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尽春与未远冬

　　对于小齐亚来说，喜欢还是一个非常模糊的概念。男孩喜欢的人或者物太多啦，他喜欢他的妈妈和爸爸，喜欢他的好朋友佩里，也喜欢会给他糖吃的骑士哥哥姐姐们；他还喜欢看书，喜欢会咬他头发的小马，喜欢晴天……在这个基础上，他对于“未来自己喜欢的人”，并没有什么清晰的认知，只知道那应该是会和自己玩的好朋友，还像爸爸妈妈那样一直生活在一起。
　　所以当见到“未来自己喜欢的人”，不像小佩里已经有了点小男生的变扭，在大人的招呼下，小齐亚大大方方地跑了过去。
　　“这是艾萨。”长大的他说，“亲爱的，这孩子，我就不用和你介绍了吧。”
　　“你们好。”小齐亚说。他注意到了紫发青年的着装，“你是神官吗？”
　　“是的。”对方弯下腰，温柔地朝他笑。神职者帽子上的白纱也跟着垂下来，披散在他肩上，那双清澈的蓝眼睛里面像是藏了星星。他一定是小齐亚见过最漂亮的神官。
　　“您真好看。”小孩脱口而出。两个大人都笑了。艾萨忍不住看了恋人一眼，发明家摸了摸鼻尖，耳垂微微泛红。
　　男孩接着注意到神官额头上暗红的十字伤疤，“那是圣痕吗？”
　　神职者没有否认，只是问：“你想要摸一模吗？”在牺牲教徒中，极少数神职者身上会无缘无故出现永不消退的伤痕。巧合的是，在历史中，每一位身上出现类似痕迹的神职者，都用一生贯彻了他们的信仰，在他们的时代，都是被人们爱戴的圣人。因此也流传着一种说法：如果触摸这些神圣的伤痕，不仅可以治愈自己的病痛，也会为自己带来好运。
　　小齐亚不知道这个说法。他只是单纯好奇，手指软软地碰了碰艾萨额心的伤疤，又飞快收了回来。
　　“您痛不痛呀？”他难过地问，想起自己把膝盖摔破皮了都会觉得疼，更何况这么长的伤疤。
　　神职者怔愣。成年人忽的又笑起来。那双湿润的眼睛里面藏着太复杂的情绪，小齐亚读不懂，可是他感觉对方好像要哭了，因此慌张起来，“对不起，我说错话了吗？是不是很疼……”他转头找长大的自己求助，却被神职者抱起来了。
　　“你们说了一模一样的话。”神官说，小齐亚顺着他的视线，发现他正看着未来的自己。
　　发明家眨着眼睛，嘴角同样噙着微笑，“毕竟我们是一个人呀，好阁下。”他接着去招呼另一个孩子，“怎么了？为什么一直站在旁边？下午的事情还顺利吗？你们去了哪里？怎么都不和我说？”
　　小艾萨终于肯往前走几步了，他方才一言不发地站在旁边，没有主动上前，只是在主教抱起小齐亚时，神色变得更加紧张。
　　“很顺利，你不要担心。”他一边回答着齐亚的问题，一边却紧紧地盯着主教，小齐亚坐在神官的手臂上，好奇地看了过来。
　　“你好。”男孩主动说，他注意到小艾萨的额头上是没有伤疤的。
　　大一点的孩子却像是很不习惯和人打招呼一样，声音有些局促，“你好。”说完这句话，他好像呛到了一样，咳嗽了一声。
　　一直没吭声的小佩里忽然说话了：“你下来，齐亚。”棕发男孩说，“你都七岁了，怎么还要人抱。”
　　“哦哦。”小齐亚意识到，他抬头看向神官，很礼貌地请求，“您能放我下来吗？我是大孩子了。”
　　神职者轻笑，“如果我不答应呢？”
　　“哎？”小齐亚呆了，他没遇到大人会在这种事情上拒绝他。在男孩没注意到的地方，小艾萨和小佩里的表情同时更紧张了。齐亚无奈地叹气。
　　“别逗小孩了呀，亲爱的。”发明家笑着说，“你让‘我’自己走路吧，一直抱着手不累吗？”
　　“‘你’这么轻，哪里就累了。”神官说。
　　这下轮到小齐亚抗议了：“我很结实的！”男孩认真道，“我前几天，刚刚被我爸爸不小心从马上摔下去，都只是后脑勺磕到一个包呢！”
　　除了他自己以外的所有人都因为这句话大惊失色。他立刻被神职者放下来了，神官直接半跪下来，手探向他的脑袋，“摔在哪里？快给我看看！”小艾萨和小佩里也立刻围了过来。
　　“你不早说！”小佩里尖叫，“我刚刚带你爬树！”
　　“我又没事！”小齐亚坚持，他刚想晃头，就被神官一手扶住阻止了。神官的手指拨开了他后脑勺的头发，焦急地查看情况。
　　小艾萨紧张地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魔法师，“你当时真的没有事吗？你还记得吗？”
　　魔法师是这群人当中最不紧张的二人之一（另一个当然是小齐亚），他耸了耸肩，“应该没什么事，在我印象里，我爸妈第一次养孩子，干过不少这种类似的事情。”
　　听到这句话，小艾萨的脸色似乎更加苍白了。

　　晚餐时的氛围让小齐亚感觉有点奇怪。男孩咬着叉子，觉得餐桌上的氛围不太对劲，但是他又说不出来。两个大人并肩坐在长桌的一侧，一边吃饭一边聊着什么，不过小齐亚一点都听不懂。他又悄悄转过眼，去看小艾萨，结果后者正好也在看他，两人冷不丁对上视线。而对方似乎有什么话要和自己说。小齐亚等了等，但是对方还在盯着自己看，却不说话。
　　男孩有些困惑。他看了看两人面前的盘子，只想到一种可能，因此把自己盘子里还剩的奶油虾球叉到了对方已经空了的盘子里，“给你。”
　　小艾萨愣住了。他不知怎么看上去十分慌张，好像小齐亚不是往他盘子里叉了一块虾球，而是扔了一只毛毛虫，“我不是……”
　　“你不是想吃吗？不然为什么一直朝这边看？”小齐亚大方地挥了挥叉子，“没关系，我已经吃了三个。”
　　那双漂亮的蓝眼睛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真是奇怪呀，他明明比小齐亚大不了几岁，眼里却装着男孩读不懂的复杂情绪，真是个小大人，一定是妈妈爸爸喜欢的那种聪明孩子。
　　“我……”孤儿犹豫着开口。
　　另一只突然伸出来的叉子打断了他们的对话。趁小齐亚不注意，小佩里迅速地叉走了他盘子里最后一只虾球，嗷呜咬了一大口。小齐亚立即愤怒了：“佩里！！！那是我最后一只！”
　　“谁让你半天不吃。”小佩里嚼着食物说，“上次你还抢了我的鸡腿，咱俩扯平了。”
　　话是这个话。可是不妨碍小齐亚对着空盘子赌气。坐在对面的大人们发现了他们三的动静，魔法师无奈地笑，神职者正想说如果还想吃的话，再让厨房给你添一份好了，方才一句话都犹豫了半天没说出来的小艾萨，这下却动作很快，拿刀切开了盘子里的虾球，往小齐亚的盘子里面添了一边半圆。
　　“我们一人一半。”他说。
　　小齐亚没有障碍地接受了这个分享，“好呀，谢谢你。”

　　晚餐后，小齐亚才知道原来小佩里今晚要回家住。来接他的马车都已经等在外面了，再拖就不好走路了。男孩有些失落，毕竟现在他唯一熟悉的朋友只有小佩里，可是他也不能任性地要对方不回家。未来的自己敏锐地察觉到小魔法师的不安。

　　“你想去佩里家住吗？”金发青年蹲下来问孩子，“伯父伯母都在哦，他们知道这边的情况，一定会很热情地招待你的。”
　　“对啊！”小佩里立马跟着说，“反正你也不是没有来我家住过。”
　　小齐亚眼睛亮了。他经常去佩里家玩，妈妈和爸爸不在，老伯纳德夫妇对他来说就是第二信任的长辈。虽然他现在相信自己不是被人拐卖了，但是没有熟悉的人在身边，孩子依然会有点不安。
　　“我有点不放心。”主教忽然说，“他后脑勺今晚最好还得再上点药……而且这么晚了，万一路上磕磕绊绊，我们之前又没和伯纳德夫妇商量，会不会太突然了。”
　　齐亚明显犹豫了。但是小艾萨忽然说话了，他直接问男孩：“你想去伯纳德家吗？”
　　“我想。”男孩诚实回答，但是他同样不确定，“可是如果会给你们添麻烦的话，那就算啦。”
　　听到他这么说，主教倒是只轻轻叹了口气，却没阻止：“那我去安排，再找个人跟着你们，药膏也要带上，我会给老伯纳德夫妇写口信的。”
　　“那就麻烦你啦，亲爱的。”齐亚说，他接着转头问小艾萨，“你呢？我记得你和佩里相处得不错，你要去作客吗？”
　　孤儿用力摇头，抓住了齐亚的手，后者也没有勉强。他们把两个孩子送上马车，小艾萨趁两个大人不注意，往小齐亚手里塞了好几颗糖。

　　“你在伯纳德家好好住着。”孤儿叮嘱道，“老伯纳德夫妇都是正派人。”
　　“我知道的，伯父伯母人可好了！”小齐亚开心地收起糖，没忘记分一半给小佩里，虽然后者没要。男孩翻了翻口袋，语气苦恼：“我没有带糖……我之后如果有糖了，一定会和你分的，我明天再来找你玩。”
　　对方又露出了很复杂的表情，既不是不喜欢小齐亚的邀约，但是却又没有马上答应。餐桌上的那股犹豫又抓住了他，让孤儿没有在马车驶动之前，说出他心里想说的话。小齐亚趴在窗边看，直到那个陌生的庄园变成一片朦胧的灯火，直到他看不见。
　　“佩里。”男孩忽然问，“你不觉得艾萨有点奇怪吗？他好像有很多话想和我说，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总是没有说出来。”
　　小佩里没好气地哼了一声。
　　“他不说话才好呢，你都不知道他那张嘴有多可恶。”小商人气鼓鼓地，金发男孩不解地望过来，“哎呀，你今天才刚刚认识他，怎么就觉得他是个好孩子了！”
　　“他不是吗？”小齐亚歪头，“他好喜欢吃虾球，但是却愿意和我分享，他还和我分糖。妈妈说了，好孩子才会愿意和朋友分享吃的。”
　　小佩里说不过他，可是又咽不下心里那口气。所以你才长大了都会被人骗，笨蛋！他捏住了小齐亚的脸，惹得后者连连拍他的手臂。

　　“你这个标准太宽了，你会被骗子骗的！”小佩里说。
　　“我哪有！”小齐亚一直不满地拍他的手，“你快松手，不然我要和伯父伯母说了，你捏我的脸。”

　　伯纳德老夫妻十分惊喜地接待了他。他们给齐亚找出毛茸茸的毛线睡衣，给他热乎乎的甜牛奶，老夫人甚至找出针线，要立刻给小齐亚打一个小睡帽——小佩里已经拥有一个了。小齐亚仿佛回到了家。大概上了年纪的家长都怕小孩子吃不饱，哪怕两个男孩都说自己吃过晚饭了，晚饭也吃了很多，老夫人也还是从厨房里端出来热烘烘的水果馅饼和奶油饼干。佩里的小妹也加入进来，她一边和老夫人聊天，一边绣一只枕套。
　　佩里的妹妹居然都那么大了。在小齐亚吃着饼干想。在他印象里，佩里的小妹应该只是一个小婴儿，哭起来声音很大，还会吹鼻涕泡泡。但是现在她坐在旁边，完全是个画本上走出来的大姑娘了，甚至已经开始挑夫婿了。老夫人和女儿的谈话没有避开两个小男孩，所以小齐亚和小佩里倒是听了一耳朵。
　　在老夫人看来，女儿的丈夫既要家境殷实，也要待人温柔体贴，最好还要离家近。
　　小佩里直接插嘴：“那为什么不直接要小妹招婿呢？”虽然他现在年纪比弟弟妹妹都小，他也依然很正经的叫人家“小妹”。

　　“我也觉得挺好的呀。”小齐亚也表示赞同，“我爸爸就是入赘的！”
　　小妹噗嗤笑了：“不愧是大哥和齐亚哥！不管几岁，说出来的话都一模一样。”
　　“他们俩主意会出，自己倒是先结个婚给弟弟妹妹们看呀。”老夫人说。她注意到小齐亚眨巴着眼睛看了过来，立刻柔和了语气，“宝贝，我不是在说你……而且都是佩里开了个不好的头，就他年纪最大，当哥哥的不学好。”
　　“这关我什么事啊！”小佩里冤枉地大叫。

　　两个男孩今晚睡在一起，所以倒不用麻烦大人们再铺一张床。小齐亚很惊喜地发现，自己送朋友的那只小帆船还摆在书桌上。
　　“太好了佩里！”他十分开心地指着小木船，“我们俩长大了也是好朋友。”
　　小佩里一点都不激动的样子，拍了拍枕头：“嗯嗯，那当然了，别到处看啦，又没什么好看的，快过来睡觉。”
　　他这个反应让小齐亚有点失落，不过他转念一想，小佩里比他早来好几天，那肯定早就知道这件事情了，所以不觉得激动也很正常。他从另一边爬上了床，这张床比小佩里那张床更大，躺下两个孩子绰绰有余。他们俩一人一只枕头，仰面躺在床上。小齐亚盯着床帐顶的花纹。
　　“我今天好开心哦。”他说。

　　“是吗？你很喜欢这个未来？”小佩里似乎翻了个身，小齐亚想他一定是把半边脸都埋在软乎乎的枕头里了，不然他的声音不会这么闷。
　　“对呀，这不是很好吗，像美梦一样。”小魔法师快活地说，他也翻了个身，趴在床上，抱着枕头，“我成为领主啦，还做出了让大家冬天都能吃到蔬菜的‘温室’，我的梦想不是已经实现了吗？成为可以帮助大家的好领主……佩里也成为了好厉害的大商人，我们俩还是好朋友……”他数着手指，“还有，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没有像妈妈和爸爸一样结婚，但是我也有像爸爸妈妈一样，可以一起生活的朋友了。”他想起那个刚刚认识的漂亮主教，“而且他好好看哦，说话的声音也好好听，像唱歌一样。”
　　小佩里忽然从床上弹起来了，他看着小齐亚，后者困惑地抬起头。
　　“佩里？”小齐亚眨眨眼。
　　小佩里一言不发地又倒回去了。这次他侧着身子躺着，拿背对着小齐亚。
　　“佩里？佩里？”察觉到朋友心情不好，小齐亚声音都小了起来，“你怎么了？我哪里说得不对吗？为什么你突然又和我生气？”
　　“我没有和你生气。”小商人声音还是闷闷的，“我才不会和你生气。”
　　“真的吗？”小魔法师不信。
　　“真的，我什么时候骗过你，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小佩里转过来了，男孩有一双石榴一样的红色眼睛。

　　“佩里也是我最好的朋友。”小齐亚开心地承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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