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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拜宫门
春桃这才将那碗酥山轻手轻脚端回桌前,“主子,春桃不是那个意思……”
“我知道,你且安心,”江月明冲她一笑以示无事,拿起勺子舀了一勺送入口中,“我哪里会这般容易头疼发病,只是瞧见酥山就难免想起些烦心事。“
春桃立刻了然,问道:“那主子若是不想再吃酥山了,还想吃什么,以后春桃也好去采买。”
江月明又舀了一勺酥山,冰冰凉凉的甜意在口中化开,沉闷的心情也似乎好了不少,“……糯米团子罢,还有李子,不甜的不要!”
“好嘞!”春桃笑着一应,身上鹦哥绿的衫子都透着轻快,衬得人愈发伶俐,“对了主子,你这次去政事堂……瞧见富大人了么?”
“富希成?”
江月明执勺的手猛地一顿,教她眼中那抹熟悉的、熊熊燃烧的八卦之火燎的浑身不自在,觉得手中执勺的姿势都有些不对劲。
“是呀是呀!”
“那……自是瞧见了……”
春桃一听,立刻凑的更近,压低了声音好奇道:“富大人都同主子……说了什么呀?”
说了什么?
江月明握着勺柄的手指不自觉地紧了紧,鼻尖仿佛又萦绕起他衣袍上清冽的草木香,眼前晃过他研墨时低垂的眉眼,唇边的温煦笑意。
一股热意“蹭”地腾上耳根,心里怦怦跳个没完。
今天真是见了鬼了……她又不是第一天见富希成!作甚慌得和什么似的?
江月明轻咳一声,压下心底莫名的悸动,慢吞吞地搅着碗里的酥山,挑眉道:“他还能同我说什么,左不过就是些政事,翩翩公子温声细语的,就是……”
就是……
话音未落,脑海中电光石火般闪过几个画面——
听她调侃“做贼心虚”时,富闻谦瞬间微紧的指尖。推开砚台前,手掌悬停的一滞。待她落笔时,指节绷出的青白……尤其是他凝视笔尖,几乎化为实质的关切目光!
所有被她当时有意无意忽略的细节,在一瞬间串联成形!
她收紧手中的玉勺,眼里迸出惊疑。
他今天的表现……就像是在刻意掩盖什么似的。
猛然收回的目光,故作无事的笑问,还有她离开内堂时,他略显心不在焉的解释和叮嘱。
倘她在内堂廊道的拐角处的阴影里蓦然回首……
她……又会瞧见什么呢?
一时间,江月明思绪混沌,像是陷入了一团摸不着方向深浅的迷雾,想不明白他意图何在。
春桃见她神色有异,轻声问道:“主子……?”
江月明不答她的话,脑中思绪飞转,像脱了缰似的在这个问题上策马狂奔。
片晌——
富闻谦眼底那道一闪而过的惊诧在她脑海中倏然破空!
“他一定是看见了什么,确认了什么……才会有这般惊诧的目光!”
江月明搁下勺子,恍然间站起身来。
可他看到的,还能是什么,不正是自己亲笔写下的笔迹么?
她的笔迹有什么问题么?难道是——
他从哪处发现了自己的异常,才故意用公事公办的流程引她写下昨日在南湖说出的口令,目的就是为了确认她是否还清醒?
确认那日在南湖她下达的政令是真是假?
看她是否还值得……信任?
江月明沉默半晌,缓缓握紧了手指,酸楚顿如上涌的潮水漫过喉头,“可你怎么能……”
怎么能用她心底最珍视的事物来设局呢!
怪不得他低首研墨时,她总觉得他一向温雅的笑里掺着几分微不可察的无奈苦涩,原来他早就知道……研墨时的温存,恰到好处的关切,全都是精心铺设好的台阶!
目的就是为了看着她提笔,看着她书写,看着她在他亲手复刻的旧日温情里,是否会毫无防备地露出破绽,然后……
将她审判!
自始至终只有她像个傻子似的,满心欢喜地瞧他研墨,回想当年的往事,还替他的心怀鬼胎找理由骗自己!
“你好狠的心啊,富希成……”
江月明猛吸一口气,缓缓扶着桌沿坐下,却怎么也压抑不了鼻腔内剧烈翻涌的酸涩。
她两手捂着脸,想努力调整自己的呼吸。
但终于——巨大的无力与心痛瞬间压垮了她。
她颓然伏在案上,肩头剧烈颤抖,“……你怎么能这样呢,你为什么……不肯直接问我呢……”
偏要用这样的钝刀子划人,剖开她竭力维持的体面,用最冰冷理性的目光将她审视!
她抱着头缩成一团,春桃这时忽地将手轻轻搭在她颤抖的肩上,“主子……您怎么哭了?”
“我没哭!”江月明猝然抬首,胡乱抹了把脸,坐起身子将脸扭到了一旁,“我就是……忽然有点伤心……”
“是……富大人惹您伤心了?”春桃试探着问道。
“不是他!”江月明像被踩了尾巴,声音骤然拔高,但随即又泄了气。
她该如何告诉春桃,她口中“光风霁月,对主子关怀备至”的富大人,已经将一把最锋利的刀猝不及防地刺向了她的身后。
刀刃上……还裹着旧日糖霜。
可就算他坦然相问,“江安隐,你到底有没有签过伪令?”
她又能怎么回答呢?
回答只能是无尽的沉默,因为她根本什么都给不出!
她拖着病体去政事堂不就是为了亲眼瞧瞧那份副本,确认是不是她的笔迹么??
江月明喉间一哽,又是“呜”地一声趴在桌上。
她连自己到底做了什么都记不清,也不能全怪富闻谦设局试她。
他应也是怕当面质问,反教她紧绷的神经受到刺激立时崩盘。
江月明愤愤地锤了两下桌子,直恨自己无能!
她抓不到操控的真凶,找不出下毒的证据,控制不住自己的思维与行动……
甚至连一个答案都给不出!
“主子,主子!”春桃忙拦住她要继续锤桌的手,“春桃虽不知富大人是怎么惹主子伤心的,但……他并非无情之人。主子昨日出事后,都是他在料理漳州的事情,还按您的令开仓放粮……”
春桃的话犹如一道甘霖浇了下来,江月明心头的烦燥顿时清明不少。
对呀,昨日她下达的新令,富闻谦不加犹豫立即执行,这便说明他依旧对她无比信任,坚定不移地执行了她的决策。
那他千方百计想瞧她写字做甚?
难道是说……
她写的内容无甚重要,而是笔迹对他来说才至关重要?
几乎一瞬间,江月明便想到了那封“当斩令”的副本!
“如此说来,希成他……”
一定看见了副本,而且上面就是她的字迹!
“我的天……”江月明一拍桌子立刻站了起来,把春桃吓了一跳。
可那份副本……他不是说丢了么,或者不存在?
江月明额头冷汗直冒,瞬间心中便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想!
她喃喃道:“富希成,那份副本可千万别是你藏起来的……”
朝廷命官藏匿政令文件,重罪!
富闻谦与她相处多年,肯定一眼便认出了她的字迹,无需教她重新书写来比对字迹。
他看见了副本,第一时间便确认了她的字迹,却选择将它立即藏起封存,不就是不愿教旁人知道这份副本的存在,对她进行攻讦!
执行她的命令,还教她写新令存档,明摆着就是为了日后伪令原件抵京,她也能有所辩护。
最最重要的是,能够确认他心中最大的疑惑——
她失控了,但到了什么程度?
他该如何反应才能教朝堂□□?
江月明当即心里一沉。
若是——
他拿着两份字迹一致,内容截然相反的政令,彻底确认了她的异常后,还帮着她遮掩病情……
一旦伪令原件进京,她的罪证板上钉钉,自己要判罪下狱不说,他藏匿公文,知情不报必难辞其咎!
甚至罪加一等!
江月明越想,背后便越是发凉。
她顿时想起在离开政事堂时,富闻谦嘴角强牵出的微笑,“回家好生修养,莫要再乱跑。”
面上的那份心不在焉并不是他故意而为,而是他当时恍惚不宁,露了破绽。
他替她压下了催命符,却教自己站上了悬崖边缘!
“这呆子!”江月明心中嗔骂一声,“他不能再错了,再错下去……”
后果不堪设想!
江月明豁然转身,立时提起衣摆向门外奔去。她的动作太急,连带着掀翻了桌旁放着的那碗酥山。
“砰”!
绘彩瓷盘碎得四分五裂,冰酪与莓果狼藉一地,甜腻的冷香弥漫开来。
“主子你去哪?”春桃惊呼。
“进宫!”
江月明的声音斩钉截铁,说话间人已冲向门外,身影没入了浓稠的夜色。
她已连累了漳州的百姓,如今若有更多的人因自己的病而受到牵连,她寝食难安!
一定一定赶要在那份原件进京之前,尽自己最大的努力,保住富闻谦!
狂风骤起,庭中古木枝叶狂舞,灯火微茫,如夜色中有鬼影幢幢。云层深处闷雷滚动,惨白的电光撕裂天幕,一闪而过,向外奔跑的单薄身影顿时消失在无尽的黑暗里。
春桃抓起门旁放的油纸伞,急追而出,“主子,等等我!”
待她追至院中停着的马车前,却发现江月明停了步子,似乎站在原地正思考着什么。
“怎么了主子?”春桃抱着伞,气喘吁吁。
江月明回身,任由狂风卷起散落的鬓发,冰凉的手指摸了摸脸颊,片晌问她道:“春桃,你瞧我这脸色够不够白?够不够虚弱,够不够……像个将死之人?”
不待春桃反应,夜色中的闪电再次劈落,刹那的光亮下,江月明面无人色,唇无血色,唯有一双眼亮得骇人,深处仿佛燃着泛光的火焰。
春桃被那眼神一惊,下意识点头“够,够……白……白得……教人心惊。”
她被骇得说不出话,而江月明却大笑着拍手,“好得很好得很!咱们现在就进宫!”
她要开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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