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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层
说话间听到王叔吆喝了一声。保育院食堂厨房开火,一顿饭做八百多个人的量,每顿都需要找人帮忙运食材。
这声音自季方小时候便有,如今听来倒是怀念。说话的几个人都循声看过去,保育院年纪大点的孩子都立刻放下手里的动玩具过去帮工了,卢子谦回头看了好几眼,似乎觉得陪孟芷兰聊天没意思,也拉着李朔过去帮忙。
聂知远笑着看两个人拌着嘴小跑过去,然后将眼神落到身旁的向导。
季方则一直陪着孟芷兰说话,前几年季方有工作时常走不开,平安夜来保育院只是吃顿饭就走,如今终于有时间叙旧,孟芷兰从吃喝拉撒到日常工作,把能问的都问了一遍。第五小队任务内容一向是机密,季方跟聂知远捡着不重要的说给她听,没说两句,就看到穿着短袖的少年走过来。
这是那个刚刚一直在操场上罚跑的少年,黑发带着小卷,修剪的乱糟糟的,深棕色眼眸没什么情绪,浑身冒着热气。
孟芷兰话音一顿,把手上的外套递给他罩上,少年接过去,乖乖把衣服穿好。
“这就是王叔说的那个孩子?”聂知远挑眉,略俯下身看着那双眼睛:“小鬼,孟姐可不是随便体罚的人。”
S级的精神力哪怕不刻意释放也极有压迫感。少年回望他,身体微微僵直。
聂知远还以为他要逃跑,却见眼前人点了点头。
“是我做错。”748说,眼神很亮,声音略沙哑:“该罚。”
季方站在后面偷笑,默数三个数,果然听到十分响亮的一声。
是孟芷兰毫不犹豫地给了聂知远后背一下子:“收起来!吓你弟弟做什么?!”
少年:“……0-0”
季方无奈摇头。
聂知远“嗷“一声,立马嚷:“姐!”
聂知远已然成年,孟芷兰早不吃这套,狠狠瞪了他一眼,才转头对748说:“好了,罚完就完了,今晚可不许上房了哈。回去洗一洗准备吃晚饭吧。”
748点头,对她鞠了一小躬。然后很快地看了眼秦枢,眼神又扫过季方,在他身上微妙地比别人多停顿了半秒。
少年离开。
等人走后,季方才问:“他怎么了?”
礼堂有人喊过去准备餐桌,孟芷兰看了一眼,边走边把748和舍友的事说了。季方小时候也多病,聂知远听的眉头渐渐锁起来,季方却笑,问道:“院里居然还有这种说法么?我还以为只有我们小时候会说这些。”
孟芷兰幽怨道:“你还知道段大夫,那张嘴闲一刻都嫌浪费了。那孩子刚走那两天,全院年纪稍小一点的夜夜排队去看星星,咱院就一个望远镜,一人看一遍天都亮了,就这也不去睡,那场面看了真叫人……”
“……唉,不说这些了。”孟芷兰自己打断话头,转而问:“你们这次回来,能住几天?”
“三天两夜。”季方答:“后天早上走。”
孟芷兰:“又要凌晨出发?”
季方无奈:“您知道的,上塔要好几个小时。我们得在军部午餐前回去复命。”
孟芷兰不高兴:“给他们挣那些钱也不知道修修电梯。”
聂知远乐了:“要修了——说明后年就能加快一倍,到时候塔上塔下来回就不用这么久了。”
准备的房间在楼上,孟芷兰去下厨,叫了个年纪大些的女孩儿把他们俩带了过去。安排的房间在宿舍顶楼,特意为季方收拾了他当年还住院内时住的房间,这几年保育院来的孩子越来越少,他这间房一直没有下一个主人,孟芷兰就没有动,连里面陈设都与他离开时一模一样。
聂知远本来要去洗个澡,见季方愣在门口,便也走过来。
“怎么还有点悲伤,”哨兵较季方高很多,一手撑着门框,眼神从屋内落到向导身上:“……我那个时候真没想到你会活下来,你当时那么小,我们每天都在祈祷那场瘟疫不要把你带走。”
季方的唇角弯了弯,却问:“向谁祈祷?”
聂知远看了他两秒,才说:“向你。”
季方微微一怔。
他自小在院内长大,彻底分化为向导前曾染瘟疫,这种病十分危险,患病者高烧不退,症状十分类似普通感冒,却会在睡梦中神不知鬼不觉地夺人性命。
幸运的是,这种病症在患者死亡后不再传染,因此感染范围并没有很大;不幸的是,这种病发的很急,院内大半的孩子很快死了,只剩季方还在苦苦挣扎。
他病了一个月,看着瘦瘦弱弱命不久矣,求生欲却意外顽强,活活抗到了塔上研究出了治疗这种话疫病的特效针剂。研发完成当时已是疫病肆虐之末,大多感染者身亡,研究医生苦于有药无患,孟芷兰拼命将消息递上去,才有塔上医生亲自下到保育院为季方治疗。
也是那次,段盛得知这所足足供了八百多个孩子日常吃穿学习的保育院居然连一个院医都没有,便自愿辞去塔上医生的职位,留在了这里。
染病期间,季方被困在保育院一个位于地下四层的诊疗室进行隔离治疗。那是一个只有一扇铁门的冰冷之处,聂知远每次给他送饭都要逃过保育院的层层守卫,却也只能透过门下的狗洞看到季方脏兮兮的一只手。
直到孟芷兰冒死递上消息,当时还是塔上行动队员的段盛带领哨兵破门而入,地下四层,一个被引导分化后奄奄一息的瘦小少年被捆在诊疗台上,身旁是一具成年人惨不忍睹的尸体。
段盛帮他隐藏了这个秘密,他清理了地下室,然后将他接出来,治好。
季方痊愈后,就分化成了高级向导。
“……孟广平不是说要我们这次要把段盛带回塔上,”但这些聂知远都不知道。季方回神,岔开话题,问道:“你见过他了吗?”
“还没,”哨兵靠在门框上看着他:“这事又不急,说一声就完了,段盛又不能抗旨不遵。”
季方微笑。
“……”聂知远:“我打算洗个澡再去。”
哨兵顿了顿:“你说他是不是已经知道我们要干什么了?我们四个从下塔到现在都多久了也没见他露个面,好歹是老朋友加你的救命恩人,当年他刚下塔的时候我可没少偷便当给他吃。”
季方挑眉:“段医生在医护室,随意出门应该算擅离职守吧。”
“擅离职守的事他段盛做的还少么?没他擅离职守,我们也留不住你。”聂知远盘手靠着门框,深蓝色的眼睛盯着季方眨了眨,也学着他的样子挑眉,想到当年从塔上奇迹一般下来的医生,声音轻下来:“……我知道你的意思,我就是怕他跑。没人想回塔,但我们需要他。”
季方的眼神垂了垂,却说:“怕人跑了还不赶紧去?”
聂知远一愣,乐了:“这不是看你在这伤春悲秋,担心物是人非引起你什么伤心事……”
季方抬眼,聂知远立刻打住话头,双手举起:“好好好,我去,我立刻去,我马上去,我不洗澡就去,我臭着去……”
哨兵很快消失在楼梯口。
季方掩住笑意,眼神却上抬,落在常年锁住的、通往天台的那扇铁门。
向导思考片刻,进屋了。
*
当夜吃完饭,季方回屋休息,刻意没有睡熟。
凌晨两点零四,走廊里传来老鼠爬洞一样的窸窣声音。
他立刻起身,披上衣服翻出窗口。
屋外寒风凛冽,塔下冬季极寒,刚在被窝里攒起来的一点热气被顷刻吹散。季方在心里骂了一句,从口袋里翻了支烟叼在嘴上,然后单手挂在保育院宿舍的墙壁上,整个人弓起,而后向上一弹——
——正好与站在天台边缘正抬头望天的748面面相觑。
少年今晚的计划本来天衣无缝——他昨天被抓是因为保育院学生宿舍屋内准点检测生命体情况的系统在凌晨两点、三点、和四点连续三小时都没有检测到生命体,于是报警给了值班老师,值班老师前来巡房,这才发现748室的学生今晚并没有在宿舍里睡觉。
但昨天他已经知道什么时候的星星最亮了,他守了三小时,凌晨三点多到四点半的时候来了片乌云,以至于他没有看清楚到底有没有新的星星。
这一次,他选好了没有乌云、星星也很亮的时间,并且为了避免系统报警,他在准点检测后才离开宿舍,打算在三点以前回到宿舍接受检测以后再折返一趟。
这原本是一个万无一失的计划。
却没有想到,还是被人发现了。
年轻的军官只在保育院为所有学生准备的睡衣外面套了一件黑色军装外套,袖子上别着一颗形状怪异、带有五颗星星的奇怪徽章。748后退半步,想趁他翻身上天台的时候转身逃跑,却还没等动作,就听到身后的铁门发出了一声闷响。
门被锁了,从外面。
748的瞳孔缩了缩,看到眼前美丽的向导放下手。
“聊聊?”军官秀美的长眉微挑,寒冷迫使他脸颊上的皮肤薄弱处透出淡淡的粉色,薄唇带着笑意:“我们今天见过,我是季方。你叫什么名字?”
748与他对视,黑棕色的眼眸一眨不眨。
向导的眼神不像生气,748看到他点燃了一支烟,清瘦修长的手指夹着烟杆,叼住烟嘴的嘴唇颜色极淡。
打火机亮起的瞬间,火焰在他优美的鼻梁上侧面镀上了一层温柔的暖光。
少年吞了吞口水。
这个人……
……
……好美。
748为自己的想法陡然一惊。他想到那本被孟芷兰唾弃的塔规书——若有塔下没有身份的黑户对塔上居民有异常之举。可以被三星以上军官就地斩杀。
他是没有身份的黑户,当年进入保育院,接受了三天关于“是否为外形间谍”的层层筛查,却始终无法得出定论。
而季方是五星军官,每一年,所有人……都很期待他的到来。
他怔怔地看着季方。
琥珀色的眼睛……是他本来的眼睛吗?
很冷。
他没有穿袜子,脚踝冻红了。
楼下。
他住在楼下。是的。自己之前见过他和那个哨兵说话,他们看起来很亲密。
向导。
为什么向导可以虚空控物?那不是只有哨兵的精神力才可以做到的事情么?
季方吸了口烟。
……名字。
军官看向一直没有答话的少年。
“……秦枢。”被看向的人说。
748的嗓音很涩。季方看到他再次吞了一口口水,说第二遍的时候便多了一些胸有成竹。
748重复道:“我叫秦枢。”
向导端详着他,烟雾缭绕,琥珀色的眸子透过雾气在少年脸上如钝刀磨肉一样缓慢地扫了两圈,而后偏过头,笑了。
几个小时前,他曾从孟芷兰口中听说过这个名字。
748室死掉的那个孩子,就叫秦枢。
保育院没名字的孩子很多,孟芷兰一般都会等他们成年后让他们自己给自己取名。有自尊的孩子通常会觉得没有名字是一种耻辱,很多人会在成年前就编一个名字方便身边人称呼。
眼前这个人大约只有十岁出头,他显然没有编好自己的名字。
“好的,秦枢。”季方终究没有拆穿,左手拍了拍口袋,似乎像这样便把这个名字装到了衣服里不会再忘掉,笑着道:“就这俩字儿,用得着想那么久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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