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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 饺子就酒（上）
“都别吵吵了！”老季端坐在正对着电视屏幕的沙发上，大声说，“春晚都演上了。”
季伟峰也帮着父亲向众人说道：“对，都自己找地方坐下吧，陪我爸好好看春晚。”
他从餐厅里拿来几只塑料凳分发给季鹏程等晚辈，忽然想到不见了宋琪，就问正从他手里拿凳子的小贝：“看见你大娘没？”见小贝摇摇头，就说，“那你去找找她，告诉她春晚都开始了。”
小贝就顺着楼梯下楼去了。
楼下与楼上客厅对应的地方是一个没有窗户的暗厅。此时暗厅里的顶灯没开，显得黑魆魆的，只有放在远处一角的一只硕大的水族箱里亮着灯，十几条色彩斑斓的热带鱼在摇曳的碧绿水草间游来游去，看似一派悠然。
宋琪就待在水族箱旁，坐在一只带万向轮的小圆凳上，正低头摆弄着什么。汤米安静地蹲在她身边，大约是听见了小贝下楼的声音，向宋琪呜呜轻叫了两下。
“大娘？”小贝出声唤道。
宋琪没有回答，只是头也不回地说：“你过来看——这条鱼病了，我把它从水族箱里拿出来了，单独放到小鱼缸里打点儿氧，也不知道还能不能缓过来。”她的声音平静而落寞，似乎已经完全忘记了今夕何夕。
小贝从没养过鱼，不知道该如何接口，只得慢慢走过去，看见水族箱旁的小矮桌上果然摆着一只长方体的小鱼缸，一条绯红色的热带鱼在水里歪歪斜斜地漂着，无力地扇动着鱼鳍，白色的肚皮向上翻着，令她很不舒服地联想到超市里卖活鱼的情景。
宋琪头发湿漉漉的，周身散发着洗发水和沐浴露混合在一起的浓郁香味，明显刚刚洗过澡。她穿着一件绯红色的毛巾浴袍，长而宽松，直垂到脚面，使她看上去比平时娇小了不少。
“他们都在楼上干什么呢？”她抬起头问小贝，语调淡淡的，似乎也并不真想知道。
她的脸上没有化妆，额上的抬头纹、眼角的鱼尾纹和鼻翼两侧的法令纹都很明显；眼袋松弛，颧骨上的色斑清晰可见。
小贝目光闪动了一下，说：“大家都在客厅里看电视呢，大爷让我来告诉你，春晚已经开始了。”
“我知道了。”宋琪说，“你先上去吧，我换个衣服就上去。”
“好，大娘，那我先上去了。”小贝说。
小贝回到客厅后不久，宋琪也来了。她已经换上了一条半旧的牛仔裤和一件很宽松的苔绿色卫衣，脸上化了妆。
乍见到宋琪，正坐在楼梯护栏旁边和罗兰低声闲聊的小贝不由得吃了一惊，心里对宋琪高超的化妆技术折服得五体投地，几乎想要拜她为师了——她脸上的色斑、皱纹和眼袋已经全都奇迹般地消隐无踪了，而最让小贝惊奇的是，那妆容看去却还是淡淡的，若有似无，一派自然。
客厅里几乎没有什么地方可坐了。宋琪见季家三兄弟簇拥着老季居中坐在长沙发上，就走过去，坐在季伟峰这一侧的沙发扶手上，斜倚着他看电视，两个人还不时低声交谈几句，一副亲密无间的模样。
这时，电视画面上闪出一群五六岁大的小男孩，又唱又跳，特别活泼可爱。孙雅彬就说：“萌萌多看看吧，对肚子里的宝宝好。”
老季听了，就又提起他的大重孙子，对坐在身边的三个儿子说：“你们三个都是有学问的，好好核计核计，给我大重孙子起个好名。”
季伟峰就说：“那是应该的，还有好几个月才上户口呢，来得及。鹏字辈往下是飞字辈，不难取名，等咱们好好想想，到底叫季飞什么。”
小贝听了，就低声问罗兰：“妈，你知道佑儿大名叫什么吗？”
罗兰想了想，说：“我记得好像是叫季嫣然。”
“嗯，为什么没叫季飞什么呢？”小贝问。
罗兰反问道：“那你不是也没叫季鹏什么吗？”凑近女儿耳边说，“你没注意你爷爷家的女孩都不按家谱起名字吗？就拿你爸爸这一辈来说，他们三兄弟都犯‘伟’字，排行老大老二老三，你姑姑既没犯‘伟’字，也不跟着排行，其实她才是家里最大的孩子呢。”
小贝撇撇嘴，低声说：“就一个称呼而已，还犯得着这么区别对待啊，没劲了吧。”过一会儿又凑近罗兰耳边说道，“妈妈你说，鹏程哥要是真生了儿子，叫季飞雄怎么样？”
“哪个雄？”罗兰问。
小贝一笑，说：“英雄的雄呗，还能是狗熊的熊啊？”
“也没什么不可以啊，”罗兰也笑，“你想想，姜子牙不就号‘飞熊’么？”
小贝一时无语，片刻之后又悄悄问罗兰；“那稳稳大名叫什么？”
“这个我可真不知道，你要想知道，就问问你大旭哥。”罗兰说。
小贝并没有问，自己默想了一会儿，又在罗兰耳边低声说道：“起名字这事儿细想起来还挺有趣的哈——比如说吧，我姑姑叫‘雨霏’就不好，《岳阳楼记》里有‘若夫霪雨霏霏，连月不开’什么什么的，《诗经》里也有‘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说的都不是好事，我记得姑姑退休之前，好多年都没什么收入，可不是连月不开支嘛；还有我姑父，偏要叫什么‘守业’，就没听说过‘创业难，守业更难’这句话吗？我觉得他这大半辈子过得真都挺难的。”
季伟峰见众人无语，只有小贝与罗兰相谈甚欢，就笑着问道：“小贝在那儿悄悄说什么哪？你都是大学生了，也动动脑筋，帮你大侄子想个名字。”
“小贝正说这事儿呢，”罗兰笑道，“问我叫‘季飞雄’好不好，英雄的雄。”
“挺好，算一个。”季伟杨笑道，“这样吧——谁起好了名字就说一声，到时候咱们选个最好的。”
王旭升就说：“我看叫季飞天也不错，高端大气上档次，天，叫着也够响亮。”
“不好吧，”赵一萌说，“老话儿不是说了，‘男不叫天，女不叫仙’吗？”
王旭升就闭了嘴。
小贝赶忙笑问：“大旭哥，你家稳稳大名叫什么呀？”
“叫王玉婷，”大旭说，“最普通的女孩名字了，我就随便给起的，也没去什么起名馆，老话儿不是有‘起个贱名好养活’的说法嘛。”
小贝就笑道：“我爸我妈可能也是这么想的，不少小猫小狗都叫贝贝。”
众人听了，就哈哈一笑。
季伟泽说：“小贝是小名，咱大名起的还是挺高端大气上档次的。”
刘丽娜笑道：“我就知道你叫小贝，还真没问过你大名叫什么呢。”
季伟泽就说：“小贝大名叫季清欢。去上户口之前，我本想给她起名叫‘季洁’来着，因为小贝生辰八字五行缺水，洁字有水还有吉，正合适。但去了派出所一说，人家户籍警不让起两个字的名字，让我再加一个字。我一想，叫季洁洁也不好听啊，正琢磨呢，就看见户籍警的办公桌上放着一本《林清玄散文集》，我就说，那就叫季清欢吧，清字也有水。”
众人听得似懂非懂，却也无人深究。
宋琪觉得无趣，就站起身，到餐厅去收拾餐桌。
季雨霏见了，也跟过去帮忙。她先把桌上的白酒和红酒瓶子都摇晃两下，一手拿一个倒过来，只见几滴残酒淋淋漓漓地溅落在剩菜盘子里，就忍不住埋怨道：“这哥几个，怎么把老三带来的这几瓶酒都喝啦？”
宋琪用脚尖踢了踢放在餐桌底下的啤酒箱子，说：“啤酒还剩下大半箱呢。”
季雨霏往客厅里看了一眼，说：“咱家这哥儿仨里头，老二最能喝；老大原来也行，后来胃不好，喝的就少了；老三随我爸，一粘酒就脸红，他本身也不爱喝，从来不和别人拼酒。其实要论爱喝酒啊，谁也比不过你姐夫。早先他没有病那些年，天天晚上都得喝二两。我要是不拦着，半斤一斤都能喝下去。他那可是真爱喝酒，就着一根大葱、一碟咸菜也能喝一顿。”
宋琪也往客厅里看了一眼，只见谷守业独据一张单人沙发，四肢摊开，满脸通红，似睡非睡地乜斜着两只眼，看不出是不是在看电视，就说：“我看姐夫今天好像也没少喝。”
两人边说边把餐台收拾干净，季雨霏对宋琪说：“你把剩这半箱啤酒拿阳台上去收起来吧，要不等会儿吃饺子的时候他们准得再喝。”
宋琪就笑道：“我要是拿走了，他们哥几个准得找。不是说‘饺子就酒，越喝越有’嘛。那么多红的白的都喝下去了，也不差这几瓶啤的了。你要是担心，到时候看住姐夫，别让他再喝就行了。”
季雨霏无语，走到水池边，伸手要洗碗。
宋琪在一旁戴上乳胶手套，说：“碗我洗吧，姐，你把韭菜切了拌在肉馅儿里，再过一会儿，咱们就该包饺子了。”
“现在切早吧，”季雨霏说，“韭菜馅儿拌早了该出水了，到时候不好包。”
“不早了，”宋琪坚持道，“还有那么小两个孩子呢，肯定撑不到夜里十二点。老爷子平时睡得也早。咱们早包早吃，吃完了都早点儿回家。小孩睡着了再抱出去，路上容易冻着。大过年的，万一有个头疼脑热，看病都不方便。”
“那倒也是。”季雨霏说，洗净了手，就开始切韭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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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