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看那口井

　　出租屋的日子像水泥缝里的湿气，无声无息地渗进林觅的骨头里。

　　她已经等了三天。

　　从那封发给秦越珩的邮件发出开始，她几乎每两个小时就查看一次邮箱。

　　没有回信，没有系统提示，只有广告邮件和注册过的网站例行的推送提醒，像无意义的噪音挤在一片寂静里。

　　她守着屋子，神经高度紧绷，却无处释放。

　　第三天的午后，阳光灼热，她终于拨通了那个号码，一个她不敢肯定是不是王子皓的手机号码。

　　她是凭着残存的记忆试出来的，她的旧手机丢了，通讯录也没备份，这是她目前唯一的办法。

　　手机里响起空旷的机械女声：“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

　　她听着那声音一遍遍重复，不死心地挂了再拨，拨了再挂。

　　“王子皓……”她低声唤了一句，却没有回应。

　　她靠在窗边的旧沙发上，脸色苍白，忽然感觉屋子特别安静，安静到能听见自己的胃发出空荡的回音。

　　也就在这个时候，门外响起钥匙开锁的声音。

　　林觅警觉地站起，拽紧自己身上的外套，心口几乎要跳出来。

　　门开了，一个穿着牛仔裤和宽大防晒衣的女孩探头进来，嘴角噙着一点熟悉的笑：“天，你还真在啊。”

　　林觅怔了两秒，才认出她。

　　江昕。

　　她大学的室友，曾经的合租搭档，毕业后遇到一个机会，进了个剧组，做了个小演员，一去就是大半年。

　　她也曾说：“等拍完这个戏就回老家，可能就不回来了。”

　　但她今天就这样站在了门口，满身疲惫却神色未变。

　　“你怎么回来了？”林觅声音一哑，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手。

　　“……回来看你啊。”江昕撇撇嘴，脱了外套，一屁股坐在床边，“你朋友圈那几条发的，我都吓傻了，你到底怎么回事啊？……咋搞成这样了？”

　　林觅一时没答，只是抿唇看着她。

　　江昕环顾屋里一圈，眼神渐渐收敛，看到电脑桌上的纸页，笔记本上密密麻麻写着一些诡异的关键词：“村庄、祭井、失踪、王子皓、生人勿近……”

　　“这……你不是在写小说吧？”她试探地问。

　　“不是。”林觅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都是真的。”

　　江昕愣住了。

　　接下来的两个小时里，林觅断断续续地把自己在村里发生的事说了出来。她说得平静，仿佛只是在讲别人的经历，没有渲染，没有夸张。

　　江昕听得脸色越来越复杂，最后低声骂了一句：“……这真是比网剧还离谱。”

　　“我知道你不信。”

　　“我信。”江昕说完又补了一句，“就是……我信你真的遭遇了什么事，但我希望你现在就停下来，觅觅。”

　　她看着林觅，一字一句道：“你知道现在是什么状况吗？你没有收入，一个人住在这个像笼子一样的小屋里，吃不下睡不着，还试图追查一个谁都不相信的真相。你知不知道有多少人因为执念精神崩溃？”

　　“我不会崩溃。”林觅轻声说。

　　“可我怎么觉得你已经快崩溃了。”江昕的声音忽然哽住了，“觅觅，我就你这么一个大学死党了，我真怕你哪天出事！”

　　她说完这句，便低下头，努力把眼角的湿意藏起来。

　　林觅张了张嘴，想说“我不会有事”，却没能说出口。她知道江昕不是在夸张，危险确实离自己很近。

　　许是察觉到了林觅自似乎仍没有放弃的念头，江昕皱起眉头，语气变得急切，“觅觅，你听我说，别再回那个村子了。燕京这座城市，再危险也比那个地方安全得多。你就待在这儿，别把自己往刀口上送。”

　　林觅的眼神却很坚定，毫不退缩，“我不能就这么放弃。村里的事情，隐藏的东西，可能会害死更多的人，更多无辜的生命。”

　　江昕叹了口气，手指在沙发扶手上来回摩挲，“我知道很严重，能让你变成现在这样的事情一定很严重！可是你现在力量有限啊，你回去，不仅可能谁也保护不了，揭露不了真相，到时候出事了怎么办？”

　　林觅声音微微颤抖，态度却愈发坚定，“如果我现在停下，那之前所有的努力都白费了。而且，如果我不去，没人会去。村里那么多条命，难道就该被这么遗忘了吗？我做不到，我不能做个冷漠的人。”

　　江昕看着她，眼中闪过一丝无奈和心疼，她用力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像是在对抗无可奈何的现实。

　　屋里静了一瞬，她抬头，嗓子哑着，却尽力平静地说：“觅觅，你真的……就非要回去？”

　　林觅点点头，没说话，脸上是一种说不清的倔强。

　　“我真不懂你，”江昕叹了口气，语气带着一点疲惫，“好不容易逃出来了，命都差点丢了，你知道正常人这时候该干嘛吗？洗个澡，吃顿热饭，然后忘了那个鬼地方，开始新生活。”

　　林觅沉默了一会儿，轻声问：“那你觉得我妈的死……就这么算了？”

　　江昕愣了一下。

　　林觅声音低得几乎听不清：“她一个人，死得那么突然，那么诡异，没人查，没人问，要是连我都不去查的话……那她死得多冤。”

　　“可你一个人能做什么啊？”江昕终于忍不住抬高了声音，“你又不是记者、不是警察，也不是法医！你有什么能力去查真相？你连证据都没几条，光靠几个记忆、几句传说、几张模糊的照片……你这不是查案，你是在找死！”

　　“我不是没有证据。”林觅抬起头，声音轻而坚定，“我把能写的都写在邮件里发出去了，我在等回复。那些事……不是我一个人的妄想。就我在村子的那几天，村子里还有其他人出事，未来还可能有更多人出事，我不能什么都不做。”

　　江昕死死盯着她，眼眶一点点红了：“我知道，我知道，我都知道！可是，我就是害怕嘛，那些人再怎么样，他跟我没关系，你是我的朋友，我……我真不想哪天听说你出事。”

　　她的声音终于哽住。

　　林觅愣住，看着江昕的眼睛，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屋子里陷入一段沉默。

　　半晌，林觅才缓缓开口：“我也怕，江昕。可我更怕……有人再像我一样，莫名其妙地失去亲人，然后什么都不知道。”

　　江昕低头捂住眼睛，声音有些闷：“你说你怕，但你从来没退过一步。你这人就是这样，一旦认准了就拗到底，别人劝不动，哭也没用，求也没用。”

　　林觅走过去，在她身边坐下：“你不就是因为这个才跟我合租的吗？你说我怪，但也讲义气。”

　　“那是因为你当时还不疯。”江昕小声嘟囔了一句。

　　林觅笑了笑：“我没疯。你也知道，我不是为了证明自己，我是真的觉得……这是我该做的事。”

　　江昕抬起头，眼里还有没擦干的泪水：“我不是反对你查真相，真的。但我希望你能先好好活着。你要查，也得有底线，有计划，有退路。你不能什么都不要，像送命似的跑回去。”

　　“我会小心。”林觅点头。

　　“你发誓。”

　　“我发誓。”林觅抬起三根手指，表情认真。

　　江昕盯着她片刻，像是在确认她是不是说真的。最终，她呼出一口气，靠在椅背上：“唉，我知道劝不住你。我回来的路上就知道，跟你这种死心眼讲道理没用。”

　　林觅轻声笑了笑。

　　“但你得答应我。”江昕接着说，“你每次出发前都给我留消息，告诉我你去哪儿，几点回来！你把你调查的东西定期备份一份发我邮箱！你要是三天不回我消息，我就直接报警。你敢不回，我就当你死了。”

　　林觅轻轻点头，声音柔下来：“我知道你是为我好。”

　　江昕没看她，只低低地说：“你从来都不是没人管的人，别以为你妈妈死了就没人在意你。”

　　那句话一落，林觅心里忽然像被什么捶了一下。

　　这段时间，她太习惯一个人扛了，扛到连“还有人会担心她”这件事，都快忘了。

　　“谢谢你。”她轻声说。

　　江昕揉了揉眼睛，哼了一声：“谢什么谢！才不想管你呢，要不是……我……懒得说你！”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等我查完这个，”林觅笑了笑，“我也想正常生活，大概率在燕京吧！如果你不回老家了，还在燕京的话，我们可以继续一起合租！”

　　“行啊，你说的啊！”江昕咂咂嘴，“但你要给我活着回来。你要真回不来，我就去你坟头骂你是个大傻子。”

　　“我会努力活着回来见你的。”林觅低声说，“毕竟，我不会放弃真相，但我也不想让你一个人哭。”

　　“我才不会哭呢！”虽然嘴上这么说，可江昕看着林觅的眼神终于还是柔了下来，像是妥协，也像是理解！

　　她从来都懂她，只是她怕……她知道她怕……

　　窗外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洒进来，落在两个女孩中间。

　　屋子仍旧旧旧的，空气里还残留着不安和疲惫，她们并肩坐着却谁都没再说话，只任由那束阳光慢慢倾斜，好像这样就能够把不安一寸寸晾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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