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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家戏精
“唉呦,小郎君怕是离家久了,不知道到前几年来了个江明府,这江明府啊可是难得好官。”伙计麻利地迎人上楼,提醒二人注意脚下楼梯,“黄河发大水,到处都是灾民,也就临淮有吃的,没饿死人。”
“您是来晚了几天,就这前几天官道上还有灾民乌泱泱的往临淮跑。你说也是稀奇,那么多人,也没听出什么乱子。”上楼右拐走到尽头的两间房,伙计点头哈腰,“小郎君您瞧这两间可行?”
黑衣少年抱臂面无表情站在一旁,身旁的少年嘴角噙着一丝笑,眼底明晃晃的映着烛光,暖暖的。也不知道是被灯火还是少年的笑意晃了神,伙计一时愣住。
黑衣少年不耐烦地啧了一声,伙计猛地回过神,对上冷厉的视线,迅速低下头:“唉呦,对不住对不住,小的一时被灯迷了眼!”
“没事,就这两间吧,劳烦送点水上来。”少年笑得如沐春风,往伙计手里塞了几枚铜板,“劳烦快点,我们兄弟二人赶了一天路,想早点歇下。”
“得嘞!”伙计攥紧铜板,忙不迭地下楼,仿佛身后有吃人的恶鬼。
“你同那人说那么多话做什么。”李承泽皱着眉见人走远了,没好气道。
“哦,大概是近乡情更怯,迫不及待想知道家里发生了什么。”江湛无所谓笑笑。
什么“乡”,只是被贬去了临淮,还真当家了,李承泽知他底细也懒得反驳,扭头去打量两个房间。
“这间就给承泽吧,我去隔壁。”江湛早一步做了安排,进了屋正要关门。
“且慢!”
江湛笑看他:“承泽还有何事?”
李承泽伸出一只手撑在门上,深吸口气问出了困扰了一天的问题。
“为何华清能认定那个女童是走失,而不是被父母抛弃?”他至今想不明白,一路上他们也见过饿死的人,还有为了口吃的卖儿卖女,扔一个女童也是寻常事。
为什么他就能认定那个女童家人还在找她?
实在不怪他冷血,刚出长安的一腔热血早在路上经历被骗,被偷,凉了半截。实际上要不是他路上总想帮助人,又被人骗,他二人早到临淮。
好不容易他歇了助人的心思,他的朋友又要去帮一个女童找家人。要不是为了帮女童找家人,他们早住进客店了,兴许再快点已经在临淮了。
“原来是这事啊。”江湛笑眯眯让开门请人进来坐,见人靠在墙上不动也不恼,“我给女童东西吃,为她擦手时发现她手心干净细嫩,袖口露出的里衣也是干净柔软的料子。”
“况且女童手腕上还系着拴着一枚铜板的长命缕,料想蓬头垢面只是为了不让有心之人盯上。”
正逢伙计送水上来,江湛往里退几步,让人进来,李承泽也只好跟着进来。
等伙计走了,江湛才开口继续道:“试问一个捧在掌心的孩子怎么会抛弃,丢了家里人不知该有多着急。”
李承泽沉默了一会,叹气道:“华清见事洞若观火,我远不能及。”
“承泽何必妄自菲薄。”江湛唇角笑意更深,“若非当时承泽被人窃了钱袋,悲愤交加,定能发现女童不同之处。”
李承泽哽住,没想到挚友安慰人之余还拿他糗事说笑。果然如父……亲所言,江家人切开都是黑的。
江湛见他不说话,兀自说下去:“其实就算不能确定是走失,我也是要试一试。”
李承泽挑眉:“一路走来很少见华清动恻隐之心。”
“因为家中有弟妹,自然见不得骨肉分离。”江湛语气柔软。
说起家人时江湛总是一副温柔天真的模样,李承泽看在眼里觉得十分刺眼,同时心底闪过一丝不屑。
吱呀——窗户被推开,少年立在窗前,被月光披上一层朦胧的纱,更显眉眼柔和。
江湛对看过来的李承泽缓缓道:“皓月当空,承泽可要同我观星赏月?”
“不必!”李承泽面无表情,拂袖而去。
听到隔壁传来砰的关门声,江湛一贯挂在脸上温和的笑渐渐消失。
少年在窗前仰头望月,那双惯常弯起的凤眸微微上挑,配上斜飞入鬓的剑眉,周身气质如长剑出鞘。
“阿爹阿娘,我就快回来了。”少年喃喃,深邃的瞳仁里烁动着细碎温暖的光。
翌日,天朗气清。
江母的院子里,几个十五六岁的小丫鬟正陪着江与眠游戏。只见江与眠被蒙了眼,一众人让她去抓。
嘻嘻哈哈的嬉闹声中,江与眠生出一种古代帝王抓美人的错觉。
带着香风的手帕从她面前掠过,跟着去抓却扑了个空,身后传来少女们的娇笑:
“小娘子,我们在这呢!”
来来回回几个回合,江与眠被耍得团团转,她悲愤的意识到:
我不是皇帝,我是太监上青楼。
我……不行!
我无能啊!
见江与眠泄气,一旁看候的侍女打气:“小娘子快往左边,准能抓到!”
话音落,那帮小丫鬟听话的往左边去,在江与眠抓过来时,轻轻往边上一跃。
指尖撩过不知道谁的裙摆,耳畔响起少女们的惊呼,虽然没抓到,但就差一点了!
江与眠信心大增,听着侍女指挥,左扑右跑的。
忽听右边传来一声惊呼,江与眠瞅准机会,追着往前一扑,终于抓到一个人,雀跃道:“抓到了!”抓着人转头看向廊下江母,“阿婆我要吃樱桃酥山!”
“好啊,再奖你一个蟹毕罗好不好?”
头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江与眠望去抓到的人竟是项照雪,怪不得都没声了。
她笑着抱住人大腿,讨价还价:“两个,我和四哥一起吃!”
“好,都依你,好眠眠,快让娘抱抱,可想死娘了。”项照雪半蹲下将人搂在怀里,低头亲亲女儿的额头。
不是昨晚才见过?
江与眠有些不可思议。
母爱如突如其来的潮水汹涌地拍在江与眠头上,叫人晕头转向。
江时晴适时轻咳一声,脚尖踢了一下项照雪,两人仿佛才看到廊下看戏的江母。
夫妻二人皆做乖觉请安。
这出戏简直没眼看,江母懒得训斥二人和孩子耍心眼,面无表情瞥了二人一眼进屋。
院子里寂静无声,早在二人进来时,侍女就极有眼色带丫鬟们退下了。
江时晴摸了摸鼻子,无奈地冲项照雪一笑,先一步进屋。
屋子里侍候的老嬷嬷上完茶便退下了。江母就坐在榻上,案上的茶水热气腾腾,谁也没动。
江时晴和项照雪也不敢坐,就那么站着。
你不说,他不说,我也当个哑巴。
江与眠打定主意,只躲在项照雪身后,悄悄觑一眼座上的江母:朱颜鹤发,容光焕发。
她的阿婆还是往常的模样,只是总觉得有些不一样了。
没等她看出有什么不一样,江母向她招招手,让她上前。
“好孩子,告诉阿婆那天你跟赵先生说的话,是你自己想出来的吗?”江母声音和蔼。
就为这事?江与眠大为疑惑。
但她不敢轻视,把话在心里过了十八个弯才敢说。
“不全是,是赵先生和我说了很多话。”江与眠抿抿唇,做思考状,“还有前几日才学了辕门立木的故事。”
“法家主张人性好利,需以法约束。先生又说了什么有所缺,就有所求,什么秩序之类的。”江与眠挠挠头,低下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就取巧把先生的话整合了一下。”
屋内静静的,静到她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她鼓起勇气抬头去看江母,只见熟悉的笑容挂在江母脸上,又是她熟悉的阿婆。
江母笑容慈祥:“嗯,能学以致用很好,阿婆希望你以后能有更多的思考。”
江与眠正松了口气,这时外面的老嬷嬷道:“禀老夫人,郎主,娘子,芝兰坊的张娘子求见娘子。”
“想必是有什么急事,照雪你去吧。也到读书的时候了,顺便把眠眠带回去。”江母闻言十分爽快的放人走。
项照雪带着江与眠退下,江母正要去拿茶碗,江时晴眼疾手快端了凑到江母手边。
江时晴满脸堆着讨好的笑:“这几日儿子在外当差,幸苦母亲了。”
江母接过茶喝了一口放下,不咸不淡的看了人一眼,道:“可别给我戴高帽,这些日子管理内外也好,调运粮食也罢,都是你娘子在忙活。”
江时晴继续腆着个脸:“那也得有母亲坐镇,我们才不至于乱了方寸。”
“我啊,只求你们少闹腾,让我安生几年。”江母没好气道。
江时晴点头称是,却见江母话锋一转:“那个赵先生……我看是个有才的。”
笑容从他脸上消失,垂眼立在那也不接话,一副说什么都听,又不应的样子。
也不知道像谁,江母腹诽。
转念一想到底是自己孩子,江母轻叹:“你又何必如此。”
“有人看开了,不想也无处可进;有人看穿了,不能也无处可退。”江母深深看了江时晴一眼,“晴儿,扪心自问,倘若这世道真如你们所愿……其实你们是一样的,既然如此不妨再试试?”
“儿子明白。”江时晴轻声应道。
“但愿你能真的明白。”
……
人走了,屋子一下空了下来。
江母幽幽叹了一声,去拿茶碗,却发现已是冰凉,送江时晴出去的老嬷嬷进来看到这一幕,忙道:“茶凉了,我为老夫人再换一盏。”
老嬷嬷上来换热水,只见江母一叹:“这孩子也不知道随谁。”
到底是陪了江母半生,又亲眼看江时晴长大的人,老嬷嬷笑呵呵道:“自然是像老夫人,郎主心里有主意的很。”
“晴儿受他阿翁教导早早定了志向……我知道他是不想他的孩子步他后尘,受他人影响未能及时看清自己的本心。”江母用帕子揩泪,“到底是委屈他了。”
“怎么会呢,我看郎主也乐在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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