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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嫁
金銮殿,灾粮案与舞弊案新证呈递,弹劾摄政王结党营私、意欲谋权篡位的矛头箭矢,亦群起而攻,一霎间,颂槐序成活靶,数罪并罚、直接被押解入狱,民间流言蜚语也如野草春生,连垂髫小儿都在传唱摄政王桀黠擅恣、祸乱朝纲的歌谣。
听闻时,颂时正在院内同缀绿争执,她非要抢那群灰兔在啃的胡萝卜给刚堆的雪人插了当长鼻,缀绿不让,撇嘴:“我就要玩~”
掂扫帚,缀绿冷哼:“去捡树枝!”
“那是手。”
“也能凑合当鼻子。”
“你都说了‘凑合’。”被扣浪费的污名,就够糟心,还比不过几只做麻辣兔的食材,更憋屈;颂时控诉,“哼,就钟帧送的宝贝呗,连姑娘我都靠边站。”
遭调侃的缀绿难得忸怩,羞红着脸,杏眸圆睁,却,无从辩驳。
旁边,无视她俩幼稚的打闹,没当判官,但传完讯,积翠明显怫然不悦:“呵,这年轻帝王倒是操控舆论的1把好手,如今声誉跃升,皆言他以前的忍辱负重,实则乃韬光养晦之勇谋,得以锻造如今的杀伐果决,方能把摄政王给革职、没收兵权、抄家、肃清党羽等,用丝滑套招给一网打尽。”
逮到只灰兔,颂时提溜起它的俩垂耳,乱揉一通,慨道:“哇~果然软和。”
护兔心切的缀绿:“姑娘你快撒手。”
丢兔,远跑,却猛地倒吸一口凉气,痒意袭喉的颂时,捶胸,速用绫帕捂嘴,然后,藏袖毁迹——自前日起,她虽恢复些气力,却,咳疾加重,应该是大师所说的回光返照;顿足,扯笑,抹净唇角血渍,她回身:“那么多证据呈堂,广而覆绥,甭管添油加醋的确凿如山,或趁机拉踩的挟私报复,反正,说啥的都有,但,倒是没人敢状告我爹渎职。”
炭炉煨着茶水与烤橘,积翠往杯中添些热茶:“老爷仅用数载,便把当年四王夺嫡的残局收拾得海清河晏,载得起摄政之职。”
吹凉,饮尽,颂时含着颗蜜饯顶腮,话便含糊:“是清或浊,史书会怎么判词呢?”
“笔永远握在掌权者的手,恐会斩绩伐功。”
“罢,虚名而已。”
“姑娘…”
“我何时在乎这?”
“嗯。”
“一时兴至的感慨而已。”颂时见她又脸胯色嗔,遂岔开话题,“一硝二磺三木炭,查的如何?”
“虎头山原就多悬崖峭壁无人敢攀,鲜有村民敢进山采药打猎,却,唯八年前,开始禁入,并逐批驱离佃户,凝靛前往查探,确认山体凿有众多孔洞,是在采硝。倒是鲜少官兵把守,估计一是为了掩人耳目,毕竟,势众易惹疑,二是此山属实易守难攻,物资输送及硝石运出,皆靠一条隐蔽的羊肠小道。”
以前硝石惯常的采集地,如西疆的盐湖、沙漠、戈壁等,均没洞穴壁结晶的纯度高,所以,颂时得以从中辨出猫腻;嗯,是该感谢符清珣炫耀烟花棒。
蹲低,给躺在摇椅的姑娘整理披风护脚,积翠请示:“姑娘作何打算?”
雪后光耀,颂时闭眼。
积翠剖析式自答:“姑娘从不是坐以待毙之人,若为敲山震虎,那如今只探位置、用途、量产等,终是还欠火候,须得制些炸药藏埋,才好足够威慑。”
免牵累无辜,颂时原计符清珣能及时止损:“等风来。”
然,东风未至,她先待嫁。
符清珣毁约、拒以金蝉脱壳之策放行颂槐序,却,捎信邀她入宫。
设宴太和殿,圣眷隆宠的贵妃作陪,颂时得以亲见这株世间最姿容昳丽、艳绝酴醾的娇花,而用完膳,贵妃告退、往太后处去听禅诵经,便无交谈。
符清珣则摆驾御花园,赏梅,邀月对饮,酒至酣处,他折枝绿萼梅,插在她发鬓,话由旨遣:“衬你。”
梅香沾襟染袖,颂时涩笑,只求狱中探视的应允。
符清珣知她妥协,遂赠予玉佩。
狱卒引路,绕行、渐僻,潮湿黯淡处,煤油灯枯燃,灯芯炸,噼啪作响,颂时得以见到被铁链刺穿琵琶骨的颂槐序;铁链铮响,他声色喑哑:“你怎么会来?”
眼眶泛酸意,腿若灌铅,颂时语滞:“我与符清珣合谋。”
颂槐序卸力似塌软的炸豆腐,却,无诘问。
“爹就没什么好奇?”
“是我老了,竟还当你是撒泼耍赖要糖吃的女娃,转瞬经年,你已过及笄,成人了。”颂槐序额发乱如稻草,双臂被铁链捆缚、悬于两侧,便只能任邋遢袭脸,他额筋暴突,眸底猩红,却,没有遭背叛的愠怒或悲恸,“爹甚欣慰,无怨,只是,你虎口谋食,还需万般谨慎为尚。”
“嗯。”掀眸,颂时咬唇,走近,低絮,“我无需退路。”
“此言是何意?”
“时日无多。”
“你…”
“别急,留着劲儿喘气,莫负我娘。”退远半步,颂时直截了当,“你少养育,我无尽孝,如此,恩怨两清,挺好。”
颂时撂狠话,实则,是想他减愧免疚,毕竟,恶言虽抵三春寒,却,若为竭力撇清干系,便赋予濒死之人苟活残喘的效力——既为血亲,又怎能轻易割舍羁绊?难。何况,随协助绥帝集权的进程推动,她逐渐恍悟,也许,她就是自很多年前开始、被爹娘深埋的棋,一枚专门用来剪除他爹势力及腐烂世家的棋,确实,没谁会比她更合适,把这死局当投诚。
是呢,否则,受新帝敬畏、遭朝臣忌惮的摄政王,若真嗜权如命,怎会中伤望族门阀的根基?同流合污才是固权之道,便更无符清珣喘息的罅隙,哪会任他羽翼渐丰?
这趟狱中行,颂时扣上逻辑链的最后一环。
但,没戳破。
算默契吧。
出狱后,路幽径僻,很明显,监牢设在宫中一处偏殿,只是难寻;颂时跟着提灯引路的太监左转右拐,直到,延禧宫前与贵妃不期而遇。
饶是灯影阑珊,依旧难掩贵妃姿容昳丽,似一株鱼骨令箭紫昙。
福身行礼,颂时恭谨。
无吃醋闹嫉的刁难,或任何含沙射影的敲打,传言中恃宠而骄的跋扈·贵妃,最后,只道一句“宝珠藏匣只会蒙尘”,便放其离去——当那些相濡以沫的年少情谊,连衾冷辗转时重温,都觉啰嗦,她终觉无趣。
这日后,颂时便听旨常居南郊温泉别苑,由嬷嬷教授礼仪等,甚至,含侍寝之礼、床笫之技;她学得稀里糊涂,好在符清珣喜她野性难驯的别致,忌削足适履,没想磨平她棱角,交代勉为凑合即可,只要别误选秀。
而忙得晕头转向的、当属钟帧,他爹拗不过独子的软磨硬泡,同意婚事;定礼,他缴担红、备足聘礼求娶,缀绿应承,还以回鱼箸。
晚,钟府,不速之客·符清珣还曾问为何这般急促,钟帧撩袍跪答:“吾心慕,唯愿早结青丝,至白首不相离。”
樽酒映月时,钟帧醺醉,却没也忘为钟父求一保命符,亦表今后不能伴君之憾。
颂时把鸿运酒楼添进嫁妆单——遍布各地的耳目,便是保他们性命攸关的依仗。
此外,还有成摞的银票与田契。
钟帧瞠目结舌。
临窗远眺,有枯荷坠着褐色莲蓬,经霜摧雪淬,仍顽抗凛冬;游目反顾,颂时食欲寡淡,便抬腕拒了积翠再为她布菜:“你去吃罢,别光顾我。”转而同钟帧继续交代,“佛龛为机关,可通密道至此屋,今后,你便是鸿运酒楼的掌柜,执掌暗网中枢——暗网效仿朝廷驿站,各地均设有站点,或酒肆、茶坊、面摊等,而酒楼经营,无需争先,以免惹眼。”
积翠关窗御寒,暗格取一帛图呈递。
接过,铺展,扫视,愣住,钟帧讶然,感慨,他的憨妻哪是高攀,分明低嫁扶贫!饶是他爹经商几十载,自诩犀利老道,也眼拙啊。
久居高位者,易一叶障目,此为通病。
钟父属该类型。
而符清珣,则是历经数年临深履薄,导致极端多虑,就,宁肯滥杀,不会错放。
截获的密信破译后,赫然是正在谋划如何强抢他的准皇贵妃,如何能忍?所以,边疆主帅执虎符换成他的心腹后,很热衷为其铁骑踏疆,而京城,更是遍布罗网,待鸟入樊笼。
戏台已搭好,角儿均施脂粉妆。
只等开锣。
当然,以身为饵、更早组好戏班的颂时,虽对符清珣要纳她为妃的勒索、仍报以万分之一的侥幸,但,密信暴露,却是计划的一环,毕竟,斩杀单均一人易如反掌,若要清剿其整部,尚需借刀。
一切尽在掌握。
积翠却阴霾密布:“何不弑帝?”
落雪悠荡:“缀绿你俩啊,连出馊主意的说辞、都如出一辙,”哂谑,颂时探指迎雪,触及的一瞬,雪融成水,锥尖般很小的一粒,“杀我爹,我娘也别苟活,宰了符清珣,这大绥,还有谁能担镇国安民的新帝?届时,势必兵拏祸结、民乱众殃,那般人间炼狱,断非你我之愿。”
“那凭何就姑娘…”
“唉。”
“我自知多说无益,再行谏阻,姑娘亦不会听,”积翠只恨她所筹假死脱身计仍无万全法,怕拖累姑娘,“我只是…”
“我已无憾,何须感伤。”掀眸,瞧青绸油伞外黯然的天光,颂时宽慰哽噎的积翠,“你常说居常虑变、处易备猝,所以,我活这十几载,只要想,便做到极致,从无虚度,也不曾延迟满足,只是短暂些。”踏雪缓步前行,吱响,却,坦途松软不滑,“譬如蜉蝣,重在一日赴生,而非忌死常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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