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带刀

　　十日间，南璟在长清门照常练刀，偶尔觉得无聊便在山下的渭南城闲逛，狠狠见识了一番仙城的物价。

　　因为这里生活的修士远多于凡人，市面上很少用金银交易。一碗普通的茶水便要一块下品灵石，着实给了第二次下山的南璟一些震撼。

　　接连数日，南璟都是空着手出门，又空着手回去。令桃看不下去了，随手扔给她两块上品灵石，叫她不要在外面丢人。

　　也许是上品灵石带来的安全感，南璟重整旗鼓，来到了她之前不敢踏足的交易行。

　　据茶摊老板所说，这交易行是渭南城独有的，只要你付一块中品灵石入场，三教九流都能在里面做买卖。

　　可真到了交易行门口，南璟却犹豫了。这交易行外表看起来和一般的市场没有任何差别，门口连个标识都没有，只有一个破桌和趴在上面打瞌睡的伙计。

　　见有人来，伙计睡眼惺忪地坐起来朝她一伸手，南璟肉痛地掏出一块中品灵石，得到有点油腻黏手的木牌一枚。伙计告诉她，将这木牌挂在腰上，便可以在交易行内畅通无阻。

　　然而南璟土包子进城的激动心情在进了交易行后瞬间冷却。这里不仅从外面看像极了普通的市场，内里和集市也没什么区别。

　　空气中弥漫着不知道什么的怪味，稀稀落落的摊子随意地排布在地上，只有零星几个修士穿梭在其中。

　　她站在原地暗自运气，想到已经花出去的入场费，努力安抚自己也许这就是大隐隐于市，说不定真的有什么好东西卖。

　　结果还是令人大失所望，南璟转了一圈，发现摊子里卖的尽是骗人的破烂，连点有用的材料都没有。

　　就在她愤而准备离开之时，交易行角落中的一个小摊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摊主是个年轻的男修，身前随意地丢着几个被镇纸压住的符篆，远远看去，朱砂画就的内容倒是从未见过的样式。

　　“怎么卖啊？”南璟学着山下老人买菜的样子问。

　　那人闻言立刻抬起头，灰扑扑的脸上一双眼角下垂的狗狗眼期待地看向她：“左边这个是虫畏符，贴在身上蚊虫不会咬，中间这个是驱鬼符，贴在鬼身上会冒白烟……”

　　他滔滔不绝地说个不停，南璟听一会儿便觉得头大：“所以到底多少钱？”

　　狗狗眼男修期期艾艾地说：“一律五十中品灵石。”

　　南璟掉头就走。

　　“哎哎，别走啊！”那人急了，伸出手来抓住她的胳膊，“十五中品灵石！一张只要十五！”

　　最后南璟用五块中品灵石把摊子上的符各买了一张。男修一脸肉痛地收下钱，嘴里还念叨着：“真的很好用，你用了就知道了。”

　　南璟才不相信，光说那什么驱鬼符，听起来就很扯。但来都来了，至少他符画得倒是挺好看的，当纪念品送人也不错。

　　提着一打没用的符篆，南璟郁闷地回到长清门。

　　意外的是，她回去的时候姬小怜正在院中，一副熟稔的模样同令桃说笑着。

　　“不是让你买点好东西吗？”令桃就算有外人在场说话也十分不中听，看向符篆的眼神像在看一堆垃圾。

　　南璟有气无力地讲述了自己的交易行之旅，姬小怜听完便吃吃笑了起来：“你估计是被那茶摊老板骗了，平日里大家都是去白竹院买东西，这交易行我从未听说过。”

　　尽管对此并不意外，但真的知道自己上当受骗了，南璟还是忍不住仰天叹息。

　　她下意识用余光看向令桃，担心那张讨厌的嘴里要说什么惹人心烦的话。但令桃神色复杂，罕见的一言不发。

　　南璟灵光一现，“你之前的丹药不会也是在那里买的吧？”

　　见姬小怜投来好奇的目光，令桃立刻急赤白脸地反驳：“什么丹药，听不懂。”

　　看到这反应南璟和姬小怜了然，这人估计也被骗了。临走前，姬小怜还专门表示，自己会让长老彻查城中招摇拐骗的乱象。

　　南璟随手抽了张符递给明显低落的令桃，努了努嘴，“别难过，送你了。”

　　“谁要你的破符！”令桃反手就把符扔远，怒气冲冲地走了。

　　风卷着薄薄的符纸打着旋朝外飞去，南璟下意识追出去，谁成想，竟看到这符被人抓进了手里。

　　门外的许无度照旧是那副奇特的打扮，两指掐住冒着白烟的符纸，身旁站着着急想把这冒烟的怪东西抢走的林潇潇。

　　见有人来，他立刻怒斥道：“谁乱丢符纸！”

　　南璟呆呆地回答：“是我的。”她开始回想刚刚递给令桃的是哪张符，好像是，那个据说遇鬼会冒白烟的驱鬼符？

　　林潇潇本想再骂点什么，看到是南璟，又一脸纠结地把话收了回去，转而同她打了声招呼：“这是什么东西，怎么一拿到手里就冒烟？”

　　“驱鬼符。”南璟尴尬地回答，“据说贴到鬼身上就会冒白烟，看来那人果然也是骗子……”

　　南璟越解释声音越小，因为林潇潇的表情随着她的话肉眼可见地变得惊恐。

　　“哈哈，不会吧？”她干笑道，双手却拿出刀缓缓开始后退。

　　“潇潇。”身后的院子中传来一声如有实质的叹息，南璟被吓了一跳，回头看到是齐百灵也没敢松开刀。

　　回想起白发中一闪而过的赤瞳，再看被林潇潇攥进手中却不再冒烟的符纸，齐百灵那张一贯和煦的面孔也开始变得恐怖。

　　南璟心乱如麻，如果不是面对熟人心存一丝侥幸，她手中的刀此刻应该已经挥向疑似邪鬼的许无度。

　　“进来说吧，不是你想的那样，小璟。”齐百灵见状再次叹气，南璟半信半疑地看着他们，最后还是妥协了。

　　“百灵姐姐怎么才来？”明日就是门派大比，三人却一副舟车劳顿的模样，一看就是刚刚赶到长清门。

　　“堂中有些事耽搁了。”齐百灵不动声色地看了许无度一眼，南璟顿时了然，另一种疑惑紧接着冉冉升起：“三字堂私藏邪鬼？”

　　“才不是！”林潇潇忍不住出声，“无度是人。”

　　“那为何符冒了烟？”南璟反问。

　　“他是人和鬼结合诞生的后代。”齐百灵用平静的语气抛出不亚于平地惊雷的话，“除了头发与眼睛，他同一般人无二，我以三字堂的名义向你担保。”

　　南璟震惊地打量着那个在小南天境害她良苦的傻子，许无度就像是没听见众人关于他的讨论，面无表情地站在原地。

　　邪鬼和人怎么可能诞下后代？这件事上千年来闻所未闻，如果不是齐百灵神色过于认真，她都会以为是在同她开玩笑。

　　“你的符估计是被他身上属于鬼的那部分触发了。”齐百灵苦笑道，“三字堂不是有意隐瞒。无度身份特殊，又是天生痴傻，若被人得知恐怕没有活路可走。”

　　那倒是。南璟听闻心中也泛起一股怜悯，但对他出现在长清门仍是不解，下意识问出了心中所想。

　　“其实……”齐百灵将缘由娓娓道来，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南璟有些恍惚地同三字堂三人道别，又神情复杂地看了许无度一眼，回到了雨华宫的小院。

　　“下次机灵点。”见人走了，齐百灵对着正缩在角落作鹌鹑状的林潇潇无奈道。

　　“还是不要有下一次了。”林潇潇喃喃道，觉得自打小南天境开始，自己简直喝凉水都塞牙缝。

　　想起自己受的罚和情字堂其他人的嘲笑，他忍不住幽幽看向一切的罪魁祸首。

　　“抱歉，师兄。”如今许无度说话已经不再磕绊，只是讲话的音调很奇异，一板一眼，像是不通中原口音的外邦人。

　　林潇潇还是不习惯听师弟讲话，闻言龇牙咧嘴地走了，院中只剩齐百灵和许无度二人面面相觑。

　　不知道是今天的第多少次叹气，齐百灵对着他认真道：“少招惹南璟，今天这种可能会连累到三字堂的事少做。”

　　闻言许无度歪了歪头，像是不懂她的意思。齐百灵冷哼一声，继续说：“也别再折腾林潇潇了。”

　　“知道了，师姐。”许无度笑了笑，那张原本木讷的美人面随着突然绽开的笑容而变得艳丽，如同冰层融化，露出他带着似有若无恶意的本质。

　　齐百灵现在看见他就头疼，摆摆手也走了。

　　隔壁雨华宫的院子，南璟左思右想，还是没忍住去找了越珺。

　　“我方才得知了一个大秘密。”南璟神神秘秘地说，可越珺根本不搭茬，手中的书唰得翻过一页。

　　南璟早就习惯她这个样子了，自顾自地说道：“你还记不记得三字堂那个先天不足的男修？他现在恢复神智了，据说是在小南天境中泡了下灵泉人就好了。”

　　书又唰得翻过一页。

　　“而且他还准备参加门派大比，因为三字堂不愿意给他玉钥，让他想要就自己去拿！”南璟不知为何想到了自己，语气唏嘘了起来。

　　唰唰，书页翻得愈快，像是书的主人开始感到烦躁。

　　南璟察觉到了，决定直接跳到最重磅的地方讲：“他不是人。”

　　那双翻书的手果不其然停了下来，越珺秀丽的眉毛高高挑起，一双明眸灼灼地看向她。

　　“呃，其实他是人。”南璟被这眼神看得一惊，讲话也有点颠三倒四，“他是邪鬼与人的孩子。”

　　“哦？确实稀奇。”越珺又将视线放回书上。

　　这反应可不是南璟想要的，她闷闷不乐地正打算再说上几句，越珺淡淡开口了：“你今天是不是没练刀？”

　　“我从山下给你带了礼物，这符很厉害的，你好好收着，我有事先走了。”南璟语速飞快，从纳戒中拿出一张符丢在桌子上，话音未落人就不见了。

　　她几乎是逃也似地走了，没有看到越珺翻书的手久久未动，也错过了那声轻得如同羽毛般的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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