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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不应该是阿曼达。
她不配成为你第一个亲手杀死的人呀。
各个方面都不配。
她身份低微,只是个女侍;
她孱弱无力,毫无训练痕迹,连第一扇门都推不开;
更重要的是,她竟然是被绑在停尸台上,毫无抵抗地被你杀死的!
这样一个人,和猪狗鸡鸭有什么区别?
哪怕是家禽,在被杀死时也能挣扎着狠狠反击呢。
阿曼达连反击的能力和权利都没有。
她死的那么平静无聊。
所以,阿曼达不配成为你第一个杀死的人。这样一个人本该很特殊。阿曼达又那么平庸。
你觉得自己应该挑战一些更有难度的事。
……
以上就是你的解释。
在你突然近距离袭击了你爸后,在刑讯室里的解释。
老实说你觉得自己解释的其实还挺有理有据。袭击席巴的时候也挺冷静,看起来不像是一时冲动,反倒是蓄谋已久。
你那时的确很冷静。
所以这番说辞的可信度应该挺高的。
但好像没人信你。
他们笃定你就是因为阿曼达而气疯了。
你爸说,‘速度力量和角度都合格,但应该等爸爸更靠近你的时候再发起攻击。’
你妈说,‘佐伊,坏孩子!都学会撒谎骗妈妈了!’
于是你不得不又加了一条理由。
“我以为阿曼达是我的,”你说,“你们不能替我决定我的人什么时候死呀!”
你爷听了就在一边感叹,‘脾气真大。说了别惹她。’
这条理由大概是有那么点可信度了。
但你新弹出来的指甲还是被拔出来了。
‘揍敌客的利爪不会朝向自己的家人。’
大概就是这么个意思。
拔出来不太容易。
因为你的指甲已经不是出生时自带的角蛋白构成物,而是嵌进皮肉里的一层薄薄的骨头。
先一点点砸断指骨,再将骨片嵌进甲床和指根,黏连着纤长的肌肉组织。
你为了它忍受了很多。
你从还是个不能翻身的婴儿时就渴望拥有一双这样锋利的爪子。
嵌进去时很疼,拔出来的时候更疼。
稀里哗啦血流了一地。
你看着自己血肉模糊的指尖,心想,这也算是被除你武器了。就是手指头空荡荡的,有种没穿衣服的不安全感。
像是被抽空了一样。
有种变成普通人的羞涩与轻松感。
“佐伊,”你妈哽咽着抚摸你的脸蛋,怀抱柔软温馨,“佐伊知道自己错了么?”
泪水啪嗒啪嗒掉下来。
她在哭...... 为什么哭呢?
为你不听话哭么?
为你不受掌控哭么?
还是为,她要亲手把她的骨头从你的体内拔出而哭呢?
你几乎要被她纤细柔情的模样折服了。
基裘是个过分年轻的母亲,与温顺如羔羊的阿曼达相比,她身上仍残存着一些少女永恒的锋利与癫狂气质。但她在你面前时,的确柔情百转、母爱滔滔泛滥。
她白皙的脸颊上泛着清澈糜烂的红晕,向你伸出双臂的样子,不比任何成熟风韵的妇女差一丝半毫的温软。
你只要稍微想一想,脑海里就能闪过无数个画面来佐证她有多么爱你。
她的亲吻,她的抚摸,她的拥抱,她的耳语。
摇篮前每天出现的脸庞;
口腔里被咬住的、绞断漂亮红指甲的手指;
伤痕累累的胸脯,血液和乳汁一起流淌。
白天黑夜。
她无处不在。
甚至于你在这个世界上学会的第一句话,就是基裘对你说的“佐伊,妈妈爱你”呀!
这世界上有那么多母亲,那么多被人歌颂的伟大母爱。但像基裘这样愿意抽出自己的骨头磨成武器赠予孩子的母亲又有多少呢?
她不仅给你生命。
还试图在后半生永远和你在一起、永远保护你。
你越想越心软。
嗅觉的开发打开了另一个世界的大门。你在恍惚中看到甜蜜到腐烂气息从她的腹部源源不断向外扩散,宛如一个疯狂旋转的漩涡,让人头晕目眩,浑身发颤,丧失神智。
女人的小腹。
香甜的子宫。
拥有世上最恐怖的魔力。
你几乎要融化了。
重新变成面容模糊的小小一团血肉,被脐带连接着,钻进基裘的腹腔中,安心地酣睡。
……但你实在太疼了。
疼得没法闭上眼,就这样心安理得的睡过去。
疼得让你透过那股香甜,看清了妈妈的面容,精致瘦削的下巴与鼻梁,以及鼻梁上那副闪烁着危险红光的电子眼。
红光汇聚成瞳孔形状。
居高临下地,死死盯着你。
“……”
哈!
你忍不住笑了起来。
觉得自己大脑一片清明。
错?
错个屁。
你怎么会有错。
你从一开始,就知道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
于是你屏住呼吸,只是关心地询问,“妈妈,我还能出去吧?”
你已经杀了阿曼达。
你必须要出去。
必须、要——
出、去!!!
你爸看着你,盘腿坐在毛毯上,浑身上下一丝伤口都没有。
他说,“出去前先回答爸爸一个问题。”
这贱人话真多。
你很平静。
“好的呀,爸爸。”
“为什么选择攻击爸爸,而不是妈妈呢?”
他问你,竟然真的很好奇,“无论是距离,还是实力,攻击妈妈的成功率都会更高。为什么不是妈妈?”
呃。
因为基裘当时正从背后抱着你,角度不方便。
因为你想挑战自我,要杀就杀更强的。
因为你觉悟很高,知道得优先解决事情的主要矛盾。
你有很多很多理由,每一条都保证是实话,半点不掺假。
但这些理由都被突然跳进脑子里的一句话打散了。
你决定遵从自己的大脑。
“因为,雄激素诱发肾上腺素激增,爸爸。”
席巴沉默了一会儿。
看得出来你的老师并没有把课堂上发生的每一件事都告诉他们,但席巴还是靠着自己的知识储备解读了这句话。
“爸爸的存在会激发你的攻击性么,佐伊。”
唉。
说的那么直白干什么。
毫无语言的精妙与艺术性。
“是爱啊,爸爸。”
爱是激素,激素就是爱呢,爸爸。
你歪头看着你爸的胸前。
那一次短暂的袭击仅仅只是划破了他的衣服,崭新的雪白的练功服换上后,他看起来简直不能更安然无恙。
力量,地位,压迫。
所有的气息扭曲成一团,从他身上可怖地散发。
而你浑身血迹斑斑,气息虚弱。
甚至刚刚失去了自己尖利的爪子。
实在惨烈的对比,让你忍不住叹气。
唉。
这群贱人。
难道没人能让他们也尝尝痛苦是什么滋味么?
果真没有的话。
那看来你就是命中注定的那个人了。
眼睛弯成明亮甜蜜的月牙,微笑在脸上浮现。你闻到自己体内冰冷呼啸的愤怒。你总是在愤怒,你仍然会愤怒。
秃秃的十指在胸前交握,血珠滴滴答答。
“因为佐伊爱爸爸,才会这样做。”
因为爱,所以想攻击你们。
因为爱,所以想杀掉你们。
阿曼达不配做第一个被你杀死的人。
爸爸妈妈才是那个最佳的选择呀。
越爱,越想杀。
这都是,因为爱呀!
“所以——”
尖锐的犬齿探出嘴唇,你直勾勾地盯着他的脖子。
“爸爸,你爱佐伊么?”
*
“是不是有点太溺爱她了?”
你爷桀诺这么问。
“咱家可没有这个习惯。”
阴影中,席巴摸了摸脖子。
三厘米的撕裂伤横亘在动脉旁,外翻的血肉泛白,两个深深的窟窿里却依然有血液缓缓外流。
你几乎咬穿他的脖子。
他的面色很平静。
“佐伊表现得很好,这是对她适当的奖励。”
桀诺没吭声。
他觉得这简直是放狗屁。
什么奖励是伸脖子让咬一口的。
看那痕迹怕是吃奶的劲儿都使出来了。
嘿呀。
牙口真好。
你爷说,“唉,她生怕咬不死你。”
席巴点头,“对,佐伊很有目标,而且很乐于挑战。”
桀诺又不吭声了。
他以前没觉得自己的好大儿理解能力这么搞笑过。
他怀疑席巴在故意曲解自己的意思,于是决定直接撕开那摇摇欲坠的假象。
“你闺女想弄死你。”
“她气炸了。”
“你当爸当的特别失败——明白了么?”
“?”
席巴的脸色一下变得神秘莫测起来。
但以桀诺对他的理解,那大概率不是反省。他儿子很少反省自己,老自信了。
果然,桀诺眼睁睁看着席巴露出高深莫测的神情,张嘴第一句话就是:
“父亲,你不懂。”
桀诺……桀诺没忍住翻了个白眼。
席巴还在叨逼叨。
“佐伊说她喝过妈妈的血,但还没喝过爸爸的血。”
“她想尝尝爸爸的血是什么味道。”
烛火跳动中,你爸眼里带着一丝不动声色的炫耀。
“佐伊说爱我。”
然而你爷半点不为之所动。
并发出一声响亮的冷笑。
“呵!你就是不肯接受你闺女为了一个女仆想弄死你!”
“不仅你,还有你媳妇!”
石破天惊一句话。
这下不吭声的变成席巴了。
眉弓略向上扬起,年轻的父亲似乎有些诧异,毕竟他从来没想过这个世界上还存在这么一种可能。
你该生下来就全心全意爱他和基裘胜过其他人啊。他们就是这样对你的。
你怎么可能会为了一个女仆想杀死他们呢?
席巴不认同这个说法。
于是扬起的眉弓缓缓落下,他用沉默表示了自己的不赞同。
你爷懒得和你爸掰扯。
他深知你爸什么德行,在自我这一块和你妈简直天生一对。正逐渐步入巅峰的实力与家主的位置又加强了某些令人生厌的特质。
唉。
依然人嫌狗憎!
你爷克制住撇嘴的冲动。
视线直直落在你爸的脖子上。
席巴已经是揍敌客的家主。
他没打算对这俩人的育儿方式指指点点。
但是。
“她流着你们的血还不够。你媳妇给她骨头,你就要给她肉。”
冷而亮的目光从耷拉的眼皮下投射出来,像两片薄薄的刀片,刮过席巴冷凝而年轻的脸。
“既然开了这个头,就做好她感到饥饿时,要把你们拆穿入腹的准备吧。”
揍敌客没有用血肉饲养孩子的习惯。
肉和骨头。
是给狗的。
相当严重的警告。
席巴陷入沉思,沉默和阴影一起在角落中蔓延。
“可是,父亲。”
良久。
席巴动了动,雪白的微光从发丝跳进眼里,像是忽然被惊醒一般,若有所思。
“您真的觉得佐伊在为了那个女仆生气么?”
你爸沉吟着,若无其事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语气肯定:“我觉得不是。”
没人会在意一个女仆。
她死的安静。
这倒是很好,还算有价值。
佐伊。
佐伊也会很快忘记这件事。
出门的喜悦一定会轻松盖过这点被小小侵犯所有权的恼怒的。而且,他们那么爱她。
于是席巴总结:“佐伊可能性格有点霸道。”
“但她还很小。”
桀诺扭头就走。
避重就轻...... 驴头不对马嘴!
你爷的身影摇晃着,瞬间消失在走廊晦暗的光线中。你爸目送他爸离去,原地站了一会儿,从阴影中走出。
他的手捂着脖子,血痕缓缓从指缝流出。席巴的脸上却忽然出现了一抹微笑。
被撕咬吸吮的剧痛。
父亲的血。
流进女儿的胃袋里。
吞咽的喉管宛如脐带。
从此和你妈相比,他与你的联系终于不差什么了。
真是意外之喜。
至于那个女仆。
你爸抬起头,和角落里的摄像头、摄像头后的妻子对视。
微微颔首,语气赞赏。
“死的好。”
*
3岁44天。
在失去了贴身女仆和爪子后,你终于踏出了枯枯戮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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