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是你

　　福利院距离镇上最近的那家医院足足有五分钟路程，覃念初就这样被人一路抱着走过去，实在是有些羞涩难当。

　　“你快放我下来！我自己能走……”她忍不住连拍了几下江原的肩。

　　“你人都伤成这样了，还怎么走？”江原没让步，只将人顺势往上一抬，“你别乱动，伤口裂开了只会更疼。”

　　瞬间的动作将两人贴得更近，覃念初下意识勾紧了江原的脖子，闻着他颈间溢出的橙花香气，脸一下红到了耳根。

　　“我的伤没有你想的那么严重，就只是一道很浅的划痕而已，又不影响我走路。”覃念初尝试用力晃了晃双腿，“你快放我下来！”

　　“那也不能放你下来。”江原收手轻松将人往上一掂，怀里的人这下立马没了动静。

　　“你走那么慢，等你走到医院，伤口都要愈合了。”

　　眼看来硬的不行，那就只能再试试软的。

　　覃念初放低姿态，语气突然变得有些温柔：“那你都抱我走了那么久了，不会累的么？”

　　江原闻言只疑惑看了她一眼，转而淡然一笑：“完全不累！你那么轻，我怎么可能会累？”

　　软硬兼施，却没一个奏效。覃念初顿时像只泄了气的皮球，一脸烦躁地将头扭开。

　　似是当场看穿了她的顾虑，江原忽而轻哂了一声，开解她道：“怕什么，这个点路上又没什么人，不会有人看到的。”

　　几经思索，覃念初终于想到个折中的好办法：“那你到医院门口再放我下来。”

　　“行。”江原嘴上答应得爽快，手却不自觉将人收紧。

　　五分钟后，两人终于走到医院门口。覃念初作势要下地，江原却一个抬手将人重新放回到胸口的位置，而后快步冲进急诊室，把人直接放倒在病床上。

　　这动静当即惊扰了在场的值班医生和护士。几人见状迅速往病床这边围了上来，分工明确地替覃念初查验处理伤处。所幸这伤口的确是伤得不深，还没有到需要缝针的地步，于是医生只简单给她开了些药和破伤风，就把她转交给了身旁的护士，这一转头又去了其他病人那里。

　　通火通明的诊疗室内，护士刚给覃念初打完针，紧接着又继续替她上药，趁江原去缴费拿药这点功夫，主动与她闲聊起来。

　　“你这伤也只是看起来有点严重，其实没到需要缝针的地步就也还好，之后只要记得每天坚持换药，然后注意不要让伤口感染了，应该很快就能恢复了，而且这伤口也不会影响你走路的。”

　　护士边将手里的工作收了尾，而后快速回头往身后瞧了一眼，见门外暂时没人进来，又继续刚才没说完的话道：“当时看到你男朋友抱着你冲进来，我们都还以为是出了什么很大的事情呢，全都给吓了一大跳！

　　“要我说，他这纯粹就是有点太过于担心你了，担心得都有点过头……”

　　“他不是我男朋友。”覃念初随口否认道。

　　“不是男朋友？”护士闻言惊讶张了张嘴，“不是男朋友那他还对你那么上心，看来这个帅哥人还是蛮靠得住的……”

　　“什么靠得住？”江原循着话尾走进来。

　　护士听闻赶忙抬头冲他尴尬笑了笑，麻利收拾好东西溜了出去，最后只留下覃念初与江原两个人在病房。

　　眼看着对方仓皇离去，江原一个转身又回到覃念初身边，重复了一遍之前那个问题：“你们刚刚在聊什么，什么靠得住？”

　　覃念初则借机埋怨他道：“是你听错了，她刚刚说你靠不住。明明我这伤是一件很小的事情，却被你搞得好像很严重似的，小题大做。”

　　“再小的伤也是伤啊，要是一直拖着不处理，最后也会变成大伤的。”江原见她要下床，特意走上前去扶她。

　　覃念初以为他又要过来抱人，迅速抬手制止他再度靠近：“你别过来，我自己能走。”

　　“行。”江原无奈摇了摇头，随后便笑着接连往后退，“既然你不需要帮忙，那我可就不再管你了。”

　　两人踩着已深的夜色慢慢走出医院。江原双腿无事，于是快步走在前，覃念初右腿受伤，则缓慢跟在后。

　　其实这走路的时候伤口倒是不怎么疼，只不过覃念初担心自己发力太猛，进而对患处造成二次伤害，所以这才跟在江原的身后走得慢了些。

　　走路的时候两条腿偶尔会发力不均，为了维持住身体的平衡，她有好几次险些踉跄跌倒。

　　走在前侧的江原见状忽而停了步，回身曲肘将手臂往后一撤，随后朝身后歪了下头，一个眼神示意她主动靠上来。

　　“干什么？”覃念初不解抬起头。

　　“好心借给你扶一下，省得到时候你摔倒了，我还得再送你回趟医院。”江原语带调侃道。

　　“不用，我自己——”

　　“可以”二字还没说出口，覃念初的手当即被人抓住带进了臂弯。她下意识收紧了拳头，再次抬头看向对方：“你——”

　　“还是好好扶着吧。”江原打断她，带上人就往前走，“否则就照你这个速度，我们回去都得几点了？”

　　“我又没让你管我，你其实可以自己先回去啊。”覃念初不满撇了撇嘴。

　　“那可不行。”江原立马反驳道：“就这么丢下你一个人走了，显得我这人有多不厚道似的。”

　　两人继续拌嘴走在路上。

　　自从有了搀扶，覃念初的速度明显比之前提上来不少，只不过毕竟她还有伤在身，况且江原这人本身又身高腿长的，她就算是走得再快，也始终是比不上他自己一个人走的速度，所以这一路，她几乎都是在借着他的力被拖着往前走。

　　脚下的步子不知为何又慢了下来，江原忍不住低头往下看，转而略带玩味啧了声：“不行，你这速度还是太慢了点，要不还是我抱着你回去？”

　　覃念初一听到“抱”字就想撒手。

　　江原趁机擒住她的手腕，转而把她的手重新带进臂弯：“不喜欢抱？那就换个方式好了，背也可以。”

　　“江原！”

　　手已经被对方紧紧扣住，覃念初就只能眼带怒气对他发起口头警告。

　　“不过是开个玩笑嘛。”江原忽而倾下身来看她，“既然不喜欢抱，也不喜欢背，那就继续像这样走回去就好了，也没必要突然发这么大的脾气吧？”

　　“谁说我生气了。”覃念初不承认，表情故作无所谓道：“我刚刚那是故意装凶逗你的，你没看出来？”

　　“可以。”江原轻笑一声，“看来你我都是天生当演员的料，演技是一个比一个强。”

　　无意间被对方的话逗乐，覃念初嘴角不自觉扬起一个弧度，转头却见江原正好朝她这边看过来，于是便火速收敛起嘴角的笑意，跟随他继续往前走。

　　-

　　夜已深，覃念初回房后没多久便自动爬上床开始睡觉。

　　也不知是不是身上带着伤的缘故，她几乎这一整晚都燥热难寐，夜里还因为难受连着醒了好几回，导致现在外面天都还在黑着，她却已经被燥得全然没了困意。

　　清晨五点，天刚蒙蒙亮。覃念初这人还躺在床上，意识却几近清明。

　　想着反正再躺也是睡不着，她索性起身下了床，换上从箱子里翻出的运动套装，而后推开房门走出了房间。

　　远处的天空也只是半昏半醒，覃念初对着半亮的天幕伸了个懒腰，抬起条腿准备走下台阶，这时却突然听见身后传来开门的声响，于是又默默把伸出去的腿给收了回来。

　　吱呀一声，隔壁的门随即被人打开。

　　江原穿着件外套悠闲走出来，连衣的帽子胡乱往上一戴，额前的头发则顺势垂落下来，遮掉他一半的眉眼，俨然一副觉没睡醒的模样。

　　“早啊，覃老师。”江原走到覃念初身旁停下，忍不住又接连打了好几个哈欠。

　　覃念初见他满脸倦意，不解问他：“你怎么也起这么早？”

　　“这里的蚊子太多了，昨晚被蚊子恼了一晚上，就几乎没怎么睡。”江原打着哈欠扬起手臂，把蚊子留下的犯罪证据一一展示给她看。

　　停留在他手上的蚊子包刚好连成了排，覃念初见了没忍住笑道：“防虫喷雾不是都给你了么，你没用？”

　　“刚拿到手就用上了。”江原答，“只不过这喷雾对我来说，好像没有防蚊的效果。”

　　“既然没用，那不如还给我。”覃念初伸手讨要道：“我留着自己用。”

　　江原诶了声，当即上手把她的手往回推：“我只是说了不能防蚊，但又没说不能防别的虫子，那最起码那只黑蜘蛛就没再来找过我了。”

　　在手即将触碰到的那一瞬间，覃念初抢先一步将手收进了口袋。

　　江原见她收了手，这便又开始了大胆放言：“况且这东西你都已经送给我了，怎么还有要回去的道理？”

　　“谁说送给你了？”覃念初愤愤不满道：“那明明是你自己厚着脸皮抢过去的好不好！”

　　“行，那就算是我借你的。”江原顺着她说道：“我的情况你也知道，现在是离了这东西就活不了，你就纯当做好人做到底，再多借我用几天呗？”

　　覃念初低声默念了句“不要脸”，转而头也不回地抬腿走下台阶。

　　江原见状赶忙快步跟上：“你去哪？”

　　“去看日出。”覃念初不耐烦抬头看了他一眼。

　　“你要爬山？”江原迅速追到她面前将人当场拦住，“你腿上的伤这就好了？”

　　“身体素质好不行？”覃念初无语白了江原一眼，越过他又继续往前走，“反正现在也没什么感觉了，又不影响我走路。”

　　她说完只不停地快步朝前走，很快便甩下身后的人一大截。

　　江原见状紧忙跨步追了上去：“那你等等我！”

　　沿后院那条山路一直往上，覃念初最后在山顶的一处平地驻足。

　　晨风徐徐而过，灰蓝的天空中泛起层浅淡的霞光。远处红日挣破云层露出一个小角，仿若蓄势待升。

　　腿部因燥热生出些麻痒感，覃念初下意识倾下身来抚伤，却听见身后这时正好有人追赶了上来。

　　“你爬山怎么那么厉害？”江原喘着粗气在她身旁停下，“我差点都快要追不上你了……”

　　“你跟我一个常年徒步的人比？”覃念初略带得意地冲旁人笑了笑，“要不是今天这腿上还带着伤，我肯定能把你甩得更远，让你完全追不上我。”

　　日出天破，气息渐缓。远处霞光吞没暗色时将天际浸染，浓出了些明媚。

　　江原看着远边的日出有些出神：“你觉不觉得这对岸天空的颜色，与《彼岸》这幅画的色调有些接近？”

　　覃念初闻言怔愣敛过神：“那你认为的彼岸，应该是什么？”

　　江原低头思索，尝试给出一个答案：“是日出？是太阳升起带来的光与希望？”

　　覃念初摇了摇头：“是自由。”

　　“自由……”江原闻言沉思片刻，视线轻扫过周围的山色光景，又道：“你所说的自由，指的是像这里的光和风一样，无拘无束的那种自由？”

　　覃念初不置可否：“那就要看你怎么去想了。”

　　“那这么说——”江原忽而眼含期待地朝她看过来：“我是不是已经离答案越来越近了？”

　　“还差很远呢。”覃念初说着便转身走下山坡，准备沿着山路下山回程，“不过有一点你猜对了，《彼岸》这幅画的创作灵感，的确是来源于此。”

　　“真的假的？”江原满心欢喜地追上来，“那看来我应该多来这里看几次日出，说不定哪天脑袋突然开窍，就猜到正确答案了！”

　　“你想来就来啊，又没人拦着你。”覃念初越过他继续往山下走。

　　“那就明天再来一次。”江原转身再次跟上，“覃老师，你明天有没有空，要不要也一起来看日出？”

　　“看心情。”覃念初随口敷衍道。

　　“别看心情啊。”江原说着冲到她面前拦住她的去路，“那就这么说好了，明天一早我去叫你。”

　　覃念初没说话，只面无表情地瞥了他一眼，转而再次越过他继续往山下走。

　　江原这便笑着追上：“那你不说话，我就当你这是答应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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