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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道歉
裴青砚那儿暖和,可到底不能一直待下去。
她心里空落落的,像破了个大洞,冷风呼呼往里灌。
桑榆在门口站了很久,钥匙在冰冷的锁孔里转动的声音格外刺耳。
推开门,一股浓重令人作呕的烟味混合着酒气扑面而来,几乎让她窒息。
客厅没有开灯,昏暗暗的。
沙发角落里那个忽明忽灭的猩红光点,桑承坐在那里,整个人陷在阴影里,指间夹着的烟燃烧着。
听到门响。
他抬起头。
烟雾缭绕中,桑榆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只感觉两道目光沉沉地落在自己身上,带着一种审视,一种难以言喻的疲惫。
死寂在空气中蔓延。
桑榆身上的湿衣服紧贴着皮肤,寒意刺骨,膝盖和脸颊的伤口在寂静中隐隐作痛。
她只想立刻逃离这个令人窒息的空间,逃回自己的房间。
她刚挪动一步,想侧身穿过客厅。
“桑榆。”
桑承的声音突然响起,沙哑得厉害。他掐灭了手中的烟蒂,那点猩红骤然消失。
桑榆的脚步顿住了,身体僵硬,没有回头。
又是一阵令人心悸的沉默。桑承似乎在积攒力气,又似乎在组织语言。
“……爸……”他艰难地开口,“爸对不起你......爸对不起你......对不起...”
桑榆的身体几不可查地震了一下,她以为自己听错了。
桑承的声音继续传来,断断续续,带着浓重的鼻音,听起来竟有几分哽咽的意味:“我知道......我对不起你妈......也对不起你。今天......是我混账。我喝多了......公司的事......压得我喘不过气......我不是人......”
他抬手搓了搓脸,发出沙沙的声响:“你妈......她走得太突然了......我......我心里也难受......难受得不知道该怎么办......不该打你......爸错了......你原谅爸爸一次......”
他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异常佝偻,步履有些蹒跚地朝桑榆走了两步,似乎想伸手碰碰她。
桑榆猛地后退一步,避开了他伸过来的手。
她的眼睛像结了冰的湖面,没有任何波澜。
她听着他语无伦次的道歉,听着他试图把暴行归结于酒精和压力,听着他提及母亲时那虚伪的“难受”,只觉得一股更深的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
这迟来的、廉价的道歉,比那一巴掌更让她恶心。
她只觉得恶心。
恶心。
很恶心。
它像一层试图掩盖腐臭的薄纱,虚伪得可笑。
她没有回应,一个字也没有。
只是用那双冰冷的眼睛,在昏暗里无声地凝视着他。
桑承的手僵在半空,最终颓然地垂了下去。他似乎还想说什么,但在桑榆那死寂的目光下,所有的话都卡在了喉咙里。
“早点休息吧。”
他最终只是含糊地说了一句,带着一种被看穿后的狼狈,转身拖着沉重的步子,走向了书房的方向。
桑榆站在原地,直到书房门关上的声音传来,她一步一步挪回自己的房间。
反锁房门的那一刻,她背靠着冰冷的门板滑坐到地上,没有眼泪,只有无尽的疲惫。
那声“对不起”,非但没有带来丝毫慰藉,反而像一把刀,在她早已千疮百孔的心上,又狠狠地地割了一下。
她看着窗台边的那盆仙人掌,发呆了很久。
-
几天后,母亲的后事在一种压抑而刻板的气氛中草草处理完了。
葬礼上,桑承穿着合体的黑色西装,面容憔悴,眼圈泛红,对着前来吊唁的亲友说着“节哀”,“多谢关心”。
扮演着一个痛失爱妻的丈夫形象。
桑榆穿着同样黑色的裙子,像个沉默的影子站在他身边,脸色苍白得透明,对所有投向她的同情目光都视而不见。
她看着墓碑上母亲温柔的照片,她感觉自己的某一部分也永远被埋葬在了这里。
葬礼结束后的第三天。
桑榆回到家,打开门,一股浓烈甜腻到发齁的香水味混杂着饭菜的油烟味扑面而来。
她脚步顿在玄关。
客厅里传来轻快带着刻意娇媚的笑声,还有一个她从未听过的陌生女人的说话声:“哎呀~这样不好吧~真是的~讨厌~”
桑承的声音也响着:“宝贝儿~你开心就好~”
桑榆的心猛地沉了下去,坠入无底的冰窟。
她换了鞋,低着头,径直想穿过客厅回自己房间。
“小榆回来啦?”
桑承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热络。
“快来,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李阿姨。”
他指着沙发上那个穿着鲜艳连衣裙,妆容精致的陌生女人。
那女人几乎是立刻站起身,脸上堆起热情得过分的笑容,几步走到桑榆面前,想要拉她的手:
“哎呀,这就是小榆吧?长得可真清秀,像妈妈呢!以后啊,阿姨会常来照顾你们的,有什么需要就跟阿姨说,千万别客气!”
桑榆在她碰到自己之前,迅速把手背到了身后,动作快得近乎本能。
她抬起眼,目光平静无波地掠过那张浓妆艳抹的脸,然后,像看一件无关紧要的家具一样,视线转向了桑承。
那眼神里没有任何质问,没有愤怒,仿佛在说:“看,我就知道会这样。”
桑承被这眼神看得有些不自在,轻咳了一声,避开了她的视线,语气带着一种强行虚伪的解释:“咳咳......那个......李阿姨是我朋友,看你爸我一个人又要忙公司又要顾家,实在不容易,好心过来帮忙做做饭,收拾收拾......你妈......你妈她也希望有人能照顾我们......”
“我回房间了。”
桑榆打断了他,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起伏。她甚至没有再看那个所谓的“李阿姨”一眼,转身就走。
身后传来桑承有些尴尬的圆场声:“这孩子......刚失去妈妈,心情不好,李姐你别介意......”
“没事没事,理解,理解......”女人善解人意地附和着,但那甜腻的声音听在桑榆耳中,如同毒蛇吐信。
桑榆关上自己房门,反锁。
她没有开灯,只是背靠着门板,缓缓滑坐到冰冷的地板上。
客厅里传来的谈笑声,碗筷碰撞声,女人刻意拔高的娇笑声,像一针刺进她的心脏。
母亲才刚入土,尸骨未寒。
他原来不过几天,就迫不及待地需要新的“照顾”了。
他怎么敢......
他怎么敢的啊?!
桑榆只觉得可笑至极。
李曼果然经常来“照顾”。
她似乎做足了功课。
第二天一早,桑榆刚走出房门,就闻到了厨房里飘来的粥香。
李曼系着桑承新买的粉色围裙,端着碗从厨房出来,脸上堆着恰到好处的热络:“小榆醒啦?我听你爸说你胃不好,特意熬了小米南瓜粥,加了点山药,养胃的。”
桑榆没说话,目光扫过餐桌。
“快坐快坐,凉了就不好喝了。”
李曼把碗往她面前推了推,指尖的指甲油红得刺眼,“我还煎了鸡蛋,你爸说你喜欢吃流心的,我特意多煎了一个,你尝尝?”
桑承从洗手间出来,看到这一幕,脸上露出满意的笑:“李姐有心了,小榆,快谢谢李阿姨。”
桑榆垂下眼,拉开椅子坐下,拿起勺子的手没什么力气。
粥温温的,甜度刚好,可她尝在嘴里,却咽不下去。
她知道,这些“用心”,不过是李曼递给桑承的投名状。
李曼来得越来越勤。
来这里的次数越来越频繁。
桑承看在眼里,对李曼的好感与日俱增。
他常在饭桌上感慨:“还是李姐细心,比我这个当爸的周到多了。”
说这话时,他很少看桑榆的脸。
桑榆大多数时候沉默。
她看着李曼在桑承帮他面前剥橘子。
“男人在外打拼不容易,家里得有人把后方守好。”
一个月后。
李曼把女儿李薇带来了。
李薇比桑榆小一岁,头发染成浅棕色,见到桑榆时,学着母亲的样子笑,眼睛里却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
“桑榆姐姐好,我妈总提起你,说你学习特别好。”
李曼在一旁打圆场:
“薇薇这孩子,就爱闹,以后让她多跟小榆学学,收收性子。”
那天中午,李曼做了一大桌菜。
席间,李薇夹菜时“不小心”把汤汁洒在了桑榆的校服上,立刻慌慌张张地道歉: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李曼立刻掏出纸巾给桑榆擦,嘴里嗔怪女儿:
“你这孩子,毛手毛脚的!小榆你别生气,回头阿姨给你买件新的。”
桑榆看着自己校服上那片油渍,又看了看李薇眼底一闪而过的得意,只淡淡地说:
“没事。”
她起身回房间换衣服,刚走到门口,就听见李曼压低声音对李薇说:
“傻丫头,跟她置什么气?等妈嫁进来,这个家以后都是我们的,急什么?”
桑榆的脚步顿了顿,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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