠点点头，有些悲伤地说道:“如果，如果我过得不好，你就不要来找我了，知道了吗？”
　　我看出她的坚定，没有说什么，只是轻声说道:“那我肯定会给你留联系方式，你要是想见我，就联系我。”
　　“找不到你怎么办？”明珠有些担心地问道。
　　“这就是为什么就算我走了，也要经常回来看看的原因啊。”我轻声笑着说。
　　“万一，万一有人想我了，就来这里等我。”我抹去眼角的泪，轻声说着。
　　看着烟火渐渐消失在黑夜里，浓浓的雾气带着硝烟味挡住视线。
　　我坐起身，轻轻抱了抱明珠，挥手作别。
　　转身看着归寂，她盯着我淡淡地笑着，我拉着她的手，肆意地在雾中奔跑，最后来到了土堆旁。
　　柳树已经凋谢，只留下几缕干枯的枝条。
　　“猜猜我要干什么？”我侧过身，转身笑嘻嘻地看着归寂。
　　在归寂要说话的一瞬间，我捂着了她的嘴，轻声说:“我知道你知道了。”
　　把丝带放在归寂手心，我笑着说:“你来吧。”
　　归寂淡淡地朝我笑了笑，陪着我古灵精怪地想法到处奔跑。
　　握住一条黑色的柳条，归寂往柳条上系了一个绿色的蝴蝶结。
　　“就像树叶一样。”我轻声说着。
　　拿出绿色的丝带，我也往柳树上系了几个蝴蝶结。
　　“这是魔法。”我对归寂说。
　　“你很神奇。”归寂摸着柳树的枝干，看着我笑着说。
　　现在就等枯木逢春了。
　　“你许了什么愿望？”
　　“想知道？”归寂摸摸我的头，轻声问道。
　　“当然。”我点点头。
　　“不告诉你。”归寂扶住柳树，看着黝黑的天空淡淡笑着。
　　“为什么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这不公平。”我呼出一口气，无奈地吐槽着。
　　柳丝顺着寒风轻轻舞动着，丝带在风中翻转。
　　慢慢地走在归寂身边，我暗暗地戳着归寂的背。
　　突然间，归寂转过身，看着我淡淡地笑着。
　　我立住脚步，抬头看着她呆呆地笑了笑。
　　“希望你成为你自己。”归寂拉起我的手，轻声说道。
　　拥抱总是给我力量，特别是归寂身体里心脏跳动的声音。
　　寒冷的空气卷起喜庆的气息，人群来了又散开，一切回归平静。
　　久违的太阳露出了身影，四处都是雪融化时的水滴声。
　　晶莹的冰锥折射太阳的光线，像一片融满雾气的淡蓝色毛玻璃。
　　“喵！”一声喵叫惊动了在门口发呆的我。
　　阿柴怎么来了？
　　我冒出疑惑的念头，又轻轻地擦去，轻轻摸着阿柴身上温暖的毛发。
　　寒冷的气息仿佛将我的血液冰封，我站起身时感受到了浑身刺骨的痛。
　　揉了揉冻僵的脸，我摸着阿柴身上毛茸茸的身体。
　　“今天竟然没有去火炉里烤火吗？”我好奇的问着阿柴，心里隐隐有些不安。
　　阿柴睁着大眼睛盯着我，喵叫了几声，迅速地向远处跑去。
　　灰色的影子在路上一颤一颤的，我顿悟到了什么，立马跟上去。
　　奶奶门前的枣树已经卸下所有负担，嫩绿的芽微微探出了头，准备迎接新生的到来。
　　水龙头凝固着长长的冰凌，像静止的眼泪，像孤单的拐杖。
　　奶奶家门口已经围了一堆人，往日的寂静被叽叽喳喳地叹息着填满。
　　谈论着，皱眉着，人群熙熙攘攘地感叹着。
　　我抱起在脚底穿梭的阿柴，生怕它被人无意识踩到了。
　　“不知道能不能熬到明年春天。”奶奶搓着双手，在我的记忆里乐呵呵地说道。
　　心里附着了记忆，就无法摘除，在脑海里一次次重生，又一次次平静。
　　我拨开人群，像泥鳅般穿行在人群的缝隙里。
　　烟味混杂着清冷的空气，如同潮水般朝我汹涌。
　　死死地盯着床上没有呼吸的身影，我愣在了原地。
　　一弯新月，吹熄最后的烛火。房屋里又陷入了长久的黑暗，仿佛失去了生命力。
　　浓黑的夜，仿佛出现了一些鬼魅，我艰难地咽了一口水，木雕般静静站立在这里。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直到双脚失去知觉，我抖动着双腿，抱着阿柴转身离开了这里。
　　三步一回头，我慌乱地逃走了。
　　一层雪像水果皮一样被削了下来，春天就要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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