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泽]我心昭昭

　　范闲正了神色，思索许久，终于下了决定，“叔，我要你帮我去一趟边疆，带个人回来。”

　　五竹点头，抱剑立在一旁，“若是要保他，你现在就该回京都。”

　　范闲长叹口气，抬手捏捏眉心，昨夜一夜未眠，他已是困极，此时在想这些弯弯绕绕，脑袋晕得像受了蒙头一棒，许久，“没事，我有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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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竹走后，范闲站院子里琢磨半天，也琢磨不出陈萍萍这话里到底藏着什么玄机，赐死旨意是自己所求，而今圣喻已下，二皇子身死半月有余，虽不曾广告朝臣，但大家都是明白人，明面风平浪静，暗地里风云诡谲早不知翻了多少浪头，栽进去多少人。

　　若是现在二皇子尚在人世的消息被有心人拿捏，后果不堪设想。

　　想到被赦回京的李云睿，他眸底冷若冰霜，这一次，他必要打得她再无可能翻身。

　　虽然他极力想回到京都，无论有什么在等着他，不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若是早些回去，还能占个先机。

　　但是……

　　他皱眉凝望房门禁闭，始终无法彻底放下心，他苦笑着摇摇头，暗道要是昨晚没说那些伤人的话就好了，自己还能大方地走进去道个别，他又想，要是这个人不老拿滕梓荆的死来刺激他就好了，那他们之间还能好好说几句话。

　　他眸底闪过一丝懊恼，但想到那早亡好友家中妻儿，他又平复，若是如此就放过他，岂不是太便宜人了，可要怎么还，他心里也没底。

　　左右无事，他索性扫这院中落叶，扫满地愁绪。

　　这天越发冷，他低头扫着，下意识瞥一眼房门，却见不知何时，那人倚着门框，披着那件狐毛大氅，眼睛无神地静静凝望着自己的方向。

　　范闲捏着扫帚的手一紧，动作停下，担心李承泽今早刚腿下的热又回潮，快步走过去拢紧那人的大氅，关上门把人拉进屋内。

　　李承泽随他动作，捏着大氅毛绒绒的内里默不作声。

　　两人无话，屋内有些压抑。

　　李承泽静静地坐着，低下头把玩自己手指，深秋已至，这屋子里门窗常常关紧，昏暗的屋内密不透风，暖意倒是足够，就是两人对坐片刻，范闲也觉得呼吸不过气。

　　范闲掩唇轻咳，打破这尴尬的氛围，他故作轻松姿态，“我给你念念红楼吧？”

　　李承泽闻言愣住，好看的眉头蹙起，似在抗拒，但他终是松口，微不可查地点点头。

　　范闲心里石头落地，似乎卸下压力，语气带着他自己也未曾察觉到的轻快，他端茶润润嗓子，“……宝玉说探春的好,李纨才要推宝钗这诗有身分，因又催黛玉，黛玉道:‘你们都有了?’说着提笔一挥而就，掷与众人，李纨等看他写道是：

　　半卷湘帘半掩门，碾冰为土玉为盆。看了这句，宝玉先喝起彩来，只说‘从何处想来！’又看下面道：

　　偷来梨蕊三分白，借得梅花一缕魂。众人看了也都不禁叫好，说‘果然比别人又是一样心肠。’又看下面道是：

　　月窟仙人缝缟袂，秋闺怨女拭啼痕。

　　娇羞默默同谁诉，倦倚西风夜已昏。

　　众人看了，都道是这首为上。李纨道：‘若论风流别致，自是这首，若论含蓄浑厚，终让蘅稿。’……”

　　范闲见他皱眉，住了嘴，疑心他心底为林妹妹鸣冤，正要开口宽慰几句，就见他抬起头来，怔愣地望着自己，“怎么不继续念了？”

　　范闲噎了一下，清清嗓子正要继续，又听他疑惑道，“范闲，这也是仙境来的吗？”

　　李承泽摸索着桌上茶杯，不小心掀翻在桌，他悻悻地收回手，等着人给他倒一杯。

　　果不其然，不过几息，那人把带着温热的杯子塞进自己手中，李承泽从善如流地抿口茶水。

　　范闲道：“二殿下若信，那他就是仙境来的”

　　李承泽轻笑，也不再对这称呼置喙，这样好的诗句，这样好的文章，随口一吟便是千古名句，提笔一写就是绝世文章，世间无人能出起右，他不禁好奇，这世间真的存在仙境吗？这仙境到底是什么样的地方，竟然能存在这样好的诗句文章，竟然能养出这样有灵气的人。

　　“我信，范闲，这仙境是什么样的地方？”

　　范闲知他不信，也不揭穿。提起“仙境”他不免有些怅然，这一切仿若黄粱一梦，他不知自己是梦醒，还是仍在梦中，范闲和范慎，究竟哪个才是他自己？又或是两个都是他。

　　范闲将这些思绪甩出脑海，开始为李承泽描绘一副名为仙境的画卷，“那里人人生来自由平等，没有贵贱之分，每个人都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愿生活，不会有人强迫谁，犯错的人会受到处罚，正义可以得到拥护，人们可以自由的爱上任何人，和谁结婚……”

　　“结婚？”

　　“就是成亲。”

　　“和谁都可以吗？”

　　“和自己爱的人。”

　　“爱的人……”李承泽喃喃细语，重复着这爱的人三个字，私底下揣摩几遍，好似有所触动。

　　他复抬头，一眨不眨地望着前方，“婉儿。”

　　范闲被他两个字锤得心惊，不知为何，他总觉得不是这个答案，在这目光如此直白的注视下，他下意识地逃避，脸烫得像烧开的水壶，咕嘟咕嘟冒着热气。

　　察觉自己状态不对劲，范闲手忙脚乱地起身，他开口想为自己解释，辩解自己和婉儿的婚约已经作废，忽而想起跌入自己怀中的人儿，辩解的话卡在喉咙，不上也不下，他心口堵得慌，觉得自己这样急于撇清关系的行为极其不合理，这时候他应该悲伤痛苦失落，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急于辩驳，生怕这人误会什么不是吗？

　　他低下头，桌前的人一手托腮，一手把玩着手里瓷杯，如玉的指节缠绕在小小瓷杯上，天青色与玉色交映生辉，在昏暗的屋内晃了他的眼。

　　李承泽感受到他猛地站起，虽然无法看见，他仍转过头对着发声的方向，皱着眉头，表达自己的疑惑。

　　范闲对上他迷茫双眼，脑袋电光一闪，他好似明白什么，却又不敢相信，脑海一片空白，这想法压在他心口，重得他喘不过气来。

　　他忙为自己寻了个借口，逃也似地跑出院子。

　　李承泽：？

　　——

　　范闲心不在焉地走着，直到有人人叫了他许多声，他才回神，是那日卖馄饨的小贩。

　　“范少爷，今天往哪去？”

　　范闲支支吾吾，说不出来去哪里，而今范若若已启程去了北齐，自己该是回京都。

　　小贩笑嘻嘻开口，“范少爷，上次的馄饨好吃吗？味道没变吧？”

　　范闲更答不出来，想到那晚泡了一夜雨的馄饨，又想到搅乱自己心绪的人，他不禁为这碗馄饨鸣冤，为自己鸣冤，不过……他转念一想，似乎那碗馄饨是自己放在屋外淋雨的，那人也什么也没做，自己心绪不宁似乎也不因那人做了什么。

　　这样一想，他心里更堵了，怎么什么都没做，就能教自己心绪不宁呢？

　　小贩见他不答话，疑心自己做的没了以前味道，面带惶恐，不敢相信自己为何按照父亲的方法做了为何味道会有区别，急得像铁锅上的蚂蚁，收拾着瓶瓶罐罐正要回家，再多学些手艺。

　　范闲见状连忙拉住人，“没变没变，我刚刚不过是发呆。”

　　小贩显然不信。

　　范闲连忙比了个二，坚定道：“两碗，给我来两碗。”

　　小贩将信又疑，连带着动作也显得不甚熟练，磕磕绊绊地煮了两碗馄饨。

　　范闲见状连忙宽慰，“你这馄饨还是当年味道，只怕我又要再惦记几年。”

　　话罢，掂着两个食盒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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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承泽大病初愈，中的毒却是未好，现在不光腰酸背疼，肚里也空空，可范闲不声不响地突然跑了，他疑惑不解，却是没开口问。

　　他站起身，索性继续摸索着给自己倒茶水，只是仍无法熟练，一壶茶水倒完，没喝到不少不说，一双手被浇得湿透。

　　范闲回来时，正巧看见这人不偏不倚地把茶水往自己手上倒。

　　他吓得心怦跳，连忙一把夺过来，摸着温热的茶水，只叹幸好。

　　他看着坐得板正的人，指责的话要出口，喉结滚几圈，终于是泄气，拉着自己袖子给人把那双湿漉漉的手擦干。

　　李承泽也不挣扎，颇为好笑地任他擦着，那人擦得仔细，连指缝间也不放过，指腹不时擦过他掌心，痒得他直把手指蜷缩成拳，又被那人略带强硬地扳开。

　　他嗅着空气中若有似无的香味，肚子咕咕叫了两声，提醒他饿了。

　　范闲听着声有些好笑，怕饿着人，连忙把馄饨放到桌上，“我买了馄饨，快尝尝味道怎么样。”

　　李承泽想吃，可是眼前乌黑一片，他抬起头，朝着那人出声的方向，抿唇皱眉，做出一副可怜无辜模样。

　　范闲心神荡漾，动作也不受大脑指使，嘴角快裂到耳后根，打开盒子端出馄饨，摸出把勺子就要喂过去。

　　李承泽感觉什么东西突然朝着自己飞过来，下意识往后躲了躲。

　　忽而意识到那是什么，他面上有些挂不住，垂着长睫，为自己找补，许久才嘟囔出声，“烫。”

　　范闲见他这娇气模样，果真是应了那句骄奢淫逸，只是现下这小破屋，摊上几文钱的馄饨，一个差点烫到他的“侍者”，实在担不上骄奢淫逸四个字。

　　他递到嘴边轻轻吹冷些，又递过去，这次李承泽倒是不避，乖巧地咽下那勺馄饨，张着嘴又要再来一口。

　　范闲脸烧的通红，此时此刻，他脑海里只有一个想法——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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