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春

　　周影面露不悦：“怎么回事？你找的谁啊？”

　　运动员代表是傅旷随便在班上找的一个体育生。

　　体育生们平常不用来上早读，他们早上要训练，可今天早上因为下雨训练取消了，他找的人便睡过了头，直到被傅旷疯狂打过去的电话叫醒，现在还在赶来的路上。

　　傅旷刚才没敢说，想着万一那个人能准时赶到……

　　可下一个环节就是运动员宣誓，所有师生都在看着，如果到时候没人上台便彻底没办法挽救，是很大的纰漏。

　　“没办法，现在只能临时找人顶替一下。”林疏语说。

　　“都这时候了，找谁去啊？”

　　体育老师走上主席台，台下的众人陷入沉默。

　　“我去吧，你把宣誓稿发给我。”林疏语主动请缨。

　　傅旷犹豫着看向她：“你确定？”

　　在这个节骨眼上出问题，周影对他并不客气：“不行你上？”

　　这种情形下，其实谁上都一样，时间紧迫，很难把稿子完整背下来了。

　　也正是因为迫在眉睫，所以压力才被成倍地放大。就像傅旷一开始不敢把这件事说出来，大大小小所有领导都在主席台上坐着，全校师生都在台下看着，谁都知道这时候出事故是要担责的，也都知道越是急迫越容易出问题。

　　周影还是侧过头，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到的音量问林疏语：“不害怕吧？”

　　“没事。”林疏语异常镇定，和第一次在班里演讲时的抗拒比，判若两人。

　　周影知道林疏语最不可能临阵逃脱，可还是有点不放心：“实在不行就照着稿子念。”

　　宣誓词不长，但林疏语拿到稿子以后只来得及从头到尾念了三遍。

　　体育老师走下了台，她深吸一口气，在主持人说道“下面有请运动员代表宣誓”时走上台去。

　　林疏语调整好话筒，举起右拳。

　　“我代表参加本次运动会的全体运动员宣誓：一、坚决遵守比赛纪律，听从指挥、服从裁判。二、秉承友谊第一、比赛第二、重在参与的理念，不断增进学生之间的友谊。三、在比赛中顽强坚韧……”

　　林疏语握紧拳头，额头上出了一层细细密密的汗——准备的时间太仓促，词只记到了这里。

　　她停了下来，台下人也全都安静下来，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林疏语的大脑飞速运转，看着操场上密密麻麻的人群，卡机了一样，怎么也想不起后面的内容。她正打算就此放弃，直接说结束语，主席台侧面突然传出周影的声音。

　　“拼搏进取。”

　　他的声音不算大，站在操场上的学生听不见，林疏语却迅速捕捉到了他的声音，马上跟着念。

　　一大一小两种声音重叠着。

　　“赛出风格——”

　　“赛出风格——”

　　“赛出水平——”

　　“赛出水平——”

　　“赛出成绩。”

　　“赛出成绩。”

　　宣誓终于结束，接下来就是校长宣布运动会正式开始，他们就该去各忙各的了。

　　傅旷所在的体育部这两天尤其忙，他还要赶去召集部门的其他成员，急忙离开。

　　但他跑了两步又折返回来，到林疏语和周影面前：“那个，抱歉。”

　　匆匆说完，他便跑走了，没说是为什么而道歉。

　　林疏语和周影对视一眼，默契得没再纠结这件事。

　　天空早就完全放晴，阳光洒满操场，已经有些晒了。

　　周影问她：“像今天这种情况，你还喜欢下雨天吗？不会因为下雨可能影响运动会不开心？”

　　林疏语想了想：“要说不开心的话那也是因为运动会被推迟，而不是因为下雨。”

　　清城没有梅雨季，毫无变化的天气让人无端感到乏味。

　　林疏语也常常希望能和南方的一些城市一样，连着下一个星期的雨，这样她连续一个星期都不用跑操。

　　大概是被她的情绪感染，那时候的周影竟然也有些爱上雨天。

　　可后来去了伦敦他才发觉，即使阴雨连绵一整个星期，他也已经失去了因为雨天而开心的理由。

　　也许那时候喜欢雨天是因为生命中的大部分时间都是晴天。

　　也许心里充满晴天的人才会喜欢下雨天。

　　-

　　运动会正式开始。

　　各个班级带回休息区就坐，操场上的人员开始准备一会儿的比赛。

　　林疏语和周影忙着确认各个部门的工作人员是否到岗，在操场上跑来跑去，忙得团团转。

　　林疏语没报项目，不忙的时候就在主席台那里盯着着负责颁奖的同学准备颁奖，也顺便帮忙选加油稿。

　　周影就不一样了，他报了一百米跑和二百米跑，还要参加最后的接力赛，两天里几乎没怎么休息过。

　　九月的天，暑气还未完全消散。

　　周影跑完二百米预选赛回来时，大汗淋漓。

　　林疏语正坐在马扎上和旁边的同学讨论赛况，抬头见他回来，伸出手去递给他一瓶水。

　　“怎么样？”

　　周影站在烈日下仰起头猛灌几口，摇摇头。

　　这次运动会竞争很激烈。他们这届有三、四个体育生都报了一百米跑和二百米跑，周影虽然进了决赛，但拿到奖牌的机会不大。

　　“没事，别有压力。”林疏语说，“赢了当然好，但输了也没关系。”

　　周影目光凝重地盯着跑道，闷闷的，不知道将她的话听进去多少。

　　决赛时，不忙的工作人员都围到跑道旁边观赛。林疏语就在主席台前，不仅占据了绝佳位置，还特意戴上了眼镜。快到周影那组跑时，她用手围在嘴旁，为他喊加油。

　　“周影！加油！周影！加油！”

　　一旁的邢婉琳笑道：“学妹，你的嗓子里像是装了喇叭一样。”

　　广播里响起主持人清甜的声音，林疏语激动道：“学姐，你听，这篇加油稿是我写的。”

　　“致二百米运动员：

　　落雨沧沧，邂逅玫瑰。

　　游云往往，拥抱花蕾。

　　因你，夜空盛开灿烂烟火。

　　因你，银河漫游星光闪烁。

　　自转星球，失重宇宙，在此守候。

　　感谢你们的拼搏使这场运动会如此精彩。

　　我愿将此刻收藏，

　　在细碎夕阳中，

　　寄予温柔，

　　寄予你。”

　　赛场上，少年意气风发，拼尽全力向前奔跑。肆意的骄阳洒在他的身上，炙热而勇敢。

　　主持的女孩子好像很喜欢林疏语的的风格，紧接着又念了她写的第二篇。

　　“致接力运动员：

　　你奔跑而过，席卷夏末的炙热；

　　你接力而行，传递咫尺的欢乐。

　　像坠落梦境的星辰，

　　像亲吻港口的海浪。

　　像雨停时，大雾弥漫；

　　像日出时，世界明朗。

　　你们为目标而搏，为荣誉而战，

　　无论结果如何，

　　都值得最盛大的花海和最闪耀的金牌。

　　拼尽全力，便不枉出发！”

　　话音刚落，周影便伴随着欢呼呐喊声，冲过了终点线。

　　比赛的最终结果会在统计完后送到主席台来，林疏语和周影听到高一男子组二百米决赛的成绩来了以后，马上冲过去看。

　　第一名是许筝远，另外两名也是体育生。

　　林疏语看到周影笑着恭喜过其他获奖者后，便退出了人群，沉默了一会儿，跳下主席台去找许筝远。

　　轮到他们这组颁奖时，周影也跟了过去。在前三名合完影以后，他站到了第一名的台子上和许筝远拍了张合照。

　　很遗憾，周影是第四名。

　　没有太多惋惜的时间，颁奖地被清场，紧接着要比最后一个项目。

　　教师的接力赛是整个运动会最引人注目的环节，每个班都涌到休息区的最前面竭尽全力喊加油。

　　结束后才又都坐回座位上，等所有的分算完以后主持人会公布最后的班级获奖结果。

　　林疏语和周影最后离开主席台，在组织其他人把桌子搬走后，他们还要做收尾工作。

　　周影提着垃圾袋走下主席台，林疏语忽然在身后喊他。

　　周影回头，看到垃圾被林疏语放在地上，她背着手站在一旁。

　　“怎么了？”

　　以为是她累了，周影弯腰去提她脚边的垃圾袋。

　　“别动，”林疏语说，“别抬头。”

　　周影不明所以，但还是保持着弯腰的姿势，僵硬地站原地。眼前突然有一个什么金色的东西晃了一下，接着，他感到脖子一凉。

　　是一枚金牌。

　　是他思念了无数日夜的金牌。

　　他没有经过专业的训练，自然是比不过那些体育生，在过去的许多次运动会中，每一次都和奖牌失之交臂。

　　是他求而不得后的遗憾。

　　周影还愣在原地：“你哪来的？”

　　“刚才收拾东西的时候发现还有几个多余的奖牌，老师们正要分了拿走，我问他们要了一个。我留着也没什么用，给你吧。”

　　奖牌其实都是在批发市场买来的，不值钱，老师们也只是图个稀奇。林疏语问其中一位老师她能不能拿一个，那位老师虽然不认识她，但还是很和善地给了她一枚。

　　“虽然你这次没进前三，但是也拿了名次啊，为班级争光！这个金牌虽然不是学校颁的，但是……反正，我觉得你已经跑得很快了。”

　　“就当是我给你颁的吧，‘最具拼搏精神奖’、‘运动会终身成就奖’，还有‘最佳副主席’、‘最佳拍档’奖。”

　　周影笑着点点头。

　　她很认真地说：“周影，你今天，挺帅的。”

　　林疏语抬头看他，眸子亮亮的。

　　晚霞将远处的天空点燃，最后一抹夕阳不偏不倚落在林疏语的侧脸，将瓷白的脸颊镀上金光，衬得她眉眼更加柔和。

　　像站在光晕里的神女。

　　周影也不知道，他此刻加速的心跳，是因为胸前的金牌，还是因为眼前的这束光。

　　他抚摸着奖牌看向她，真挚道谢：“谢谢。”说完便顺手拿起她放在一旁的垃圾袋。

　　林疏语向前跳了几步，脚步轻快，喊道：“不客气。”

　　两人穿过凉凉的晚风，一起向落日的终点走去。

　　这一刻，胸前沉甸甸的金牌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比起输赢，有人更在乎他的感受。

　　周影不紧不慢地跟在林疏语身后，轻声哼着歌：“为你翘课的那一天，花落的那一天，教室的那一间，我怎么看不见。”

　　“消失的下雨天，我好想再淋一遍。”

　　风渐渐大了，乌云密布，似乎又要降雨。

　　他们回到班级队伍里，其他同学一眼就看到了周影脖子上挂着的明晃晃的金牌，男生们瞬间围到他身边，作势要抢。

　　周影把金牌宝贝似得护在怀里，只让看，不让摸。

　　“你不是没得奖吗，哪来的？”

　　“有人给我颁的啊。”

　　“呦——”

　　“怎么不给我们也颁一个啊？”

　　众人哄笑，把徐莉都吸引过来，让他们安静些，排好队准备去操场。

　　运动会公布最终的班级名次和奖项时，各个班要回到操场上。以班为单位每个班站一长列，女生在前、男生在后，林疏语去前面找钟磬音，周影个子高站到了队尾。

　　这次运动会高一（8）班的收获不小，总共赢了六块奖牌，还得了团体一等奖，徐莉上台领奖时笑开了花。

　　所有奖项颁完，就该放国庆假期了。

　　学生们早就按捺不住，一个个归心似箭。

　　主持人最后一次走上台，拿起话筒：“我宣布……”

　　“好！”

　　台下呐喊声四起，将他打断，学生们都在鼓掌欢呼，欢乐的气息弥漫在空中。

　　等再次安静下来，主持人继续说：“我宣布……”

　　他的声音再次被台下的掌声和欢呼声淹没。

　　“我宣布……”

　　“好！”

　　台下的掌声和欢呼声此起彼伏。

　　忽然间，冰凉的雨点降落到了每个人身上。

　　下雨了！

　　校长发了话，让各班直接带回，操场上的欢呼声瞬间达到顶峰。

　　学生们集体向后转，向着教学楼的门口走去，过不了多久那里就会人满为患，拥堵不堪。

　　情急之下，徐莉向着队尾大喊：“周影，向前跑！”

　　周影听到命令，带着队伍拔腿就跑，冲在了所有班级的最前面。

　　林疏语顺着蜿蜒的队伍向前看，看到周影正回头，笑容和胸前的金牌一样耀眼。

　　雨渐渐大了，林疏语眼前的景象在跑动中模糊起来，只觉得周影离她越来越远，将要看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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