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谁是小老板

　　男人手劲比女人大，杨煦使劲压，会议桌微微晃动。
　　高正阳咂嘴，冲何蕴乐呵呵道：“这张桌子用了五六年，往后大型会议多了去，都要用到多功能厅，小何你得想想办法呀！”

　　办公桌略微陈旧，色泽暗沉，有几处轻微划痕，平时保养得当，干净得没话说。
　　两块小瓷砖踮脚，人不坐上去，问题不大。
　　何蕴看得出来，刚才杨煦使老大的劲，几乎把整个身子重量压上去，也就晃了那么一小晃。

　　小青蛙教育预算少，课桌椅白板，买的是二手，线上教学，不讲究。
　　何蕴搞不懂，高总为何非要挑这张桌子毛病。

　　整间办公楼的固定资产，是南江分部以往采购，他是分管财务的副总。
　　这不是打自己脸？

　　陆遥手搭在会议桌上，敲几下：“高总，我觉得还好，问题不大。后面还有个会，先走一步。”
　　高正阳交叠双腿，换个舒服姿势，笑眯眯挥手：“忙去吧！”
　　同时支走何蕴，让她回去想想办法。

　　能有什么办法？
　　又不是她弄坏的。

　　只有两条路，要么买，要么修。
　　若要加固，找范师傅修修弄弄，估计能再撑两三年。

　　何蕴去工程组找，范文达不在。
　　这个组最忙，不断有人在走廊里来回奔跑，办公桌堆的图纸盖过头顶，人又多，何蕴不知范文达工位在何处。
　　目光短暂搜寻片刻，被人撞到好几次，小白鞋灰蒙蒙。

　　盖新大楼，工程组是核心部门。
　　一张会议室桌子，好像没那么重要，何蕴想想还是退出来，不妨碍同事工作。

　　人倒着出来，何蕴撞到路过的贺迎春：“对不起，贺老师。”
　　“没事，下次小心点，别伤着。”贺迎春牵动嘴角，从旁掠过。

　　何蕴突然想到，贺迎春是南江分部人事。
　　组织架构里有写，南江分部人事行政不分家，混一块儿的，是个大部门，或许贺老师了解这张会议桌的历史沿革。

　　何蕴在走廊上喏喏喊了声：“那个……”
　　贺迎春顿步，回头问，神情漠然：“有事？”

　　何蕴硬着头皮上前，把高总对会议桌讳莫如深的话语复述一遍。
　　贺迎春大概猜到：“这事你别管，他是大领导，事情多，不会在意这种小事。要是再问起，你让老范给意见。”

　　贺迎春答得敷衍。
　　何蕴猜想事情没这么简单，她怀疑高总要占小便宜，想挪用项目组资金，给分部换张新桌子。

　　一桩事情，没琢磨明白，何蕴翻来覆去睡不着。
　　纠结再三，她拨通杨煦音频，或许高总单独留他来下，讨论瘸腿桌，问问总没错的。

　　没想到居然被他摁掉。
　　不是他自己说要敏捷的嘛！

　　杨煦买的降噪耳机没到货，回家路上在药店买瓶棉花球，塞在耳朵里。
　　隔壁声浪大，犹如潮水，阵阵袭来，听得头痛欲裂。

　　他微信打字，发去一个疑惑的表情。
　　对方聊天框显示正在输入中，三分钟过去，没个消息过来，杨煦看得眼睛疼，耳朵也疼，心情烦躁。
　　他期盼何蕴能尽快发来消息，通过工作沟通，转移注意力。

　　打过去秒摁，何蕴琢磨着，杨煦是不是没把她的话听进去，偷偷带女人在出租屋瞎搞。
　　人家前男友来闹，搞出事情，她要负连带责任的。

　　这三分钟里，两人都憋得难受。
　　杨煦直勾勾地盯着手机发呆，竭力放空，摒弃撩人的杂音。
　　而何蕴则在床上滚来滚去，思索如何规劝。

　　本来做条咸鱼蛮好，现在一闭上眼，何蕴满脑子是高总肥头大耳的形象，冲她笑得像尊弥勒佛，搞得她睡不好觉。
　　何蕴坐起来，指尖插进发丝，一顿狂搓：【现在方便吗？】

　　杨煦总算等来回音：【方便。】
　　何蕴：【你女朋友在不在？】

　　杨煦正准备找机会解释：【我没女】
　　字打到一半，杨煦突然感觉周遭变得好安静。

　　他摘下耳朵里的棉花团，竖起耳朵聆听，隔壁声响戛然而止，如同一曲高亢激昂的进行曲，在即将进入高潮阶段，戛然中断，给人以意犹未尽的遗憾与畅想。

　　正要重新打字，有敲门声，是快递。
　　城中村没有物业，房子间距小，密密麻麻簇在一起，没有摆放快递柜空间。

　　厂家不知该找谁谈，一直没装，村里人员结构复杂，之前发生过多起偷拿包裹事件。
　　故而这些年，快递员始终坚持登楼送货。

　　入住当天，一夜未眠，杨煦半夜下单买了副降噪耳机。
　　正在购物APP里浏览，手机弹出一条广告短信：【华强北原配九代，出口品质，原装正品！百分百复刻还原苹果官网，音质佳，续航久，流畅不卡顿，真降噪！-120dB，超越原装版，活动期间仅需69元。】
　　几乎把所有能罗列的优点，统统安排，大言不惭，与原装正品公然叫板。

　　他很好奇，住九万一平的豪宅，每月收租十几万的小富婆，怎会用如此廉价的平替。
　　杨煦鬼使神差地点进链接下单。

　　站在阳台，戴上耳机试了下，一点风声听不到，感觉和苹果原装，区别不大。
　　她好像还挺会买东西的，眼光蛮好，又会省钱。

　　因为收货和试戴，耗费些许时间。
　　何蕴没等来杨煦回复，意外收到10栋502租客投诉：【沈姐答应我的，保证隔壁和楼上楼下晚上不在，现在你接手，不能说话不作数。我刚听到隔壁有人敲门，小房东，你要留个心眼，租给不三不四的人，要出事情的。】

　　那日租客多，何蕴忙于签合同，忘记这茬：【您先忍耐几天，我会处理好。】
　　沈霞做了半辈子包租婆，为人和善，与租客相处融洽，何蕴沿袭母亲怀柔方针。
　　房子一时半会儿拆不掉，502是长租客户，付房租爽快。

　　如今情况有变，何蕴化身细作，需要留在公司，打探动迁情报。
　　贸然赶走杨煦，工作要黄，任务失败。

　　她决定，花小钱办大事。
　　墙上铺层隔音棉，重新刷涂料，普通档次，算上人工，顶多两千。
　　这方面程卉有经验，介绍给她一个马路游击队的长期战略合作伙伴，对方答应只收辛苦费，不铲到红砖，这个价格可以做。

　　现在的问题是，隔哪边，501还是502。
　　502是一室户，工程要搞好几天，何蕴没空余房子给夫妻俩暂住。

　　琢磨半天，何蕴决定跟杨煦打商量，让他暂时搬去父母房间住，把自己卧室稍微弄一下，粉色墙壁换成白色。
　　不涨租金，免费装潢升级，他应该不会拒绝。

　　主卧是五尺大床，施展空间比较大，实木床牢靠，不会有“嘎吱嘎吱”的响声。
　　杨煦在自己小床上，跟别的女人抱作一团，何蕴心理别扭。

　　杨煦试好耳机，切到微信，准备把剩下的字打完，发送过去。
　　眼底一沉，删除方才打的字。

　　何蕴留言：【你们继续，我不急。就想问问办公桌的事，等你忙好回个消息，明天上班说也行。】

　　杨煦审视四周的静谧，无奈叹息：“我跟谁继续？就不该送橙子，应该买点核桃，给她补补脑！”

　　处理完502租客事宜，何蕴看到杨煦回的消息，居然与贺老师态度一致，让他去找范文达。她只是行政，转达诉求即可，修还是买，让专业人士汇报。
　　领导发话，何蕴只需照做，心总算沉下。

　　动用父母房间，总要打声招呼，何蕴与沈霞通话，只说501租客夜生活丰富，隐晦表述。
　　沈霞什么人没见过，何蕴一提，当即明白，轻描淡写：“房子快拆迁，住就住，不打紧。城中村不比高档小区，鱼龙混杂，什么人都有，不必在意。”

　　母亲做一辈子房东，她说没事就没事。
　　杨煦睡女人，何蕴懒得瞎操心。

　　沈霞节俭惯，数落女儿乱花钱：“岩城漫山遍野是橙子，台风天路边树下落一地，快递过来两三天，还不如小院里的橙子树，现摘现吃多新鲜！”
　　何蕴填的父母手机号，沈霞收到物流短信。

　　要两三天到？
　　何蕴额边青筋绷了下，感叹商家都是一个套路。
　　获取新客户，不惜成本。转为老客户，爱搭不理。

　　市里和区里领导莅临指导，何蕴脑子里上发条，不到六点蹦起来。
　　洗洗弄弄，在路边买个鸡蛋煎饼，直奔公司。

　　昨天排好的座位，高总挪过，得尽快恢复原位。
　　何蕴进到多功能厅，座椅整齐划一，再全方位检查一遍细节，确认无误，退出门外。

　　工号牌远比预想的顺利，大清早收到，数量不差，做工细致，找隔壁设计组的南江分部同事的工号牌比照，分毫不差。
　　贺老师交代的事情，何蕴圆满完成。

　　趁还有些时间，她在电脑上忙活起来，边上打印机“咔咔咔”响个不听。
　　杨煦比何蕴到得还早，里里外外巡视个遍。
　　六十九块的便宜货，质量上乘，戴上耳机，播放音乐，几分钟功夫，便进入梦乡。

　　他瞥见打印机上的员工相片：“这事不急，一百多号人，你一下来不及，等接待好政府部门，回来慢慢弄。”
　　照相纸彩打慢，何蕴当然知道打不完：“我先打印一部分，保证一会公司参会人员和现场后勤的工号牌统一，这样能体现出我们公司的正规。来，戴上试试。”

　　杨煦在吃鸡蛋煎饼，白石子村口那家，二十多年老字号，便宜实惠，弄得一手油。
　　何蕴把杨煦的工号牌封好，踮起脚：“脖子弯下来，看看效果怎么样？”

　　今日有接待工作，杨煦穿得人模狗样。
　　藏青色西服，湖蓝色衬衫领口，打条木瓜黄领带，层次分明，全身上下没一个LOGO。

　　这是他带到南江的少数名贵服饰，深沉内敛，不引人瞩目。
　　今日接待，作为陪衬，再合适不过。

　　至于前几天的蹩脚衣服，杨煦随手买的，必须契合城中村住户形象。
　　加大反差力度，混淆视听，目前来看，效果不赖。

　　杨煦用小指勾起挂绳，往脑袋上一甩，工号牌便套上了。
　　何蕴瞧着别扭，挂绳半截在领子上，伸手去摆正，被杨煦挡下：“我自己来。”

　　何蕴想看看搭配好不好看，拍个照，当示范图，上传到OA核销，没想到杨煦这么大反应。
　　胆子大得一批，连人家女朋友都敢抢，在她面前装什么清纯：“好吧！你自己弄，我不动。”
　　何蕴自己挂上工号牌，裂开嘴，歪头比个耶，拍张甜美柔和的自拍照。

　　同事之间，整理着装，拍个照，其实没什么。
　　杨煦主要怕她翻衣领，看到领子里的商标。

　　打印等待间歇，何蕴想起桌上的橙子，不知谁好心帮她盖上纸巾。
　　她掀开捏了捏，干巴巴，水分流失光，没法再吃。

　　何蕴舍不得，因为这只橙子真的很好吃，比她以往吃过的橙子，都要正宗，一分价钱一分货。
　　弯腰丢垃圾，余光无意间扫到身后杨煦，像头长颈鹿，伸长脖子，从屏幕里探出脑袋。

　　何蕴顺着他的视线搜寻，落在桌上另一个大橙子上，拿起橙子：“想吃？”
　　杨煦收回目光，摇了摇头。

　　他没在看橙子，工号牌堆成小山，桌角上的亚克力台卡，几乎要被顶到地上。
　　是刘副处的，很明显，姚芳芳尚未给何蕴答复。

　　何蕴暗忖，冯丞拿他当兄弟，没分橙子给他，这么甜，汁水又多，莫说杨煦这种穷苦出生，屈居在城中村出租屋，她长这么大，也是头一回吃到一百多块一只的橙子。

　　舍不得给他，何蕴想留着带回去自己吃，低头沉思间，视线落在挂在椅子上的帆布袋，瞄到亚克力台卡，伸手往里推了推。
　　杨煦见台卡安全无虞，缩回头，安心吃鸡蛋煎饼。

　　头顶飘来轻柔的甜美：“请你吃橙子！越小越甜，你看，黄黄的，皱巴巴，一看就不打蜡，没浸过硫磺，保管好吃！”

　　一会得开口，麻烦杨煦换房间，配合装修。
　　伸手不打笑脸人，何蕴用橙子贿赂他。

　　凝望何蕴送来的橙子，杨煦陷入迷惘。
　　商家是不是搞欺诈？

　　橙子摆一天，缩成这么小？
　　明明上面挂着绿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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