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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赴
没等凤微想出试验对象,去红芍那里接受考校的日子就要到了。
她不得不暂时搁置寻觅试验品的想法,一头扎进医书里。连续几日的挑灯夜读,眼下熬出两片青黑,连楚际端来的安神茶都喝得心不在焉。
“背不完了……”她像条咸鱼趴在案几上哀叹,脸贴着冰凉的书页,“先生要是问我医书最后一篇的内容,我就死定了。”
楚际站在她身后,视线扫过她凌乱的发髻和皱巴巴的袖口,沉默须臾,道:“最后一篇讲的是曼陀罗的药性与解毒之法。”
凤微猛地歪头看他:“你怎么知道?”
“你昨日念了十几遍。”
“……”
她张了张嘴,一时不知该感动还是尴尬。
再一次站在那座爬满青藤的破旧小屋前,木门在风中吱呀作响,仿佛随时都会散架。凤微抓着医书杵于门前,心跳如擂,这会子像极了曾经期末考试时,站在考场外等待铃响的自己。
“紧张?”楚际瞥她一眼。
凤微嘴硬道:“谁、谁紧张了?”
楚际没拆穿她,抬手就要敲门,凤微一把拉住他的衣袖,认怂道:“我紧张,紧张……你等会再敲。”
楚际眉梢一挑,朗声喊道:“红芍先生。”
“楚际!”凤微瞪圆了眼睛,放低声音小发雷霆。
那一刻,她想掐死他的心都有了。
木门应声而开,红芍的声音从里面传来,“楚小子,难得见你懂回礼数。”
“进来吧。”
楚际侧身让开路,没有要进门的意思,凤微刚准备抬脚又顿住,疑惑地转头问道:“你不一起?”
楚际摇了摇头,轻声道:“到时辰我来接你。”
不等回应便转身离去,凤微望着他消失在巷子深处的身影,这阶段他要走什么剧情来着?
算了,凤微不打算为难自己的脑细胞,眼前的考试才是正事,她深吸一口气,抬脚踏进小院。
屋内光线昏暗,空气中弥漫着苦涩的药香。红芍绯纱遮面,坐在案几后,依然穿着她那身半旧的茜色罗纱大袖衫,满头青丝用一根木簪随意挽起,手上正慢条斯理地碾着药材。
“来了?”女人头也不抬,“坐。”
凤微屏息,规规矩矩跪坐在蒲团上,脊背绷得笔直,双手交叠置于膝前,模仿着记忆里所学礼仪朝她礼貌地施礼,“先生。”
红芍抬眼打量了她一下,将三只青瓷小碟推到她面前,不疾不徐道:“辨一辨。”
前两味药草,凤微答得干脆。第三碟里躺着一截黄褐色的根茎,通体皴皱,主根粗壮如参,须根却纤长柔韧,细若发丝。
凤微戴上麻布手套,拿起碟中的药材,仔细观察,药材横截面呈淡黄色,中心有一圈血丝状环纹,闻着有股微苦的草木香,这是……忘忧根。
她记得医书里写过,忘忧根少量煎服可安神解郁,缓解心悸,若是长期服用则会侵蚀脑络,诱发病者狂躁,最终丧失理智。
而且,这味忘忧根,是原著中,配制“浮生断”的主药。
凤微面上不动声色,心下了然,红芍在试探她。
她轻轻放下忘忧根,面不改色地胡诌道:“此物性温,可安神静气。”
红芍看着她半晌,忽然笑了。
“没有别的了?”红芍笑着问。
凤微摸不清她的意图,故作镇定:“没了。”
“倒是懂得明哲保身,不过……”红芍那双描画精致的眉眼眯起,拿起案旁的药碾有节奏地敲击桌沿,“撒谎的人,当不了好大夫。”
凤微略一沉吟,继而抬眸直视红芍,语气不卑不亢,“先生此言差矣。”
“医者治病,本就需权衡利弊。若一味坦诚,反可能害人害己。”她嗓音清晰,“譬如一位病入膏肓之人,若直言相告死期,是算诚实,还是残忍?”
红芍敲药碾的手一顿。
“何况医者仁心,不在口舌之诚,而在取舍之慎。”凤微继续道:“学生方才只答一半,非是不知,而是有些话如同用药,过犹不及。”
“好一个取舍之慎。”红芍定定看她片刻,轻笑出声:“那你说说,为何现在又肯直诉己见了?”
“因为先生敲得并非药碾。”她的目光落在红芍手中的器具上,“而是警告,我若再避而不答,岂非辜负了先生这番提点?”
“您今日看似考校药材,实则探究我和楚际的关系,是与不是?”
红芍把药碾往案上一搁,眼底锐利稍敛,“是个伶俐的,不知宁王殿下趟进花楼这潭浑水里,意欲何为?”
“学生以为先生是个明白人。”凤微指着案上的忘忧根,“我想要'浮生断'的解法。”
窗外一阵风过,卷起帘幕,夕照的光影在两人之间流转。
“没有。”平静的女声在屋内响起。
红芍抬眸,同凤微对视,就见这姑娘一瞬不瞬地盯着她,那双清亮的眼睛直勾勾的,目光专注得好似要看进她心里去,眼中明明白白写着两个大字“不信”。
红芍:“……”
“当真无药可解。”红芍终是败下阵来,“你可知,'浮生断'中有一味药乃是'蝶茧',能催化毒性,使痛感倍增,加速毒发,就连花楼每月提供的'缓释丹'也是以毒攻毒的法子,暂时压制痛楚罢了。”
“我钻研此毒多年,仅是对症下药,也还缺一味药引。”
凤微垂眸思忖,星谶既说有解药,那就必然存在。
“那这药引,花楼楼主也没有?”
此话一出,红芍一愣,随即失笑,“真不知道怎么说你才好?楼主的寝屋早被楚小子翻了个底朝天,始终一无所获。或许他有,但想找到谈何容易。”
“好了,你的考校通过。”红芍铺开一张宣纸,提笔蘸墨,写好后递给凤微,说:“念在你诚心求学的份上,待你学有所成,不妨自己试试?”
凤微接过纸张,上面赫然是针对“浮生断”的药材,寒星草、合欢皮、赤霄花,唯独只缺一味关键药引。
“微丫头。”红芍换了个称呼,算是正式认下凤微这个弟子。她说:“花楼近日不太平,有人想借'浮生断'生事,我估摸着许是楚小子在布局……”
话没说完,凤微突然抬头,打断道:“那他刚才是去了花楼?”
是了,原文里,这段时间楚际正在筹谋血洗花楼,而导火索便是他弟弟死亡的真相。
那个孩子其实早已不在人世,只是花楼楼主一直用假消息吊着楚际,若非这份执念,即使有“浮生断”的牵制,以楚际的性子,怕是早就和花楼拼个鱼死网破了。
“你也莫要过多担忧。”红芍笑眯眯道:“凭楚小子的身手,花楼之中还没人能取他性命。”
凤微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嘀咕了一句,“我才不关心他。”
转身欲走,想起什么又回头道:“先生先前想让学生办什么事?不若说说?”
她回眸一笑,眼底闪着狡黠的光,“既是当了先生的弟子,替先生分忧那不是天经地义?”
闻言红芍怔然一息,笑道:“小丫头会做人。”
“那为师也不同你客气。”她神色黯然,拎起手边酒壶饮了一口道:“带我去见个人。”
“谁?”凤微听她这语气,已经开始脑补一出爱恨情仇的大戏,莫不是原文里那个惹她伤情的负心汉?
“现任右司郎中,乔鹤知。”
“啊?”凤微懵逼,这咋跟想象中的完全对不上号啊?
见红芍面露忧伤,凤微强压心中熊熊燃烧的八卦之火,说了一句“先生等学生好消息”就郑重行礼,轻手轻脚退出小院。
楚际还没回来,凤微提着裙摆溜出院子,左右张望确认无人后,一点也不在意形象地往院子门槛一坐,鬼鬼祟祟地掏出星谶给的“谵妄镜”。
这几日她已摸清了镜子的用法,就是个古代版智能手机,只可惜功能寥寥无几,除了能刷些现代新闻,居然只能看动画片!
“肯定是星谶那家伙搞的鬼。”凤微托着腮帮子,愤愤不平地碎碎念,八成是祂自己爱看动画片,才把功能设置得这么单一。
真是险恶用心。
可怜她身在异乡,晚上看个动画片都要偷偷摸摸的,实在是没找到个合适的借口打发楚际去别的屋子睡。
生活不易,凤微叹气。
……
另一边,天边残阳如血,楚际踏入一条暗巷,刚拐过墙角,几枚暗器破空而来,钉入他脚前的地砖里。
“叛徒还敢现身?”阴影里走出两名黑衣人,刀刃泛着寒光,“楼主有令,取尔首级者,赏千金。”
“凭你们?”楚际神色未变,拔剑迎击,巷内惊起几只昏鸦。待鸦群散尽,地上只余两具尚在抽搐的尸身,砖面血迹斑斑。
他甩去剑上血珠,耳尖蓦地一动,反手挽了个剑花,剑尖直指巷口,森然道:“出来。”
湘妃色的衣袂自墙角逶迤而出,来人以扇掩面,只露出一双柔情似水的眼,“阿际哥哥好凶啊,可要吓坏奴家了。”
金丝骨扇缓缓下移,显露那张雌雄莫辨的俊脸。
屏桦轻摇骨扇款款靠近,浑身脂粉味浓的能呛死人,他瞟了眼地上的尸首,扇面半掩朱唇,“楼主不过试探你,何必下死手?”
“离我远点。”楚际剑锋未收,蹙眉毫不留情道:“楼主派你来收尸?”
屏桦识趣地停在数步之外,借扇子遮掩,他狭长的眸子不着痕迹地扫视眼前人。听说宁王痴症加重,大闹春宴,还落了水,可救她的这人不仅能避开王府重重影卫,适才出手更是狠辣果决,看来伤势已无大碍。
于是他福了福身,笑道:“是奴家失礼了。”
“阿际哥哥……”他再次出声,却遭楚际呵斥,“别那么叫我。”
屏桦嘴角微抽,面上笑意未减,“楚郎君,奴家此番是偷溜出来的。”
他压低嗓音:“楼主已起疑,知你在查探小公子之事。”
楚际神情平淡,心中冷笑,三月前楚亦被派去北疆执行任务,他得到消息说楚亦失足坠崖,奈何楼主百般阻挠,不肯放他去北疆查证,他这才叛出花楼。
楚际眸色一沉,冷声道:“楼主可在楼中?”
“近几日都在,但半月后,他要带着新得的'刀'去皇陵。”屏桦凑近半步,指尖在扇柄上轻叩三下,“新消息,楼中北阁的档案……小公子那页被烧了。”
楚际凝视着他的动作,这是当年他们用于分辨消息真假的暗号,两下为虚,三下为实,而花楼的规矩,档案被烧意味着……此人已死。
“我知道了。”
“奴家要走了。”屏桦耸耸肩,转身时眸底划过一丝晦暗的光,意味深长道:“楼主最近心绪不佳,楚郎君可要……小心着些。”
楚际目送屏桦彻底隐没在巷子口,忽听屋顶瓦片轻响,他足尖轻点,纵身掠上屋脊。
檐上蹲着个唇红齿白的少年,正啃着烧鸡,吃得喷喷香。见人来,油手在衣襟上随意蹭了蹭,甩出个牛皮纸包,说:“老大,你说你,他都明晃晃是楼主派来混淆视听的,你还跟他周旋什么?有啥好聊的。”
楚际接住纸包,同样给了燕无痕另一个,言简意赅道:“缓释丹。”
燕无痕瞪大双目,“你哪来的?这玩意楼主那每月一发,多一颗都没有。”
“妻主给的。”
燕无痕咀嚼的嘴猛然顿住,表情呆愣,谁给的?妻主?哦忘了你已经嫁人了。
“等会。”他失声尖叫,“宁王给的?那傻子?这东西能吃吗?”
他等了少顷,见人半点不搭理他,少年蹭过去说:“老大你给我透个底,那宁王……”
燕无痕指了指自个儿脑袋瓜,“是不是真有问题?这次查到的线索可都指向她府上。”
楚际置若罔闻,展开牛皮纸,里面仅有一片绣着流云凤羽花纹的衣料碎片,这是宁王府影卫的制衣纹样。
“查到什么了?”
燕无痕胡乱抹了把嘴,道:“容老三说,此次北疆之行是他和小亦一块去的,楼主密令他处置小亦,本来老三想搞个假死脱身的戏码,谁知半路杀出个程咬金……”
他隔空戳了戳那片衣料,“就这主儿。”
“嗯。”楚际摩挲着布料上的纹路,墨瞳深不见底。
“嗯是几个意思?”燕无痕抓耳挠腮,“老大你给个准话啊!”
“我自有打算。”楚际捏紧碎布,“你只需盯着楼主的动向,查清他半月后是否真去皇陵,近期见过何人。”
“得令!”燕无痕笑嘻嘻丢掉烧鸡骨头,眨眼间无影无踪,声音从夕晖中渐渐飘来,“老大,等我子时去找你。”
余音袅袅间,楚际立于飞檐之上,鸦青色衣袍在渐起的夜风中猎猎作响。他凝望掌中衣料若有所思,远处万家灯火次第亮起,在暮色中连成一片朦胧的光晕,恰如一张无声织就的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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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个小预告,下一章小燕同志对象闪现,期待一下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