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是晴天

　　这段时间，学校转公办的事传的沸沸扬扬，这件事对不同的人有不同影响。领导担心生源质量下降；事业编的老师担心收入减少，毕竟现在学校的钱来自学费；和学校签人事代理合同的老师担心自己考不上事业编；临聘人员处于食物链的最底端，人人自危，怕本就碎银几两的薪水会变得更少。这件事，终于在一次临聘人员会议上官宣了。
　　会前，大家面色沉重，规规矩矩地坐在会议桌边，没有闲聊，各怀心事。没过多久，校办主任范老师来了。范老师开门见山，说：“大家应该已经知道学校民转公的事了吧。学校转公后，你们的工资会减少，如果想离职，提前一个月通知学校。”听他的语气，根本不担心因为降薪导致员工流动，反而觉得作为学校，再加上当前严峻的就业形势，有的是人愿意来做牛马。在座各位默不作声，心里打着何去何从的算盘，不过再怎么算这笔账，还得在这儿苟且，能考编上岸的人，又怎会一开始就来做临聘的工作。
　　会议室里表面气氛平静，实则底下暗流涌动。范老师完全不在乎在座员工的心情，接着说，“如果你们怀孕，学校是没有产假的，只能走人。”此话一出，又是一阵沉寂。夏立为那几位还没嫁人的女同事犯愁，这么没人性的话也说的出口，用完女员工的青春，当没有利用价值时，就把人一脚踢走。接着，范老师又公布了学校高层的决定，临聘人员不再参与值日和晚自修，大家听后都明白学校不想把这两部分创收给临聘人员，这种创收属于正式老师，临聘人员不配。范老师神情冷漠，像AI那样毫无感情色彩地输出一堆学校对临聘人员的管理办法。夏立默默听着，心中生出一股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之感，她想到庄若飞，他应该也参与制定了管理办法，本来为之柔和的心突然间变得坚硬，那天在公园他说的话又冒了出来，她决定好好思考接下来的路。

　　这次会后，大家表面似乎没什么变化，还是像往常那样上班下班，偶有抱怨，其实暗自都在寻找机会。夏立一有时间，便见缝插针做数学题，题海战术是考编的第一步。这些天，夏立发觉办公室的氛围变得沉默许多，她坐在后排，一眼就清楚看到只要李斯思的电脑屏幕黑屏，她就在埋头写字或看书。日子久了，李斯思这种状态的次数越来越多，持续时间也越来越久，原来她在复习考公务员。这也正常，她本来进学校的目的就是争取更多时间复习公务员考试，只是这次比以往更甚，上班的大部分时间都被拿来复习，夏立怀疑她是不是没做完本职工作。更夸张的是，李斯思一个礼拜有好几天下班没急着回家，这和以往表现大不相同。夏立终于忍不住好奇问她：“斯思，你最近怎么下班不回家？”
　　“我在替老师晚自习。一次晚自修一百块，老师们嫌性价比太低，他们那么有钱，不乐意干。我替他们，正好利用晚上时间安心复习公务员考试，还可以挣钱，一举两得，多好啊。”李斯思说的得意洋洋。
　　“学校规定不让我们晚自习，你不怕被发现？”
　　“把老师的名字报上去，学校给老师打钱，老师再转钱给我。领导只是说说，不会真的计较。”
　　夏立听后羡慕不已，可是她得照顾珍珠，每晚哄女儿睡着后，她才能用有限的一点时间刷数学题。考编对她来说很重要，可是照顾珍珠和工作更重要，三件事一件都不能落下，她只能牺牲午休和晚上的睡眠时间克服困难。

　　临近期末，李斯思负责的教师考核工作完成进度很慢，包老师经常来催。李斯思诉苦说自己已经在拼命做了，因为时间紧，工作量大，一时做不了那么多。包老师故伎重演，把目标瞄准夏立，他在夏立旁转悠，夏立被他看的心里直打鼓。
　　“夏立，事情都做完了？”包老师笑眯眯地试探。
　　夏立已经做完本职工作，但她不想接这活。
　　“还没做好呢，挺忙的。”
　　包老师瞄了眼夏立的电脑屏幕，仍不甘心，说：“你忙完后再帮下斯思。这件事要赶在学期结束前完成，庄校催的紧，不然整个部门都得加班。”
　　“好。”夏立表面应下，心里却不是滋味，她不是不想帮忙，只是反感包老师这种把自己的事伪装成大家的事的行为，还拿领导压人。再者，她觉得李斯思这种牺牲别人的时间成全自己的行为，不值得帮忙，你要省出时间复习公务员考试，我也有自己的事要做。
　　这时，庄若飞来了。他面带微笑，问：“怎么了？”
　　“教师考核工作量太大，还有很多没完成。”包老师顿了顿，接着说，“我想让夏立有空也帮忙下。”
　　庄校看了眼李斯思，眼神凌厉，李斯思心虚，把目光投向电脑屏幕。庄校再侧目看下夏立，夏立现在不像以前那样目光躲闪，而是坚定地迎上，眼中写满不情愿。
　　“记得上学期**按时完成，斯思也可以的。”庄校抛下一句，掷地有声。
　　“斯思第一次做，不熟悉。”包老师说，言语中有点硬是想拉上夏立的意思。
　　“斯思接着做，我看下。”说完，庄校站在李斯思身后，看着她操作。李斯思不敢怠慢，打起精神干活。审核完一份教师资料，庄校没发表看法，只是对包老师说：“我不管你们怎么做，只要在规定时间完成就行。”

　　这之后，李斯思稍微收敛些，上班时间复习考公的次数减少，但加班工作是绝不可能的，仍是频繁接晚自修，对工作的态度大不如前，用她的话说，就是学校总想着从编外那点碎银里节流，每月领窝囊钱，越发觉得自己窝囊废，工作表面维持，最要紧的还是考公。直到截止日前一天，李斯思、包老师和夏立三人合力，终于搞定教师考核。

　　时间流逝飞快，自从那日见过庄懿，夏立一直放心不下他，于是约了周末的时间再次去庄校家。夏立独自上门，这次相比头一次要轻车熟路多了，一下子就摸到庄校家。庄懿的外婆不在，只有父子俩。夏立和庄若飞打了招呼，庄若飞微笑点头，给她端来一杯茶，说：“坐。”夏立坐下，接过茶，抿一小口，一点都不烫，温度正好，还有一股沁人心脾的茶香，他应该早就泡好茶，等着自己。这次，两人随意了许多。
　　“庄懿还和上回一样吗？”夏立问。
　　“差不多。不过他不排斥你，我和他说你过来，他还记得你。”
　　“那我们上次是向成功迈出了第一步。”夏立展颜一笑。
　　“这次你有什么新招吗？”庄若飞问。
　　“我先进去看看他。”
　　夏立起身，庄若飞仍和之前一样，坐在客厅。
　　这回，庄懿房间里不再传来恐怖的音乐。夏立对庄懿也已了解一二，没了之前的害怕。她推门进去，庄懿还是老样子，瘦高个，毫无生气的脸，头发更长，胡子更密，只是从对视的眼神中，她看到一丝柔和。
　　“庄懿你好，还记得我吗？”
　　“记得，你是夏立。”
　　夏立坐在他旁边，庄懿没有挪位。
　　“你现在有想做的事吗？”夏立带着亲切的笑容，小心翼翼地试探。
　　对方愣了片刻，幽幽地吐出一句：“没有。”
　　“你不开心？”夏立明知故问。
　　“嗯。”
　　“我以前不开心的时候，就喜欢写日记，把自己的心情写出来。这样就会舒畅许多。”
　　庄懿注视夏立，目光幽深中起了不易觉察的微光。
　　“我可以……写给你看吗？”庄懿问。
　　夏立惊愕，心想这孩子怎么这么信任自己？
　　“当然可以。”夏立看着庄懿，他嘴角似乎有了笑意。她抓住这个机会，说：“你房间光线太暗，写日记时记得推开窗帘。”
　　庄懿点头。
　　一阵长时间的沉默。
　　夏立见他低头不语，问：“你想睡觉吗？”
　　“不想，你能陪我吗？”
　　“当然可以。”
　　两人无话，就这样坐了半天，庄若飞也没发来微信，直到庄懿犯困，夏立这才离开。这次见面的效果比上次更进一步，夏立挺期待庄懿的日记，会有怎样的心路历程。
　　出来时掩上房门，庄若飞心切，问：“谈的如何？”
　　“我建议他写日记，他接受了，还说给我看。”
　　庄若飞脸上难掩惊喜之色，说：“真的？真好。”
　　夏立看着庄若飞，这人哪有半点盛气凌人的样子，只要涉及到他儿子，就变得谨小慎微。此刻，她反倒觉得自己凌驾于他之上，可以拿捏他了。不过，越是这样，她越不会，她对他带着怜悯和同情，只要和孩子有关，和喜欢的人有关，她的心就变得很软。
　　“我要回去了，你不必送我。”
　　“很着急回去？”
　　夏立停在那，看着对方没说话。
　　“如果不着急，再坐下聊会。庄懿外婆不来。”庄若飞瞬间恢复了往日的气势，说话不容辩驳，拍下身边沙发，示意夏立坐自己身旁。
　　“我还有事。”
　　庄若飞起身，看着夏立，走近她，近到能感受到对方的气息。突然间，他的手轻轻碰到夏立的脸颊，一股热热的电流划过，夏立后退几步。
　　庄若飞似笑非笑，收回手，说：“怎么黑眼圈那么重？”
　　“最近复习考教师编，晚睡早起。”
　　“哦？”对方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
　　夏立瞧他并不关心，有些心寒，或许她的事对他来说就是别人的事，况且考教师编在他看来也是小菜一碟。
　　“你这次用了几分努力？”
　　“白天上班，晚上带娃，能用来复习的时间很少，要复习的内容又太多。我不敢说用了几分，但我会尽力。”
　　“要找对方向。”
　　“嗯。”
　　“你最薄弱的是哪块？”
　　“试讲。我以前做过代课老师，那会考编就是试讲没过。”
　　庄若飞沉默不语。
　　就在夏立刚以为他对这事有点上心时，庄若飞又冷不丁补充：“别影响工作。”
　　夏立顿时明白，对他来说，她最大的价值还是对他有用的那部分，其他都是调剂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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