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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1 章
钟成梁赶忙上前一步,满脸堆笑:“回行首的话,晚辈钟成梁,是成栋的大哥,我爹是钟进福,从前我还跟着他老人家来馆里拜会过您呢。”
他见周行首不接话,收了笑,神情忧愤起来:“行首,我家二弟并未与我这大哥商量,就私自要将祖铺传于侄女,晚辈以为,此事实在欠妥啊!”
“女子终究要出嫁,铺子若随了外姓,岂不断了祖上传承?”他将钟文斌往前推了推,“行首,我儿文斌,虽是小辈,却一心向着木作行当,一直盼着能继承咱们钟家几十年的招牌。还请行首明鉴!”
他说得情真意切,仿佛全然是为家族考虑,钟成栋越听脸越黑,终于忍不住斥道:“当年爹过世前分了你一座宅子并五百两银,将铺子给了我,你当时不是没意见?如今又来说这些做什么?”
钟成梁不依不饶:“这铺子是祖传的,我是长子,本就有继承权,为何不能管?”
“你……”
“行了!在行首面前吵什么!”董二把手敲敲扶手,瞪了眼堂中几人,向周行首拱拱手,“行首,钟老大所言,也不无道理。祖业传承,确需慎重。况且……”他话锋一转,看向钟成栋,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钟掌柜,你铺子里上半年为了周转,是不是还通过咱们行会,借了一笔银子?这债未清,铺主变更,恐怕也有些妨碍吧?”
钟成栋脸色一白。那笔借款,是他断了胳膊后急需医治,铺子又有不少急活需要垫资,走投无路之下,经人介绍,以铺子为抵押,向行会的借贷处借的。
这借贷处设立之初,本是为了帮扶行会中遇到困难之人,可钟成栋借了后才发现上当,那张老金……竟私自改了规矩,利滚利,滚到后头,他根本还不起!
张老金自从上次被自家女儿吓唬后,就再没上门催债,钟成栋一时也将这事搁置,此刻被当众提出,他额角顿时沁出冷汗,气势弱下去:“董管事,那笔钱……我还在筹措,一定尽快归还。”
董二把手冷哼一声:“你这种老赖我见多了,都是这套说辞。行首,依我看,这种背信……”
“借钱?就是那种打着商贷的由头,放的印子钱吗?”钟舜华突然出声,清脆的声音打破厅内凝滞的气氛。
“住口!胡说八道什么?!”董二把手起身厉斥,“这里轮得到你开口?”
“慢。”
周行首睁眼,制止了董二把手。他打量片刻堂下那个眼神清亮、毫无怯意的年轻姑娘,沉声问道:“丫头,你想说什么?”
她上前一步,拱拱手:“回行首,我爹确是向行会借了一百两银,可才过了不到半年,欠款就翻到了三百两。还没到还账的日子,就有人带着地痞来家中催债,一番□□/烧,若不是我有几分力气反抗,只怕早被那带头的张老金卖进窑子里抵债了。”她不闪不避地看向周老爷子,“行首爷爷,我是个大字不识几个的野丫头,除了会做木工活儿,旁的事都不懂。我只想问问,行会借钱,向来是这样利滚利吗?”
钟舜华话音一落,满厅俱静。其他一直不曾开口的管事们面面相觑,看了看嘴唇发抖的董二把手,又看了看面色黑沉的周行首,神情微妙,默不作声。
周行首捻动念珠的手指停了下来,抬眼看向董管事。
董二把手一个激灵,脸色涨红,一拍椅子扶手:“黄、黄口小儿,休得胡言!行会借贷,向来都有明文账目,岂容你在这里信口诬蔑!张老金是何人?我从未听过!”
“是吗?”钟舜华也不说信不信,只道,“可那张老金确实是隔三岔五带着人去我家门口叫骂,说我爹欠了行会的钱不还,街坊四邻都听见了。行会若是不认得这人,那就是他冒充行会名头,在外放贷逼债?这难道不该查一查,管一管么?”
“你……!”董二把手气得手指发颤。行会中谁人不知,如今大多事务都由他董某拍板?没想到这愣头愣脑的丫头,竟敢在这种场合直接撕破脸,得罪于他。
周行首沉默片刻,缓缓开口,苍老的声音中满是不容置疑的威压:“董管事,此事,你可知情?”
董二把手后背被冷汗浸湿。他惶急对着周行首深深一揖:“行首明鉴!属下……属下实在不知有张老金此人!一定是下面人办事糊涂,或是有宵小冒充行会之名!属下今日回去便即刻严查!一定给行首一个交代!”
周行首深深看他一眼,将董二把手看得如芒在背,半晌,才轻“嗯“一声,算是同意。
董二把手暗暗松了口气。
周行首重新看向钟舜华,眼中少了审视,反倒多了些难以言喻的深意:“小丫头,有几分胆色,是个干大事的料子。但是——担保书一事,关乎传承和信誉,非比寻常。纵然你父亲有心传给你,也需得让行会众人信服,你确有承继钟氏招牌的能耐,而非只因你是他的女儿。”
钟舜华挠挠头:“如何信服?晚辈听不大明白,请行首爷爷明言。”
她直率的态度让周行首一怔。他呵呵一笑,面上的严肃松动几分,略一沉吟,道:“这样吧,今日既然你伯父与堂兄也在,口说无凭,便当场考校一番。后院料场有现成木料,限两个时辰,你们二人各自做一件最能代表自己手艺的物件出来。由老夫与几位行老一同品评。若你的手艺果真过人,这担保书,老夫便签了。”
钟成梁与钟文斌对视一眼,轻轻摇头,递给儿子一个安抚的眼色。
董二把手闻言坐直身,偏头看了右下首一眼。
末位的一位管事心领神会,起身道:“行首,属下这就去安排木料和工具。”
说罢,匆匆往后院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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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院料场宽阔,中间隔了一道木屏风,两边堆放着木料,工具也一应俱全。
董二把手指着分开放置的两堆木料,看了眼天色,高声道:“为示公平,木料都已备好。钟舜华用左边这批,钟文斌用右边这批。两个时辰为限,现在开始!”
钟成栋远远看到左边那堆木料,心顿时一沉。
那大多是边角料,纹理杂乱,甚至还带着疤结,木质看着也偏软,很不好落刀。而右边给钟文斌的,却都是纹理顺直、干燥均匀的好料子。
他张口欲言,却见周行首遥遥坐在厅内,闭目养神。
一旁的董二把手阴沉的目光看过来,他嘴唇翕动,只得与钟成梁一起,退到里间避嫌。
钟舜华朝老爹轻轻摇头,做了个“没事”的口型。
她走到那堆次料前,看了一圈,弯腰拾起几块大小不一的杉木板,又挑了两根稍直的松木方,没用行会准备的尺规,只用手比量了几下,就操起锯子,“唰唰”地开始裁切板材,动作快得大多数人都没反应过来。
听到声音的钟文斌半晌才如梦初醒,这才赶紧跑到另一边开始干活。
她要做的是什么?几位被请来旁观的行老见她动作利落,目光都被吸引过去。
只见她将板材一块块拼合,用的都是最简单的榫卯样式,却严丝合缝。
一个时辰过去,雏形渐显。
竟是一口棺材?
不是厚实的寿材,是口薄板棺材,形制精巧,不像寻常丧葬用器,反而像件别致的摆件。
旁边的钟文斌却是另一副模样。
他平日游手好闲,即使早有准备,但又何曾真正静下心来学过手艺?平常能在家人眼皮底下混日子,上场了却需真本事。他拿着好料,却不知从何下手,一会儿把刨子推歪了,一会儿又把卯眼凿偏了,汗水顺着额角直往下淌,越急越错。
钟舜华全神贯注。棺材主体已成,她解开一直挎着的背包,从里头取出一套刻刀。
“你怎么……”董二把手见她没有用行会准备的刻刀,立刻起身阻止。
钟舜华歪歪头:“怎么,木匠不能用自己惯用的工具吗?”
她一条腿踩在锯木头的高案上,身子微微匍匐,神色坦然,眼神却锐利,像一头深山里蓄势待发的野豹。
“没这种规矩。”旁边须发花白的行老摸着胡须,“你既然自带了,当然可以。”
董二把手动动唇,不敢随意拂行老的面子,只好坐了回去。
钟舜华露出一个明朗的笑,朝那释放善意的行老点点头,又埋头继续干活。
刀刃落在平整的棺盖上,由浅入深,流畅的线条逐渐显现,却并不是棺材常见的福禄纹饰,
竟然是缠枝莲纹?
行老们面露不解,却也没中途打搅。过了午时,日头渐渐大起来,见二人都开始做修饰的活儿,几位行老并行首一同去了偏厅,用些饭茶歇息歇息。
料场上,几位老者的背影才消失不久,钟舜华就听得隔壁原本稀稀拉拉的动静停了会儿,突然变得又快又有条理起来。
她挑挑眉,冷哼一声,继续雕刻。
两个时辰将尽,钟舜华收起最后一刀,轻轻吹去木屑。
一口薄棺静立,原本柔和的缠枝莲纹在秋风瑟瑟中多了几分坚韧。
钟文斌面前摆的是个燕几,歪歪扭扭,接缝处还漏着光。但那桌边的花纹却是十分精美,远处山峦层叠,近处奇石耸立,松枝斜出,甚至还有一道细细的流水蜿蜒而下,如一副山水画般。
几位行老围拢上前,仔细查看二人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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