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海

　　短信没有署名，但是从语气就能看出来是谁。

　　“下周末老地方见。”

　　“我有你想要的东西。”

　　受过惊吓之后于星出了一身冷汗，那晚也不知道有没有睡着，清醒和睡眠交替，似乎还有一个短暂的梦，只是醒来后头痛欲裂，什么都记不起来。

　　凌晨五点就彻底清醒了，他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发呆。

　　时间一点点过去，窗外的天色逐渐亮了起来，层层白云后是橙红色的日光。

　　这么一折腾感冒倒是好了大半，不用从早到晚都躺在床上，也能下来走走。

　　秦云起从洗手间出来就看到于星站在冰箱前面，双开门的冰箱高大宽敞，衬得于星格外单薄瘦弱。

　　秦云起也不知道为什么，看着他走路和动作都慢吞吞的样子，会突然有一种异样的，能归为不适的情绪。

　　“桌上有药，你记得吃了。”

　　他走到于星旁边，余光能看到这人乌黑柔软的发顶，看起来很好摸。

　　“好，”于星抬起头看他，黑白分明的眼睛，清澈的像含着溪水，“我已经好很多了。”

　　秦云起收回目光，淡淡地“嗯”了声。

　　早餐是烤好的吐司，涂抹上厚厚的芝士奶酪，放上三文鱼，煎蛋和牛油果。于星做的摆盘一向精致，看着就让人食欲大增。

　　秦云起看着却不是很满意，于星坐到他对面小心翼翼问，“不喜欢吗？”

　　“你该吃点热的。”

　　秦云起漫不经心地说了一句，又打电话让餐厅送份鱼片粥上来。

　　这样简单的关心也能让于星脸上出现死前回光返照一样的神情。

　　还是太好满足了，不管给他多少痛苦，只要施舍一点爱，就会像看到骨头的狗一样扑上来。

　　吃过早饭，于星又测了遍体温，已经是正常的温度。他没办法用神志不清来逃避要面对的事，下周末，还有十天的时间。

　　于星剥好了一盘柚子，给秦云起送到书房。秦云起没像从前那样冷冰冰地说“不吃”叫他滚出去，还问他有没有吃药。

　　“已经退烧了。”

　　秦云起抬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嗯。”

　　就算不冷不热，喜怒无常，于星想自己也宁愿在家里应付秦云起。

　　至少秦云起不会像对小白鼠做实验一样，把他关在暗无天日的地下室，把各种各样的工具都用在他身上，整整三百天。

　　-

　　周五晚上收到了唐宁的消息，后天参加一个颁奖晚会。

　　拍完的那部戏得下半年才能上映，于星还以为不会有什么活动找上来。

　　“就最近音乐平台出了评选，那首主题曲有个新歌奖。”唐宁大咧咧地说，“也不是太重要，但偶尔出来露个面换换心情，比你在家里窝着好多了。”

　　唐宁原本还挺有上进心的，但跟于星待了那么久也像是被锉平了，倒也不算淡泊名利，就是觉得这些人来来去去都没意思得很，反而能在游手好闲中获得稳定的人格。

　　举办颁奖典礼的地方正好离公司很近，秦云起顺便给他送过去。于星在电话里告诉唐宁不用开车来接自己，唐宁在那边阴阳怪气地说了声，“秦总现在也会雨露均沾了。”

　　声音还挺大的，坐在旁边的人肯定是听到了，于星手忙脚乱挂断了电话，尴尬地眼睛乱转。

　　“你助理脾气倒挺大。”

　　秦云起犯不着跟唐宁过不去，而且一想到于星可能也跟这人抱怨过自己冷落他，心里莫名还挺得意。

　　于星讷讷地解释，“他不是那个意思……”

　　秦云起不想听他提别人，打断道，“行了。”他没再说话，吩咐司机开车。

　　-

　　不到两个小时，颁奖典礼很快就结束了。

　　于星退场后就直接去了楼下的休息区，秦云起坐在沙发上等他。

　　两人从贵宾通道走回化妆间，走廊时不时有路过的人，纷纷侧目避让。

　　直到关了门于星才忽然觉得奇怪，唐宁平时都会寸步不离，今天却从典礼开始后就没怎么看到人影，连信息都没有给他发一个。

　　“想什么呢？”

　　秦云起看出他不专心，顺手在他屁股抓了两把，给人拉进了怀里。

　　手也不老实地伸进了他的裤子里。

　　“没想……”

　　于星惊呼了一声，又立刻捂住嘴阻止自己出声，瞪圆的眼睛乌黑圆润，像是受到惊吓的小动物。

　　虽然这是他的化妆间，但门没锁，外面来来往往能听到路过人的脚步声和谈笑声，不知道会不会有谁误入。

　　于星神经紧绷，身体也僵硬地抗拒着，“别、别！……”

　　“乱动什么，老实点。”

　　秦云起的大手在他一边屁股用力拍了下，声音很响，他立刻不敢动弹了。秦云起抱着于星。让他坐在自己大腿上。

　　“还敢不敢躲了？”

　　“不敢、不敢了……”

　　秦云起把于星抱在怀里细细地接吻，唇齿间弥漫薄荷清新的气味。除了生理上的满足，还有心理的，他就喜欢看于星慌张失措，羞耻又不得不顺从的样子。

　　于星在他的臂弯缩着一团，脖颈白皙纤细，像是精美脆弱的易碎品。秦云起掐着他的脖子，从下巴啃咬到嘴唇，咬他柔软的舌头，舔过他敏感嫩滑的上颚，搅动出暧昧的声响。

　　秦云起在他耳朵边吹了口气。

　　“在这儿行不行？”

　　于星睁圆了下眼睛，他震惊的点不在于秦云起要在化妆间，而是对方会问自己行不行。他一抬头看到了对面的镜子，顿时明白了秦云起的意图，通红的耳朵抖了抖，“行。”

　　想到还有事需要求他，于星咬咬牙告诉自己要忍着。

　　他的裤子被丢到地上，内裤摇摇欲坠挂在脚踝，白皙细长的双腿打着颤，用力攀住秦云起的肩膀，手指死死掐住他紧实的背肌。

　　两人缠绵接吻，舌尖尝到了血的味道，秦云起更加失控，化妆桌上的东西噼里啪啦掉了一地。他咬出血了还不够，含住于星两片柔软的嘴唇用力吮吸，肆意搅动他的口腔，听到他承受不住发出阵阵细弱的呜咽。

　　“舌头都破了……”

　　于星用力喘气，难得有了点不高兴，忿忿地张开嘴咬住秦云起的肩膀，秦云起肩膀的肌肉一紧，笑着说他牙尖。

　　……

　　快一个小时，外面都没有人了。

　　于星趴在化妆桌上喘气，汗水打湿的头发覆在额头，眼尾到脸颊一片潮红。

　　秦云起抽完了一根烟，催他快走，于星撑着手臂坐起来，“等、等我收拾一下。”

　　“等下叫人来收拾就行了，我又没有弄到外面。”

　　于星脸色一红，听到对方的暗示更觉得小腹有坠感。“别叫人进来，”他有点着急，半跪着捡起地上乱七八糟的瓶瓶罐罐，“我收拾就好了，很快的，你先到外面等我吧……”

　　“别弄脏裤子，还得收拾自己。”

　　秦云起轻飘飘扔下一句话，于星的脸红得更厉害，加快了手下的动作，又顾虑着什么没怎么挪动地方。秦云起看他这窘迫的样子心情很好地笑了两声，关上门到外面等他。

　　于星在他走了之后才敢让疲惫的神情爬到脸上。

　　这样算哄好了吗……那提出什么要求也不会拒绝吧……

　　他把化妆品整齐地放回到桌上，忐忑不安地想。

　　这时候出来还有记者守在外面，于星匆匆接受了采访，一心只想快点回家洗澡，回答时用的都是早就背过的很俗套的模板，不会再像几年前那样，每句话都深思熟虑，想要尽量真实诚恳地作答。

　　只是耽搁了五分钟，于星回到车里时秦云起早就等得不耐烦了，扯着他的耳朵问他有没有去卫生间偷偷弄出什么。

　　“没有……就只答了问题，我就过来了。”于星耳朵通红，和白皙的肤色有对比鲜明的反差，他分不清秦云起是真的生气还是故意逗他，老老实实地解释。

　　“等回去了我要检查。”

　　“嗯……”

　　-

　　今晚的月亮很圆，月光落到皮肤上，像是能感觉到清凉的温度。

　　这回秦云起没有做完就把于星赶下床。

　　两人躺在一张大床上，秦云起倚着靠枕看书，于星等了好久都没听到他说让自己出去，悬着的心也放下来。

　　他长呼了一口气，手心贴着秦云起温热的胳膊，慢慢地蹭了蹭。

　　“怎么？”

　　秦云起还记得于星从前的这个习惯，想要求他什么事的时候，就会有这样的小动作。

　　“这周末……”于星咬了下嘴唇，没什么底气地说，“我要出门。”

　　“去哪，”秦云起翻动着书页，胳膊随意一伸把于星搂进了怀里，“我送你？”

　　“不！不用，就，我和唐宁。唐宁过生日。”

　　这倒是没说谎。

　　“行啊，让司机送你去。”

　　台灯暖黄色的光打在秦云起的脸上，刻画出眉骨和鼻梁的阴影，额前的发梢被光晕成透明淡金的颜色，看上去柔和又温暖。

　　“……嗯，好。”

　　这样也能减少怀疑，可以下车后再自己打车过去。

　　于星计划着，又想着得跟唐宁对一下时间，也不能说实话，因为要思考这些琐碎的小事，真正要面对的就可以暂时不去细想。

　　他趴在秦云起坚实的臂弯里，眼皮越来越沉，可是心乱如麻，不想睡着又睁不开眼。

　　想要做些什么停止这一切，可是又无能为力。

　　只觉得每次呼吸心肺都痛成一片，像是有钢线在血肉中拉锯般的疼痛，不安的感觉沿着血管和神经，像是爬动的蠕虫一样到了四肢百骸。

　　然后他感觉到一只温热有力的手掌抚摸上他的肩胛骨，很随意地按揉着，在温柔恒定的节奏下，他终于放弃抵抗，掉进了睡眠的漩涡里。

　　-

　　周末，年初的最后一场雪似乎已经下过了，快要到春天，晴空万里的好天气。

　　整条街的位置极为隐蔽，但每栋楼都高大雄伟，白天在日光下看着倒有种庄严肃穆之意。但到了晚上这里就是金碧辉煌的交易区。

　　酒馆门口的牌子是“晚八点营业”，但于星过去后立刻有人开了门。二楼是拆毁后正在重建的平台，阴冷空旷，说话似乎都能有回声。

　　赵瑜比他先到，态度一贯都像对待猎物那样很有耐心，“我就知道你会想办法过来的。”

　　一提起来于星又羞愧不已，他深呼吸，“你为什么找我？”

　　“你能猜到吧？当然是我舍不得你就这么离我而去。”

　　赵瑜温和地笑着，“秦云起不肯松口，我就只好来找你，麻烦能再用一次之前的理由了。”

　　于星如临大敌地后退一步。

　　他喉结滚动，强撑着镇静，“明明说好的，我只需要在、在那里待一年，你就会放过我。”

　　赵瑜坦坦荡荡，“我反悔了。”

　　于星被他的理直气壮噎了下，半晌后才开口，“你不能这样……”

　　“想说我违约？违约金多少钱我都付得起，现在我还能给你选择，就是在给你留体面，懂吗？”

　　理智还在负隅顽抗，告诉他不能答应，他快没了半条命才逃出来，不能再回去。

　　可是又好像身后有无形的力量在用力推他，要把他推进不见底的深渊。

　　“……当时明明都说好了，都说好了，只要一年。一年就够了。”

　　于星浑浑噩噩地辩解着，声音越来越低，极力忍住想哭的冲动。

　　“是你自己眼高手低，既想要光鲜亮丽的身份，又想要有人永远真心爱你。”

　　赵瑜看他的眼神都有些怜悯，“于星，你又不是小孩，跟秦云起才一起待了多久，怎么跟他一样幼稚。”

　　于星眼眶红了一圈，嘴唇颤抖着，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当年秦云起的父亲来找过他。

　　那时候他是事业上升期，经纪人劝他对外宣称跟秦云起和平分手，不然影响发展。

　　于星那会儿太天真了。他以为自己拿到了主角的剧本，想要什么都会得到。可是后来秦厉找到他，让他在两条路里面选。

　　继续在舞台上唱歌，出现在电影院巨大的荧幕上，还是放弃这一切只要能做秦云起的男朋友。

　　就算那时秦云起正想和秦家决裂。

　　如果真的选第一个倒也好了——他不是没有踟躇过，但是最后他还是说自己宁愿放弃那些。

　　可能是终于见到的另一个世界并没有幻想的那般好。

　　总之在做出选择后，秦厉也没有放过他。

　　短短两天发生的事，却像是在地狱走了一遭。

　　秦云起被关在家里，趁着那时候有制片人找到于星说想给他邀请他来录综艺节目，是合作过几次的熟人，于星没有防备。

　　他差点死在那儿。

　　用酒瓶砸破一个人的脑袋跌跌撞撞跑了出来，在走廊撞到了赵瑜身上。

　　直到现在都不知道是机缘巧合还是蓄意而为，赵瑜答应带他出来，条件是一年的时间。

　　-

　　沈一念好久没出门了。

　　这段时间狗仔追他追得太勤，到哪都被人盯着，连遛狗都要拜托邻居。他被拍到又不能翻脸，还得安慰自己是真火了才被这么多人盯着。

　　今天终于在家闷得受不了，他戴着鸭舌帽和口罩从地下停车场偷跑出来，做贼似的找到这家最偏僻的餐厅，二楼预订了位置。

　　早午餐的时间过了，没什么人，从窗户能看到对面一排商铺，都是些娱乐场所，白天也没人在。

　　沈一念点了杯热可可，细嚼慢咽地吃一块蓝莓蜂蜜蛋糕，他还挺爱吃甜食的，为了控制身材好久才能吃一次。

　　吃得也不安心，总觉得哪有眼睛在看自己，沈一念跟侦察兵似疑神疑鬼地四处看，他都快烦死自己现在这样了。

　　他这样乱看着，突然就有个人撞进了视线里。

　　沈一念眯起眼睛。

　　他脸上原本满是烦躁的表情，但是在看清那张脸的时候，这表情慢慢地消失了。

　　“那一年所有记录都在这里，你也不想人尽皆知吧。”

　　赵瑜晃了晃一个U盘。

　　一瞬间，周围所有的声音都影影绰绰地向后退去，于星睁大了眼睛，好像全身的温度瞬间消失，整个人掉进冰窟窿般冷得彻底。

　　他的双手发抖，控制不住身体，牙齿都在打颤。

　　“跑这么远，原来是见旧情人。”

　　沈一念不屑地撇了下嘴，拿出手机点开录像，他的手机还是新买的，像素好，隔这么远连表情都拍得一清二楚，眉毛动一动都能看到。

　　拍着拍着，沈一念突然觉得有点不对劲。

　　于星在哭，在求饶，用力挣扎着，还是被对方牢牢地抓着手臂。

　　沈一念按下了暂停键。

　　-

　　秦云起终于回了一趟公司，下属差点要给他开欢迎仪式。

　　短短一上午就有数不清的文件送过来要他过目，秦云起都不知道自己是真的如此被需要，还是为了讨好他故意给他看这些。

　　他家里开的是娱乐公司，跟别的行业总是有些不一样。

　　旁人看来他是想睡哪个都方便，但秦云起对情情爱爱的没那么大兴趣。大概他也有过茫然的时候，对家里的生意不感兴趣，二十七岁了还没有想过自己志在何处。因为太早拥有别人需要为之奋斗才能得到的东西，所以漫长的生活也变得枯燥乏味，总是想要找到新的刺激。

　　他有个习惯，工作的间隙会瞥向办公桌左前方的角落，那里现在放的是一盆长势正好的绿萝。

　　从前摆的是一个相框，于星在台上唱歌的照片，漂亮的彩带像是一场雨般声势浩大地落下来，他看着镜头，脸上是青涩腼腆的笑意。

　　“我只想感谢一个人。”

　　——所有人都以为他会说“是我自己”，说他再怎样艰难的境遇下都没有放弃。但是于星看着镜头时笑得很不好意思，“很感谢秦先生能够支持我。”

　　那是他最火的时候，一点都没有避讳两个人的关系，只要秦云起开玩笑地问一句“想让我给你当地下情人？”于星就立刻在媒体面前公开。

　　会有一种对方在全心全意爱着自己的感觉，越是退让，还越会让人想知道他的底线在哪。

　　分手后秦云起失望透顶，把那张照片扔进了垃圾桶，快要被保洁送走时又黑着脸拦住。

　　他这辈子第一次从垃圾桶里捡回丢掉的东西。他这辈子第一次跟人分手又复合。

　　这一年秦云起甚至没有找过别人，不管在哪都不缺人搭讪，可是对谁都提不起来兴趣。

　　他不是没幻想过如果于星回头找他了要怎么样，他会说“凭什么你想回来我就要同意”“你以为你还配上我的床”……可是他几乎没有犹豫就又让于星搬回来住。

　　即使在于星回来后，他都没能释怀那一整年烈火灼心般的恨意。他告诫自己不能怜悯这个人，这回一定要让于星尝尝他受到的折磨，煎熬，要让于星付出代价，不管最后什么样子都是他咎由自取。

　　可是现在他有一些动摇。

　　赵瑜这次出现让他有了危机感。他在海边看到那两个人站在一起的时候，好像周围的氧气一瞬间被抽干了。

　　他不得不承认自己还是离不开这个人，他最想要的也不是让这个人有多凄惨，多痛苦。

　　到了现在他才恍然记起最初发觉自己动心的时候，他只想和于星好好在一起。

　　-

　　“你放开！”

　　于星被握住了手臂，他用力挣扎，却被对方压在墙上。

　　赵瑜的姿态轻松极了，好像根本没在强迫他，“听话，今晚乖乖陪我，我可以再给你一段时间慢慢考虑。”

　　“我求你了，放过我……”

　　话音未落，就听到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一道清脆的男声。

　　“赵总，小于哥。”

　　两人同时向声音的来源看去。

　　沈一念有双水光潋滟的桃花眼，笑起来时最好看。

　　他揣着口袋懒懒地走过来，笑眯眯的，“带我一个，我们三个人一起玩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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